“你不会回头”
那里是丹穴山脚的一个凤凰的村庄，这是空夜在之后才知道的。在场之时，她只知道满地皆是凤鸟尸骸，包括她拼命护住的两个小孩子也是凤鸟。
妖异的火焰长舌乱吐，撕咬着花木与洞穴，把原本的一派祥和碾得粉碎，而后化作灰烬永远消失。尸骸残乱不堪，焦黑的土地几乎被铺遍，致命的浓烟牢笼一般严严实实笼罩在整个上空。稀疏惨叫声在这片炼狱里若隐若现，祥瑞之鸟的鸣叫成了恸哭，仿佛到死都在哭诉悲哀。空夜不曾见过这样遍地残缺死尸的场景，浓郁的诡异气味和黑烟纠缠在一起彻天遍地，让空夜几欲作呕。
那两个小孩子是她在灰烬里头找到的，已经被浓烟熏得浑身上下一片黑，粗看根本看不清两个小孩伤势如何。小一些的女娃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自己两只已经血肉模糊的小小的手拼命扒住一截枯枝模样的黑炭来回摇晃，抖落不少黑灰，嘴里混杂着哭声不清不楚地呼喊着“娘亲”这样的字眼。旁边的小男孩稍大一些，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出声，布满血丝的眸子里满是愤恨，几乎把悲伤挤出眼眶，只余大颗滚落的眼泪诉说伤心。眼看大批妖兵在火焰之中来回搜索着，空夜想试着说点什么安抚一下两个小孩子的情绪也顾不上了，只得一手一个夹在腋下慌忙逃开。
这怪异的大火她见过，土不能掩水不能灭，是群妖口中燃尽一切方能熄灭的妖火“无烬”，是沧焚毁涂山又烧尽女床山的法术。空夜的脑子已经不允许她去想那么多了，所有的想法全都变成了“快带他们逃走”。赤章被自己安排在村庄之外接应看有没有能救到的幸存者，自己和沧之间的实力差距如同鸿沟，再加上那一大群妖怪，别说带两个受伤的小孩子逃跑了，要保命恐怕都费劲。两个哭哭啼啼的小家伙还活着，这对满目疮痍的此处和看遍死尸残骸的空夜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幸运，保全他们逃出这死地于空夜而言成了理所当然。
只是自从涂山大火以来，命运仿佛从未眷顾空夜，永远只是嘲弄。
踏出那片焦土的刹那，空夜被熏得泪水直流的眼里出现了那张再熟悉不过、如今又再陌生不过的脸——沧就站在十步之遥的地方，寒潭一样的眼底映着掩盖不住惊恐的自己，再一定睛，银竹就站在他身边候着。
也是，整片土地都被烟与火覆盖，要活命只能往外逃，只需站在化作死地的村庄之外等着就可以了。
就在空夜还绞尽脑汁思考如何从他们手中逃脱的时候，肆虐的火焰拧成长龙裹挟着浓烟呼啸而来，灼热巨口朝着空夜面门张嘴欲吞。空夜一手夹着一个小孩，根本腾不出手来掐诀施法，只能踉踉跄跄极力躲闪。
烟与火肆意乱撞，很快就会在半空里散掉，原本应当如此的，空夜也是这么考虑的，所以只防不攻。可她想错了，那条巨龙的形状越来越清楚，从一开始模糊的长条龙形逐渐清晰，不一会儿的功夫，连龙须和龙鳞都能看清，仿佛被雕刻好。扑面而来的灼热扭曲万物，漆黑与火红组成鳞片的颜色，威风凛凛，长啸一声几欲地动山摇，涌出滚滚热浪，仿佛整片焦土要被融化成泥水。
也说不上幸还是不幸，那火龙长尾猛甩，一尾巴抽在空夜后背上将她重重拍在地上，两个小孩子也顺势摔了出去，此时空夜才终于腾出手立刻掐诀大喊一声“盘龙”。只见灰烬和焦土组成的长龙呼啸而生，飞上半空与火龙纠缠在一起，却在火龙攻势之下不断掉落黑灰，没一会儿就崩解得不成样子，要不了多久恐怕就会土崩瓦解回归尘埃。
半空之中抖落不少尘土，尘土中有一团乌漆麻黑的东西动了动，似是活物。空夜见状慌忙闯进两条龙的攻击范围内，直接用两手的袖子包住那团东西就地滚开，定睛一看才认出来是那个被打飞的小男孩。小男孩沉重的喘气声里带着水泡咕嘟咕嘟的声音，似乎来自喉间，可他浑身上下糊满黑灰，空夜一时间找不到他究竟伤在何处。
没有哪里在大肆淌血，也没有哪里有明显的缺口，然而小小的身躯越来越无力，混杂别物的喘气声也越来越弱，嘴里不断喃喃着“妹妹”二字，想来是在找那个刚才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女孩儿。眼见法术制成的土龙崩裂粉碎，火龙的长须随着一声仰天长啸凛凛一抖，甩下不少火星子，转而又是点燃了一片，空夜干脆用指甲把自己的手掌划出血，以最快的速度凝出一串儿用来治疗的白花系在男孩子脖子上，然后推着他往远处去。她不知道那串白花能不能治好这个孩子，也不知道在这种不知伤情的状况下治疗法术能维持多久、能给这孩子提供多少帮助。
那孩子倔强地不肯走，刚才还被愤恨和眼泪占满的眼睛此刻四处张望着，最后定在黑衣的妖王身上，以及他的脚下。那个一脸冷淡的罪魁祸首的指尖不断有漆黑的烂泥样的东西在滴落，妖气和致命的煞气随之逐渐浓重，他的脚边有一团东西痛苦地扭动着，男孩子认得出来那正是自己被击飞的妹妹！
空夜一把扯住他，有点气急败坏地把他往远处甩：“我去救！你别碍手碍脚的赶紧滚！”
“妖族之王！我定会杀你！我定会找你报仇雪恨！”
沧抬起眼看向声音来处，盯着那双刻满坚定的眼睛，那眸中明亮的光辉宛如此刻席卷整个村庄的烈焰，燃烧着仇恨的怒火，几乎要灼伤每一个与之对视的人。那孩子踉跄了几步，望了一眼那片本是归处的灰烬，几乎用尽全力喊出声，被空夜赶着离开，拖着沉重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走远。银竹询问的目光在沧的脸上停了一阵，看不出任何答案，于是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就见沧轻轻抬手制止了。
放走。
银竹明白这个意思，但没明白为什么，毕竟眼所能见的整个凤凰村庄几乎消失殆尽，单单放过这么一个两个的，意义何在呢？但银竹不敢问出口，她觉得自家妖王所虑不是自己能够想象到的。只要按他说的做就好了，从很久以前到现在从没错过，如今也应当不会错的。
空夜没看见那个女孩子在哪，却发现了另一处蹊跷。那片被烈火焚烧过后的荒芜之外，有厚重的阴云笼罩着什么通天及地的存在，内里青黑一片、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是什么。重点是救出那个小女娃，但空夜还是掐着刚刚划出血的手掌挤出鲜血按在地上，口中喃喃低语。那被留下的术法微微闪动着血色红光，混杂着灰烬尘土如涓涓细流一般朝着那片阴云流淌去，不着痕迹地不断腐蚀着，一点一点逐渐破开那层朦胧。
沧的脚边有什么东西蠕动了几下，看来是个活物，说不定就是那个小女娃。空夜晃了两下站稳了些，眼珠滚动着观察了一下周围，只有灰烬尘土和一些被烧黑的石头，没有其他能用的东西。轻轻吐出一口气，空夜的一边袖子被法术飞快撕成长长的一根带子，如同蛇袭一般窜到沧的脚边困住那团东西，而后往空夜身边拖。
确实是那个小女孩。可是这回空夜看清楚了，小女孩的背上有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是利器所伤，而她口中吐出的却不是哭痛的抽泣，是近乎疯狂的恐怖嘶喊。空夜愣住了，指尖颤抖着，耳朵里噼噼啪啪的火焰声全都为这惨利的尖叫声让了位。
沧做了什么？
那一瞬间，空夜没有意识到，怀疑沧对她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你做了什么？”小女孩伤得不轻，空夜不敢硬来，只用术法勾起她的随意让她沉沉睡在怀中，随即抬头质问站在远处的沧。
沧怔了一下，对空夜笃定的语气有些错愕，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面无表情，对空夜的问题也没有回应的打算。银竹下意识地想要破口大骂，张了张口，却又把到嘴边的辩驳咽了下去。她忍不住转过头去看沧的反应，可在她眼里，沧那细微的反应又让她不禁眉头紧皱。
要说他冷淡无情，那么那短短一瞬的错愕又是为何？自家的首领对那头来历不明的白狐……究竟是何情感？
凄厉的惨叫声打算了银竹的思考。
空夜慌乱地连连施展催眠术，可是一点用也没有，那个小女孩仿佛被什么恐怖的东西惊醒一般猛然睁大双眼哭喊不停，似是走到什么危险境地般双腿乱蹬仿佛要逃走，尖利的叫声在火焰声中撕开一个口子，冲进每一个人的耳中。后背长长的伤口没有继续流血，反而不断渗出黑色泥水一样的东西，跟沧指尖滴落的东西几乎没有差别。
和当时赤章被打伤的时候相似的伤口，秋水口中“如临深渊的恐怖感”……对了，能救的，还能救的！虽然看状况比当时赤章严重得多，可是自己跟秋水采过药，到现在还记得那些药是什么、记得应该去哪里采药，还能救，跟之前的无能为力不一样，还能救她！
空夜激动得涨红了脸，没注意到身后那团阴云里有几缕黑气像在与惨叫声相呼应一般从逐渐破开的小缺口中飘荡出来，带着冰冷的气息缠住小女孩的身体。直到黑气从她怀中托起那副娇小的身体，空夜才注意到，慌忙与之拉扯。
“撒手……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小女孩眼里涌出带血的泪水，拼命地要甩脱空夜的手跟着黑气走进阴霾里。不知是被后背伤口带来的恐怖感腐蚀，还是被黑气侵吞了神智，凄厉的哭喊越来越疯狂，本该澄澈的悲伤的眼中居然带上了诡异的笑意，惊得空夜一身冷汗。
可她不敢放手，她感觉只要自己的手一松，这条还能挽救的生命就再也挽不住了。
那片阴云被刚才的法术打开了一个指甲盖般的小小缺口，里面的气息浑浊不堪，却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子瑞气。空夜一怔，回过神来却发现小女孩已经被来到跟前的沧揪着一只胳膊拎在手中。
“把她还给我！”
“不用救了。”沧冷淡地瞟了一眼死命尖叫的小女孩，既疯狂又脆弱，已然没有半点祥瑞之鸟该有的样子。
看着他准备抬手把小女孩丢进那片黑暗里，熟悉的场景在空夜眼前残酷地重叠在一起。不能再有一次了……一瞬间，那成了空夜脑子里仅有的想法。
沧愣了一下，发现自己被施加了定身术，手脚僵硬不堪几乎动弹不得，不用想也知道在场只有空夜会这么做。然而挣脱一个法术对沧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就在他反手刮起一股劲风将空夜逼退几步的时候，又发觉这回被施术的变成了手里的小凤鸟。那凤鸟的手脚都被尘泥空夜流下的少量血滴形成的藤蔓紧紧缠住，纹丝不动，所有藤蔓横竖乱捆，解都解不开，那小女孩自己也根本挣脱不开。
见他松开了抓住小女孩胳膊的手，还没等沧处理掉那些乱绑的东西，空夜就猛地扑上来，面部赫然是野兽模样，张着满上尖牙的嘴对准了沧的咽喉。沧还没来得及将她甩脱，整个人就被空夜按倒在地上，一如当时初见。银竹见状“唰”的一声从腰间拔出双刀，一副随时要冲上去劈了空夜脑壳的架势，可是自家大王被按住，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这次不同，空夜眼中倒映着他的脸庞，却下不去口，摁住他双肩的手不住颤抖。沧的表情也不似当时慌乱，平淡得吓人。
“你说我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空夜忍不住惨笑出声，眼里有水雾漫上来，很快被她慌慌张张耸起肩膀擦掉，“我应该怎么做你才愿意停手？”
“撒手。”
“我不放！”空夜嘶哑着声音大喊，眼中的水珠抖落在沧的脸上，“至少放过这个孩子好吗？我可以救她的，让我救救她！”
“不用救了。”
冷硬的语调仿佛下了最后的判决，让空夜无法接受：“那还不是因为你！为什么你不愿意停手？为什么你不能停止走向罪恶的脚步！你的手跟你编织的梦境怎么就不能一样呢？！不要再继续了好不好？回头看一眼好吗？你所过之处哪一处不是满目疮痍，哪一处不是悲声四起，哪一处不是跟你描绘的世界大相径庭？！给我光亮和整个世界的你，怎么就成了临世的灾厄了！”
空夜的声音跟碧月的话语重叠起来，沧的表情一滞，猛地把空夜掀开去，下意识抬起手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看见空夜已经被一圈密集的黑荆棘困在其中，隐隐能闻到新鲜的血腥味。沧用力甩甩头勉力让自己清醒了几分，站起身晃了几下才站稳，想要走近那个小女孩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了一声斩钉截铁的“黑荆棘！”。眼前一排漆黑的尖刺拔地而起，拦住沧的去路，千疮百孔的狐女已经从法术中奋力挣脱出来跌跌撞撞跑向被捆住的小孩。
银竹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她自知认知有限，可这黑荆棘作为人人闻之色变的顶级封印术之一，真的是眼前这头才只有两条尾巴的狐狸使得出来的吗？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沧和小孩的距离太近了，空夜看见沧抬手甩出一团怪异的黑丝，心中暗道不好，指尖一动解除束缚之法，弓起身子直接将小女孩圈进身下试图替她阻挡下这次攻击。黑色的细丝如群蛇乱窜，带来一阵刺骨的粘腻寒意，空夜的指缝间有什么东西被其中一根细丝带出，咕噜噜掉在地上。
空夜傻眼了，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
小女孩短暂地抽搐了几下，然后整个身子松软下去。地上那块带血的东西，是自己怀中小女孩的东西，是她的某一块颈椎。
妖异的火焰长舌乱吐，撕咬着花木与洞穴，把原本的一派祥和碾得粉碎，而后化作灰烬永远消失。尸骸残乱不堪，焦黑的土地几乎被铺遍，致命的浓烟牢笼一般严严实实笼罩在整个上空。稀疏惨叫声在这片炼狱里若隐若现，祥瑞之鸟的鸣叫成了恸哭，仿佛到死都在哭诉悲哀。空夜不曾见过这样遍地残缺死尸的场景，浓郁的诡异气味和黑烟纠缠在一起彻天遍地，让空夜几欲作呕。
那两个小孩子是她在灰烬里头找到的，已经被浓烟熏得浑身上下一片黑，粗看根本看不清两个小孩伤势如何。小一些的女娃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自己两只已经血肉模糊的小小的手拼命扒住一截枯枝模样的黑炭来回摇晃，抖落不少黑灰，嘴里混杂着哭声不清不楚地呼喊着“娘亲”这样的字眼。旁边的小男孩稍大一些，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出声，布满血丝的眸子里满是愤恨，几乎把悲伤挤出眼眶，只余大颗滚落的眼泪诉说伤心。眼看大批妖兵在火焰之中来回搜索着，空夜想试着说点什么安抚一下两个小孩子的情绪也顾不上了，只得一手一个夹在腋下慌忙逃开。
这怪异的大火她见过，土不能掩水不能灭，是群妖口中燃尽一切方能熄灭的妖火“无烬”，是沧焚毁涂山又烧尽女床山的法术。空夜的脑子已经不允许她去想那么多了，所有的想法全都变成了“快带他们逃走”。赤章被自己安排在村庄之外接应看有没有能救到的幸存者，自己和沧之间的实力差距如同鸿沟，再加上那一大群妖怪，别说带两个受伤的小孩子逃跑了，要保命恐怕都费劲。两个哭哭啼啼的小家伙还活着，这对满目疮痍的此处和看遍死尸残骸的空夜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幸运，保全他们逃出这死地于空夜而言成了理所当然。
只是自从涂山大火以来，命运仿佛从未眷顾空夜，永远只是嘲弄。
踏出那片焦土的刹那，空夜被熏得泪水直流的眼里出现了那张再熟悉不过、如今又再陌生不过的脸——沧就站在十步之遥的地方，寒潭一样的眼底映着掩盖不住惊恐的自己，再一定睛，银竹就站在他身边候着。
也是，整片土地都被烟与火覆盖，要活命只能往外逃，只需站在化作死地的村庄之外等着就可以了。
就在空夜还绞尽脑汁思考如何从他们手中逃脱的时候，肆虐的火焰拧成长龙裹挟着浓烟呼啸而来，灼热巨口朝着空夜面门张嘴欲吞。空夜一手夹着一个小孩，根本腾不出手来掐诀施法，只能踉踉跄跄极力躲闪。
烟与火肆意乱撞，很快就会在半空里散掉，原本应当如此的，空夜也是这么考虑的，所以只防不攻。可她想错了，那条巨龙的形状越来越清楚，从一开始模糊的长条龙形逐渐清晰，不一会儿的功夫，连龙须和龙鳞都能看清，仿佛被雕刻好。扑面而来的灼热扭曲万物，漆黑与火红组成鳞片的颜色，威风凛凛，长啸一声几欲地动山摇，涌出滚滚热浪，仿佛整片焦土要被融化成泥水。
也说不上幸还是不幸，那火龙长尾猛甩，一尾巴抽在空夜后背上将她重重拍在地上，两个小孩子也顺势摔了出去，此时空夜才终于腾出手立刻掐诀大喊一声“盘龙”。只见灰烬和焦土组成的长龙呼啸而生，飞上半空与火龙纠缠在一起，却在火龙攻势之下不断掉落黑灰，没一会儿就崩解得不成样子，要不了多久恐怕就会土崩瓦解回归尘埃。
半空之中抖落不少尘土，尘土中有一团乌漆麻黑的东西动了动，似是活物。空夜见状慌忙闯进两条龙的攻击范围内，直接用两手的袖子包住那团东西就地滚开，定睛一看才认出来是那个被打飞的小男孩。小男孩沉重的喘气声里带着水泡咕嘟咕嘟的声音，似乎来自喉间，可他浑身上下糊满黑灰，空夜一时间找不到他究竟伤在何处。
没有哪里在大肆淌血，也没有哪里有明显的缺口，然而小小的身躯越来越无力，混杂别物的喘气声也越来越弱，嘴里不断喃喃着“妹妹”二字，想来是在找那个刚才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女孩儿。眼见法术制成的土龙崩裂粉碎，火龙的长须随着一声仰天长啸凛凛一抖，甩下不少火星子，转而又是点燃了一片，空夜干脆用指甲把自己的手掌划出血，以最快的速度凝出一串儿用来治疗的白花系在男孩子脖子上，然后推着他往远处去。她不知道那串白花能不能治好这个孩子，也不知道在这种不知伤情的状况下治疗法术能维持多久、能给这孩子提供多少帮助。
那孩子倔强地不肯走，刚才还被愤恨和眼泪占满的眼睛此刻四处张望着，最后定在黑衣的妖王身上，以及他的脚下。那个一脸冷淡的罪魁祸首的指尖不断有漆黑的烂泥样的东西在滴落，妖气和致命的煞气随之逐渐浓重，他的脚边有一团东西痛苦地扭动着，男孩子认得出来那正是自己被击飞的妹妹！
空夜一把扯住他，有点气急败坏地把他往远处甩：“我去救！你别碍手碍脚的赶紧滚！”
“妖族之王！我定会杀你！我定会找你报仇雪恨！”
沧抬起眼看向声音来处，盯着那双刻满坚定的眼睛，那眸中明亮的光辉宛如此刻席卷整个村庄的烈焰，燃烧着仇恨的怒火，几乎要灼伤每一个与之对视的人。那孩子踉跄了几步，望了一眼那片本是归处的灰烬，几乎用尽全力喊出声，被空夜赶着离开，拖着沉重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走远。银竹询问的目光在沧的脸上停了一阵，看不出任何答案，于是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就见沧轻轻抬手制止了。
放走。
银竹明白这个意思，但没明白为什么，毕竟眼所能见的整个凤凰村庄几乎消失殆尽，单单放过这么一个两个的，意义何在呢？但银竹不敢问出口，她觉得自家妖王所虑不是自己能够想象到的。只要按他说的做就好了，从很久以前到现在从没错过，如今也应当不会错的。
空夜没看见那个女孩子在哪，却发现了另一处蹊跷。那片被烈火焚烧过后的荒芜之外，有厚重的阴云笼罩着什么通天及地的存在，内里青黑一片、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是什么。重点是救出那个小女娃，但空夜还是掐着刚刚划出血的手掌挤出鲜血按在地上，口中喃喃低语。那被留下的术法微微闪动着血色红光，混杂着灰烬尘土如涓涓细流一般朝着那片阴云流淌去，不着痕迹地不断腐蚀着，一点一点逐渐破开那层朦胧。
沧的脚边有什么东西蠕动了几下，看来是个活物，说不定就是那个小女娃。空夜晃了两下站稳了些，眼珠滚动着观察了一下周围，只有灰烬尘土和一些被烧黑的石头，没有其他能用的东西。轻轻吐出一口气，空夜的一边袖子被法术飞快撕成长长的一根带子，如同蛇袭一般窜到沧的脚边困住那团东西，而后往空夜身边拖。
确实是那个小女孩。可是这回空夜看清楚了，小女孩的背上有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是利器所伤，而她口中吐出的却不是哭痛的抽泣，是近乎疯狂的恐怖嘶喊。空夜愣住了，指尖颤抖着，耳朵里噼噼啪啪的火焰声全都为这惨利的尖叫声让了位。
沧做了什么？
那一瞬间，空夜没有意识到，怀疑沧对她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你做了什么？”小女孩伤得不轻，空夜不敢硬来，只用术法勾起她的随意让她沉沉睡在怀中，随即抬头质问站在远处的沧。
沧怔了一下，对空夜笃定的语气有些错愕，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面无表情，对空夜的问题也没有回应的打算。银竹下意识地想要破口大骂，张了张口，却又把到嘴边的辩驳咽了下去。她忍不住转过头去看沧的反应，可在她眼里，沧那细微的反应又让她不禁眉头紧皱。
要说他冷淡无情，那么那短短一瞬的错愕又是为何？自家的首领对那头来历不明的白狐……究竟是何情感？
凄厉的惨叫声打算了银竹的思考。
空夜慌乱地连连施展催眠术，可是一点用也没有，那个小女孩仿佛被什么恐怖的东西惊醒一般猛然睁大双眼哭喊不停，似是走到什么危险境地般双腿乱蹬仿佛要逃走，尖利的叫声在火焰声中撕开一个口子，冲进每一个人的耳中。后背长长的伤口没有继续流血，反而不断渗出黑色泥水一样的东西，跟沧指尖滴落的东西几乎没有差别。
和当时赤章被打伤的时候相似的伤口，秋水口中“如临深渊的恐怖感”……对了，能救的，还能救的！虽然看状况比当时赤章严重得多，可是自己跟秋水采过药，到现在还记得那些药是什么、记得应该去哪里采药，还能救，跟之前的无能为力不一样，还能救她！
空夜激动得涨红了脸，没注意到身后那团阴云里有几缕黑气像在与惨叫声相呼应一般从逐渐破开的小缺口中飘荡出来，带着冰冷的气息缠住小女孩的身体。直到黑气从她怀中托起那副娇小的身体，空夜才注意到，慌忙与之拉扯。
“撒手……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小女孩眼里涌出带血的泪水，拼命地要甩脱空夜的手跟着黑气走进阴霾里。不知是被后背伤口带来的恐怖感腐蚀，还是被黑气侵吞了神智，凄厉的哭喊越来越疯狂，本该澄澈的悲伤的眼中居然带上了诡异的笑意，惊得空夜一身冷汗。
可她不敢放手，她感觉只要自己的手一松，这条还能挽救的生命就再也挽不住了。
那片阴云被刚才的法术打开了一个指甲盖般的小小缺口，里面的气息浑浊不堪，却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子瑞气。空夜一怔，回过神来却发现小女孩已经被来到跟前的沧揪着一只胳膊拎在手中。
“把她还给我！”
“不用救了。”沧冷淡地瞟了一眼死命尖叫的小女孩，既疯狂又脆弱，已然没有半点祥瑞之鸟该有的样子。
看着他准备抬手把小女孩丢进那片黑暗里，熟悉的场景在空夜眼前残酷地重叠在一起。不能再有一次了……一瞬间，那成了空夜脑子里仅有的想法。
沧愣了一下，发现自己被施加了定身术，手脚僵硬不堪几乎动弹不得，不用想也知道在场只有空夜会这么做。然而挣脱一个法术对沧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就在他反手刮起一股劲风将空夜逼退几步的时候，又发觉这回被施术的变成了手里的小凤鸟。那凤鸟的手脚都被尘泥空夜流下的少量血滴形成的藤蔓紧紧缠住，纹丝不动，所有藤蔓横竖乱捆，解都解不开，那小女孩自己也根本挣脱不开。
见他松开了抓住小女孩胳膊的手，还没等沧处理掉那些乱绑的东西，空夜就猛地扑上来，面部赫然是野兽模样，张着满上尖牙的嘴对准了沧的咽喉。沧还没来得及将她甩脱，整个人就被空夜按倒在地上，一如当时初见。银竹见状“唰”的一声从腰间拔出双刀，一副随时要冲上去劈了空夜脑壳的架势，可是自家大王被按住，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这次不同，空夜眼中倒映着他的脸庞，却下不去口，摁住他双肩的手不住颤抖。沧的表情也不似当时慌乱，平淡得吓人。
“你说我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空夜忍不住惨笑出声，眼里有水雾漫上来，很快被她慌慌张张耸起肩膀擦掉，“我应该怎么做你才愿意停手？”
“撒手。”
“我不放！”空夜嘶哑着声音大喊，眼中的水珠抖落在沧的脸上，“至少放过这个孩子好吗？我可以救她的，让我救救她！”
“不用救了。”
冷硬的语调仿佛下了最后的判决，让空夜无法接受：“那还不是因为你！为什么你不愿意停手？为什么你不能停止走向罪恶的脚步！你的手跟你编织的梦境怎么就不能一样呢？！不要再继续了好不好？回头看一眼好吗？你所过之处哪一处不是满目疮痍，哪一处不是悲声四起，哪一处不是跟你描绘的世界大相径庭？！给我光亮和整个世界的你，怎么就成了临世的灾厄了！”
空夜的声音跟碧月的话语重叠起来，沧的表情一滞，猛地把空夜掀开去，下意识抬起手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看见空夜已经被一圈密集的黑荆棘困在其中，隐隐能闻到新鲜的血腥味。沧用力甩甩头勉力让自己清醒了几分，站起身晃了几下才站稳，想要走近那个小女孩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了一声斩钉截铁的“黑荆棘！”。眼前一排漆黑的尖刺拔地而起，拦住沧的去路，千疮百孔的狐女已经从法术中奋力挣脱出来跌跌撞撞跑向被捆住的小孩。
银竹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她自知认知有限，可这黑荆棘作为人人闻之色变的顶级封印术之一，真的是眼前这头才只有两条尾巴的狐狸使得出来的吗？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沧和小孩的距离太近了，空夜看见沧抬手甩出一团怪异的黑丝，心中暗道不好，指尖一动解除束缚之法，弓起身子直接将小女孩圈进身下试图替她阻挡下这次攻击。黑色的细丝如群蛇乱窜，带来一阵刺骨的粘腻寒意，空夜的指缝间有什么东西被其中一根细丝带出，咕噜噜掉在地上。
空夜傻眼了，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
小女孩短暂地抽搐了几下，然后整个身子松软下去。地上那块带血的东西，是自己怀中小女孩的东西，是她的某一块颈椎。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