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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信念不可摧

    小胖子始终一言不发,饶有兴致观赏着这场大戏。

    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反目成仇更令人着迷了。

    在他心中的父亲,行事作风向来诡谲,可不仅是要人命这么简单。

    蓦地,小胖子身子一顿,接着望了眼一片隐蔽的草丛。

    可惜的是,这场大戏真正的主角到了。

    但小胖子一点不急,父亲给了他三天的时间,他还可以慢慢陪两个小可爱玩。

    几缕清辉洒下,一阵沉默的两人之间,平添一抹灰暗痕迹。

    宛如最熟悉的陌生人。

    “对不起。”

    “陆迟”默默垂下头,一脸羞愧难当。

    他心知,自何晚那句话说出口之后,自己的使命就完成了。

    何晚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脑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晰通畅。

    她直视着“陆迟”的眼睛,嘴角一翘。

    皎洁月色铺满小脸,散落清辉无数。

    “我跟陆迟,那次运动会发生的事。”

    心中一顿,“陆迟”很容易就想明白了何晚的打算。

    但这种问题,怎么可能难得住他。

    “你忘了吗?”

    “那次运动会我陪着你跑完,还背你去了医务室,后面出去吃饭遇到姜梦清,你混沌都没吃到一半。”“陆迟”回答的毫不犹豫,条理清晰。

    何晚没吱声,垂下眼,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

    之后,何晚以“我跟陆迟......”的模板问了许多问题,得到的却都是标准答案,无懈可击。

    事实上,一个人的记忆总是有残缺的,很难将细枝末节都归纳的分毫不差。

    但何晚不屑以此来指出,不足以称为漏洞的漏洞。

    她向来是一个绝对理性的人,更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冷静。

    在“陆迟”用石头砸她后脑勺的那一刻,她确实心如死灰,心生迷惘。

    但她能理解,人性如此,难以避免。

    可半年多来与陆迟的种种,如闪回般于脑海穿插经过。

    何晚坚信着,且毫不迟疑。

    相信陆迟喝醉后的那个晚上,两人依偎而眠时,下意识对她的保护动作。

    相信陆迟与她平日里的点点滴滴,毫不掺假。

    相信陆迟眼里总是带着的那份,她难以揣摩的情感。

    她也相信,人在濒临恐惧时,面临死亡时,都是自私且丑恶的,没人能例外。

    但她不信,印象中那样子的陆迟,会亲手伤害她。

    而那一步,正是这场大戏中最关键的一环,却也是唯一的破绽。

    何晚不否认,自己此时的想法跟疯子无异。

    就像大多人无法接受现实的残酷,从而刻意的自我暗示,自我欺骗。

    所以,她问了最后一句。

    “何晚跟陆迟的,第一次相遇。”

    这一次,何晚没有用“我”。

    一旁的小胖子蓦地咧嘴一笑,刹那间看懂了。

    但他却没有半分提醒“陆迟”的意思,仅仅是因为,他与何晚是同类人。

    “乌城孤儿院,五年多以前。”“陆迟”依旧回答的很快,也很要命。

    废物终归是废物,小胖子瞥了眼浑然不觉的“陆迟”,眼里满是轻蔑。

    何晚看向毫无破绽的那人,双眸微眯。

    一切的感觉,都如以往熟悉。

    “你真的很像他,不管是样貌神态,还是说话语气,甚至是性子。”

    “但你不是他。”

    语调铿锵有力,深信不疑。

    “不可能是。”

    或有晚风袭来,跨过千般险阻。

    “陆迟”愣了瞬,苦涩一笑,“我......”

    额上已然起了一层冷汗。

    何晚侧过头,没有再看那张熟悉的脸庞。

    即便所有人都认为她疯了,但她自己不会。

    “你们的安排很完善,一出场就用了苦肉计作为双保险。”

    “而你身上带着定位,所以那人能这么快找到我们。”

    何晚冷静的有些过头,甚至夸赞了句“你们做事挺有效率”。

    “甚至你们设定好的剧本都合乎情理,从生死引出人性薄弱的一面。”

    “因为人性本就是懦弱自私的,只为了让我相信这些戏码的真实程度。”

    这根本不是简简单单的杀人,而是诛心。

    这些人性丑恶,对于其他人来讲,或许无足轻重。

    但对于何晚来说,是想摧毁她唯一的信念。

    可这些推测与其是说给人听,又何尝不是说给何晚自己听。

    所有的一切推断,仅仅需要那个......

    最不可能的,必要前提。

    ......

    陆迟很早就赶到了泥家村。

    那会儿心急如焚,自然没多余的心思考虑宋阑珊为什么会知道何晚的去处。

    这件事本来由何三水处理最为妥当,可陆迟联系不上,只好向那个男人求助。

    他等不及想要确认何晚的安危,就找陆冬楠借了台车,根据宋阑珊口中所说的地方一路狂奔。

    所幸,陆迟真的在泥家村见到了何晚。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那样的一幕。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无法接受的一幕。

    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这样突然闯入视野之中。

    当时,在暗处默默观望的陆迟,一时恍如梦境。

    太像了,不论相貌,或是神态语气,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眼前的一切只能是现实,不可能是幻觉。

    经过再三考虑,陆迟没有轻举妄动,一路尾随那辆黑色套牌车。

    因怕被发现踪迹,陆迟开车时没有追太紧。

    可他明白,自己早就暴露了。

    因为,当那个小胖子捅“陆迟”一刀时,朝躲在暗处的他咧嘴一笑。

    从陆迟的角度上看,那个假“陆迟”自然是跟那些人一伙的。

    发生那样的一幕,他无法理解。

    当来到何晚曾布置过的那个岔路口时,短暂的思索了下,就选择了右边。

    没什么逻辑支撑,挺简单的理由。

    何晚更喜欢干净点的。

    之后,陆迟想探究幕后人究竟有何意图,一直按捺着没现身。

    借着黑夜相随,他躲在一处较远的隐蔽草丛后,默默观望。

    唯一的不好,就是听不到那三人的谈话。

    当看到那个假“陆迟”自告奋勇去送死时,陆迟只有一脸古怪。

    没吃药,就出来乱跑?

    可是,当看见那人捧着石头砸向何晚脑后时,一切也就能说通了。

    真正的,杀人诛心。

    ......

    雨城。

    这座城市一年四季霪雨霏霏,云遮雾绕,它拥有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就有接近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下雨。

    据民间流传的说法,雨城常年多雨是因其古代年间的一处泉眼有关,也有人说是古时的一位帝王犯了天怒导致,至今众说纷纭。

    地处市中心豪华地带的高档写字楼顶层内,一身白色西服西裤的男人黑眸深沉,正透过玻璃幕墙俯瞰雨城的自然天景,外面阴雨连绵不绝。

    蓦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楠哥,您交待的事都已经办好了。”

    来人身量不算高大,一身藏蓝色大衣,齐耳短发。

    半响,陆冬楠收回视线,转身几步往紫檀木沙发上随意一躺,闭眼假寐。

    似才想起什么,双眼未睁,“小张,随便坐。”

    见大半个沙发都被霸占,张花石只好朝办公桌前的座椅走去。

    其实,对于陆冬楠所下达的指令,她有些不解。

    据说是有人被绑架了,理应是刻不容缓的局势。

    可是......张花石小心翼翼地问,“楠哥,既然是救人,您为什么非要三天以后再派人?”

    陆冬楠没搭话。

    张花石也没深究,这才发现办公桌上躺着一张便签,字迹未干。

    每个字都彰显着下笔人的功力,矫若惊龙。

    张花石眼里满是惊慕,忍不住喃喃念。

    “当漫长的黑夜升起,显现我灵魂的底部,我只是一个倒空的酒杯,把自己倒给了时间而不复存在......”

    怔了怔,她这才反应过来,一双桃花眼里多了份惊诧。

    “楠哥,您今天怎么......”

    即便是公司的保洁员都知道,陆冬楠唯独对蓝色情有独钟。

    这还是张花石第一次,见陆冬楠穿着一身白衣白裤。

    “你母亲的身体怎么样了?”

    “多亏您这么多年的照料,等我毕业后,会努力挣钱还给您的。”

    蓦地起身,陆冬楠一脸嗤笑。

    “你是听不懂人话?老子从你三岁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大,怎么现在翅膀硬了,你要飞?”

    见那道低眉顺眼的身影颤了下,他语气稍缓。

    “张花石,我曾经说过,你要是不想叫我爹也随你,可你没必要跟我算得这么清楚。”

    “您不是我爸,也没有正规的抚养权,法律上不承认。”

    说话间,张花石仍低着头,“而且,总得把钱慢慢还给您的。”

    抬脚往茶几上随意一放,陆冬楠只有一脸漫不经心。

    “不过几张纸罢了。”

    下意识睁大双眼,张花石小嘴微张,却半个字也吐不出。

    偌大的环境内,落针可闻。

    陆冬楠无意识摩挲着腕上的手环,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一个人的信念,到底有多坚不可摧。”

    张花石心中一顿,不明白他突然说这句话的意思。

    似忽然想到了什么,陆冬楠嘴角一勾。

    “小张,你说究竟是人造就了记忆,还是记忆造就了人?”

    这句看似饱含哲理的话突如其来。

    张花石思考了片刻才回,“按常理来讲,肯定是人造就了记忆。”

    《追梦环游记》有一句很经典的台词,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但记忆却是一个人存在过的证据,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遗忘,所以说记忆造就了人,好像也对。”

    张花石本就在大学期间辅修过心理学,蓦地福至心灵。

    补充道,“但记忆又是骗人的,一个人往往会根据眼下的一切在无形中塑造记忆。”

    或许到最后,根本分不清哪些记忆是真实的,哪些又是虚假的。

    对此,陆冬楠不置可否,眸中意味难明。

    出自三国的那句“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或许最为贴切。

    但在这个惝恍的世界里,有几人敢自认清醒。

    即便是他陆冬楠,都只能沉沦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