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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高楼

    柔和的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路灯的光打在红色的车身上,反射出柔和的黄晕。芦秋侧脸看着窗外倒退的树木,间或一缕烤肉的香味飘进鼻子里,他才发现自己的确有点饿了。

    “三姑,这首歌听起来不错,谁唱的呀?”

    “张学友”。

    “哦,可惜听不懂。”

    “好听就行呗,听不听得懂都一样。”

    芦秋觉得跟三姑好像没什么好闲谈的,于是侧脸朝外面发起了呆——这也是一种休息。

    “关于那栋楼,你了解多少?”

    三姑伸出一根手指,点向远处一栋黑漆漆的高楼。巨大的塔吊浮在半空中,在墨蓝色的天幕下看上去很像一只侏罗纪时代的长脖子恐龙。

    芦秋朝三姑点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是未来辽北市的第一高楼,据说也将是全国最高的楼。可惜包工头拿了钱跑了,楼建到一半就停了。”

    “报纸上说过这件事吗?”三姑又问。

    “我记得没有。电视新闻也没播。那段时间除了看新闻就是看西游记,电视台播了什么我一清二楚。”芦秋回答道。

    晚宴的地点设于辽北市著名的瀛洲大酒楼。停车后,专门负责的服务生便把车开走了,跟港片里的情景十分相似。芦秋担心被其他人看到他淤青的眼眶,于是向服务生借了一顶短沿帽子,低低地压在头上。

    包房很宽敞,金碧辉煌的装饰让芦秋仿佛置身在一个偌大的礼堂。刚进门,坐在一副巨大字画下的中年男子便优雅地起身向三姑点头示意。芦秋认识这个男子,他就是金龙的爸爸金万标。坐在金万标左手侧的一个肥头大耳的中短身材男士也连忙起身,示意他的秘书向三姑递上名片。芦秋着实感到新鲜——这位秘书竟然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

    坐在金万标右手侧的也是位男性,头发略有花白,梳着寸头,看上去是屋子里年纪最大的。尤其令芦秋印象深刻的是这个男人竟然穿着一袭长衫,看上去特别像语文课本里画着的鲁迅先生。长衫紧挨着一个身着中山装的年轻男子,笔直地坐着一言不发,表情十分严肃,看上去像是长衫的助手。紧挨着的是一些操着本地口音的商人,芦秋从其中一人手腕上戴着的金色手表猜出来的。

    这位长衫没有站起来,刀刻般的沧桑脸颊朝向三姑方向望了望,旋即又盯向别处。当芦秋的眼睛与长衫的眼睛对视的一瞬,芦秋感受到一股寒意——那仿佛是一双没有生命的眼睛。

    金万标寒暄了几句后,正式地做了一下介绍——带着外国秘书的这位胖胖的中年人姓古名优,是香港来的企业家。古优眯成两条缝的眼睛不时地瞄向三姑,满脸谄笑,毫不在意其他人鄙夷的眼光;长衫的名字是韩六根,芦秋听到韩六根的名字属实吓了一跳。

    在辽北市,有三个人的名字家喻户晓。第一个是辽北市现任市长秦枫,这个人到任五年就令辽北市的经济突飞猛进地发展。他大力扶植本地经济建设,使得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般四处林立。第二个人是芦秋的父亲芦静海。近几年,辽北市大力宣扬“科技兴邦、教育兴国”的口号,芦静海就是教育界的榜样式人物。一年前,芦静海发明了一种快速脱除石油中某种杂质的催化剂,在全国的科学技术大会上拿了奖,使得他一举获得辽北市“十大优秀人才、中学生学习标兵”等荣誉称号,借此还被评为了副教授职衔。一时间,“向芦教授学习”的口号响彻大街小巷。

    第三个人就是韩六根,原因很简单,他是辽北市家喻户晓的“黑社会头目”。

    席间,芦秋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这群商家老板是为了那栋停工的第一高楼来的,显然是在争取接下来的承包权。

    几轮酒水的豪饮后,芦秋略显醉意,他发现其他人醉得更厉害。尤其是那个古优,端着酒杯忙不迭地给三姑敬酒,嘴里满是什么“欢迎罗小姐到香港来玩”之类的言词,喝了酒的古优眼睛眯得更小了。不时地,古优还跟他的外国秘书用英文嬉笑着交谈几句。芦秋的英语不是很好,但是隐约能分辨出古优是在讥笑桌子上的某人。

    正当大家交头接耳之际,市长金万标轻咳两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端起手中的酒杯朗声说道:“我代表秦枫市长欢迎大家来我市投资,不过我有几句话不得不说。第一,之前关于大楼项目承包商逃走的事,大家无需过度讨论。主要原因是我金某一时眼拙,选错了人。他拿着工程款跑了,自有法律追究,请各位对这个工程还要持有百分百的信心;这第二呢,呵呵,希望大家有个心理准备。那就是无论谁拿了接下来的施工合同,都不要抱着盈利的目的。大家肯定也都猜到了,上个承包商逃逸一事,造成了很大的经济损失,媒体不报道,是我们秦市长一手拦下来的。我们对外,是宣称把原计划的169层楼改成188层,涉及方案变化才停工,也就是说,这次我们表面上只是招揽19层楼的施工项目,但是价钱肯定不会让各位亏到,当然也不会赚到;这第三嘛,当然是要公正公开,欢迎大家积极参与喽!咱们辽北第一高楼,建成后还是全国第一高楼,这个工程关乎辽北市的颜面,咱们不光要做完,还要做好!来,我代表秦枫市长再敬大家一杯!”

    一仰头将一大杯白酒咽下去,芦秋只觉得脑袋像被锤子砸了一下,“嗡”地眩晕了。古优则更好笑,颤颤巍巍地扶着那个外国秘书朝卫生间走去。只见那个外国秘书高了古优整整一大截,古优不慎一把拽开了外国秘书后背裙子的拉链,洁白的后背一下子公布于众,引起一阵哄笑。

    金万标扬嘴笑了笑,目光扫视一周,最后落在芦秋身上:

    “罗小姐的手下酒量可以,跟着罗小姐好好干,一定大有发展。”

    芦秋心里暗自觉得好笑:这身运动服配上帽子,连跟他如此熟悉的金叔叔都认不出自己。

    这时古优回来了,大家一见到这个开心果,都指手画脚对他开起玩笑。古优醉酒的脸容光焕发:“古某人刚才一不小心害的我们史密斯小姐出了洋相,我给大家唱首歌,就当给史密斯小姐赔罪!”不等大家答话,古优已经拿着酒瓶唱了起来。芦秋听着这旋律十分熟悉,正是餐前在三姑车里听到的那首张学友的歌曲。

    芦秋不由得对这个向三姑狂抛媚眼的胖家伙升起一丝好感。

    一首唱罢,众人齐声叫好,古优的脸像熟透的西红柿,更加红润了。

    又干了一杯酒后,古优一掌大力地拍在史密斯小姐的翘臀上,示意她给其他人倒酒。芦秋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古优这种无拘无束的开放式行为,不由得心生尴尬,侧过脸不去看他。当史密斯小姐站到芦秋的身边时,她惊呼到“好帅的男孩”,更引得一阵哄堂大笑。

    金万标微笑着看了韩六根一眼,韩六根扶着桌子缓慢地站了起来,声音不响却十分有力:“请原谅我韩老六半天没站起来,毕竟我这条腿瘸了好多年了。大家今天喝的也都挺高兴,走的时候我让建强给大家带几瓶今天桌子上这酒。说道今天的主题呢,我觉得大家正常参与就行,辽北的事儿,还得让辽北的人来办。就像金市长说的,本来也没啥赚头,风险也不小。我就说这么多,大家干杯。”

    说罢一饮而尽,就像喝水一样轻松,刀刻般的脸颊没有丝毫颜色上的改变。

    一桌子人瞬间雅雀无声,古优这个开心果的笑容也僵住了。芦秋心想:韩六根这人太霸道,连金副市长的面子都不给,说出这种话,让金万标怎么下台呀?

    芦秋感到旁边的三姑站了起来,她手握一杯白酒,声音清脆地说道:“韩老板说的有几分道理,我罗静茵就是从辽北出去的,发自内心地想给咱们家乡办点事儿,这个活我会尽全力配合好,早点儿让这栋全国最高的楼立起来!”

    说罢,三姑也一口气把酒喝了。

    芦秋偷看了韩六根一眼,发现韩六根的眼角纹丝未动。

    金万标再次站起身来:“两位能有这种表态,我十分感动。都是家乡人,都是为了家乡好。咱们吃完饭就回去着手准备材料,我和秦市长一定会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做出选择,前提是各位的材料一定要齐全且优异啊!”

    聚餐在金副市长的慷慨陈词中结束。芦秋跟着三姑随众人下楼来到大厅。正当大家惺惺告别时,从大门口快步走进来一个人,径直走向韩六根。芦秋的头喝得有点晕,可也认出这人正是白天跟他打过架的那个“老大”。

    “老大”一把抓住韩六根撑着拐棍的手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诉苦:“大舅啊,我让人给打啦!那小子下手贼黑,差点把我耳朵拧下来呀,你大外甥啥时候让人这样欺负过呀......”

    芦秋见了暗自好笑——白天还威武不屈的“老大”,一见到家长怎么把二人转的唱腔都搬出来了?

    韩六根狠狠地瞪了这个“老大”一眼,“老大”这才意识到周围满是大舅的客人,他立刻收住了哭声,乖乖地躲到了韩六根身后。

    “老大”在看到芦秋的刹那,张大了嘴巴指向芦秋。韩六根小声嘟囔了一句,吓得“老大”噤若寒蝉。

    当芦秋和“老大”充满愤恨的目光分开时,那个“老大”仍不依不饶地骂了一句:“谁买GONDA谁傻逼!”

    韩六根先是一楞,然后转过头去冷冷地看了他这个外甥一眼。随即“啪”地一记耳光,害得“老大”呆若木鸡般地立在当场。

    索性宾客都已经离开,看到“老大”挨打的只有芦秋和韩六根等人,不然“老大”今天肯定要第二次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

    芦秋对着“老大”远远地摆了个无辜的姿势,随着三姑上车离去了。

    夜已经深了,街道上很少能看到来往的车辆,收音机里也播起了那支“回家”的曲子。路上遇到两个交警在查酒驾,正当芦秋担心三姑会不会被扣押时,三姑只是报上了韩六根的名字就给放行了,可见韩六根在本市的地位非同小可。

    三姑缓慢地驾着车,突然问芦秋:“小秋,你谈女朋友了吗?”

    芦秋一下子变得非常羞赧,忙说没有。他想起曾在初中时暗恋过女孩,后来那个女孩去了哪里,早已杳无音信了。

    三姑喃喃地道:“以后谈对象小心点,千万别被女孩给骗了。”

    芦秋心想,三姑喝多了,有一搭没一搭,说的都是什么啊。

    “嘭!”

    一阵急促的刹车让芦秋差点撞到身前的挡风玻璃,幸好系了安全带。

    三姑和芦秋连忙下车,发现前面两个车胎都粗硬的钉子扎破了。这时,只听路旁的树丛里有人低声吼叫:“扎上了、扎上了”!继而是五条黑影拎着铁棒冲了出来。芦秋心叫不好,这是遇到打劫的人了!他的酒气立马消了一半,紧紧地把三姑护在身后,心想无论如何不能伤了三姑。

    只听对面五个人中有一人大声骂道:“你个臭婊子,赶紧滚出我们辽北市。”

    骂人的竟是个女人,从声线上分辨,是个中年妇女。只是他们都罩着头巾,加上路灯昏暗,看不清容貌。

    不待芦秋二人惊魂稍定,五条黑影挥起铁棒就开始砸车。笨拙的样子很像在刨着一块砸不动的巨石。噼里啪啦几声闷响后,五条黑影转头便跑。

    芦秋和三姑呆立在马路旁,惊起一身冷汗。

    “韩六根太过分了。”三姑骂道。

    芦秋也在想:一定是韩六根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逼迫竞争对手出局,不知道那个香港来的的古优受到了什么待遇。

    三姑坐在马路牙子上,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翻开盖子,屏幕亮了起来。

    ——竟然是一部手机。

    芦秋只在电视机上看到过有人用手机打电话,想不到三姑也有这种潮流的东西。

    通过电话,芦秋和三姑安静地等待宾馆的人来救援。

    银月如钩,芦秋摘了帽子陪三姑看着天上。

    “现在的星星都比以前少了。”三姑自言自语道。

    “三姑,你家在哪啊?”

    “怡川市,在遥远的南边。放寒假过来吧,我带你在怡川转转。”

    “嗯,好。这个大楼,你真的那么想盖吗?”

    “想啊,我还要把我的名字刻在大楼上,让辽北人都知道我罗静茵。”

    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父亲的鼾声回荡在屋子里。芦秋蹑手蹑脚地回到卧室,竟一屁股坐上了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开灯一看,是一只崭新的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