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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厅堂里,一幅素雅青淡的山水中堂前,坐着陈先如和陈一曼,平儿在为他们斟茶。

    “二姨太请用茶!二姨太小心别烫着。”平儿将茶水放到陈一曼面前,声音脆脆的。

    “二姨太,二姨太……”自从进了这个院子,下人们频频对她的这个称呼,陈一曼听了心里极不舒服,尽管她心里做好了接受这个称呼的准备,可是乍听起来,还是那么刺耳。她有些心酸又有些自嘲地弄出一弯冷笑,暗道:“爹说得没错,堂堂的一个富家千金竟与人为妾,这可真是天大的讽刺。”

    陈先如指了指站在一旁垂立不语的小红,对平儿说道:“她叫小红,你要慢慢的教她熟悉院里的一切。日后,你就过二姨太的房中服侍吧。”

    “是。”平儿恭顺地应答。

    听说让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到自已的房中服侍,陈一曼不由得抬眼细细的打量起平儿: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一身灰色的丫鬟服,干净合体,齐眉的留海下,一张稚嫩白净的脸上,有一双会笑的眼睛,小巧的鼻子的两侧依稀地长了几个不均匀的小雀斑,倒增添了几分俏皮之色。陈一曼这一细打量,蓦地觉得平儿与小翠倒有几分相似,同样是尖尖的下额,还有脸上的几个小雀斑,就连她刚才应答的语气皆与小翠有相似之处,若是她们站在一起,定会以为她们是同胞姐妹。

    陈一曼正打量着平儿,陈先如这边又问道:“为何未看到管家?”他略略扬起下鄂,沉沉地眨动了一下因为劳累而略显红肿的眼睛。

    “管家还未回来。”平儿答。

    “这么久还未回来!”他神情不悦。

    他正要接着问下去,这时旺乐走了进来。

    “少爷,房间收拾妥了。”旺乐梳着小平头,眼睛不大,长得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

    他应了一声,转眼向平儿吩咐道:“带二姨太下去休息吧!”

    “是。”

    平儿带着陈一曼和小红走了出去。她们前脚刚出门,陈先如就满脸怒火的问旺乐,道:“管家这么久还未回来?”

    “管家来信说,本该早就回来了,恰好小麦收割,就多待了一阵子。少奶奶说总之院里也无事,管家回去一次也不容易,千里迢迢的,婶又病了,理应多住些日子。昨个又收到管家的信了,八成现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陈先如没有吭声,眉头紧皱,又满腹心事地端起茶水呷了一口,再问道:“我走这段时间,院里一切都好吧?”

    “都好!老太太潜心修佛,这段时间,已经打了六个周期的佛七。听少奶奶说,昨日是进入第七个周期的第一天……”提到少奶奶,旺乐突然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向窗外望了望,半是自言自语地说,“对了,恋儿每日准点给老太太送饭,这时也应来了,为何还未见到她。”

    听旺乐这般说,他看了看表,眉头皱得更紧了,略沉吟了片刻,说道:“我去看看。你再派人把东跨院那几处空房收拾出来,再添些东西布置一下。”

    “是,少爷!”旺乐转身离开,刚迈几步却忽然停下来,似是有话要说。

    “何事,快说?”他催道。

    “少爷,我想说……二姨太的事……少奶奶知道吗?”

    听旺乐一问,他刚刚欲起的身子又坐了下来,这正是一直令他烦心,也是回来不敢见谢兰䓹的原因。就在此时,外面传来恋儿的声音:“小姐等一等……”

    “少奶奶来了。”旺乐说。

    陈先如听之,一时忘记了所有,蓦地起身,向门口迎去。

    谢兰䓹这一路飞一般的前来,她感到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畅地跳动着,她恨不得立即飞到陈先如的怀中,她离他越近,心越“呯呯”地跳个不停,不知他是瘦了,胖了,黑了还是白了,成熟了还是憔悴了。

    陈先如的脚刚跨出门外,谢兰䓹已到近前。

    “先如!”“兰䓹!”

    谢兰䓹顾不得少奶奶的稳重与矜持,瞬间投入他的怀中。谢兰䓹的泪水夺眶而出,分别三个月对她来说,犹如过了几个世纪!他们青梅竹马,从未分离,经过这次别离,她再也不想让他走了,一刻也不想,她已经尝到了每日每夜煎熬的苦痛。

    对陈先如来说又何尝不是,多少次在梦里就这样相拥,吻着她的秀发,嗅着她的体香,凝视着她如水的眸……

    他抬起她的脸,她凝泪深情地望着他:他眼睛周围的纹路略显清晰,唇角边的微笑有了成熟之感,除了满脸的疲惫外,还是那般俊雅。

    他眼中的谢兰䓹,消瘦了许多,曾经丰润的身姿显得单薄羸弱,让人看了不免有些心怜,但却更添了一种纤丽淑婉的美。

    “你瘦了!”谢兰䓹带泪的眸中柔情依依。

    他点头,目光深深:“你也瘦了!”他再次将她紧紧地揉进了怀里,头深埋在她的秀发中。

    随后奔来的恋儿,见小姐哭,也轻轻抽泣起来,她哭不是因为小姐与姑爷的久别重逢,而是因小姐的深情、姑爷的薄情。

    “咳咳!”正当陈先如和谢兰䓹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时,一声突如其来的娇咳犹如惊天劈雷,打破了这短暂又幸福的甜蜜。

    偎依在陈先如怀里的谢兰䓹明显感到他身体一震,她困惑地抬眼,见他脸上划过一丝异样的表情,是内疚、悔恨还是无奈,她也说不清,总之,这般表情令她深感不安。

    谢兰䓹循声望去。

    在东跨院的月亮门之处,陈一曼正带笑的走来,她一手摇着一把纨扇,另一只手攀横在胸前。随着她的走近,谢兰䓹清晰的看到了她的五官:一张瓜子脸儿秀丽精致,一双丹凤眼俏媚之极,特别是那白晰的皮肤,像要溢出水一般润滑;她头上高高地挽着发髻,两只金蝶耳坠挂在脸颊边灿烂耀目;身上穿着半袖翠绿色旗袍,衬得她的玲珑曲线更是分明。

    “哟━━这就是姐姐吧?”陈一曼声音细柔甜美,含笑的走到谢兰䓹和陈先如的身边,一边有意无意地摇着扇子,一边细细地打量着谢兰䓹。

    陈先如的手依然环抱在谢兰䓹的腰间。

    “果然是个俊俏的人!怪不得先如天天念叨,天天吵着要回来呢,妹妹给姐姐见礼了!”陈一曼微微弯了弯腰,做了一个礼节性的动作。

    谢兰䓹全身一震,随即整个身子轻颤起来,这一刻,她全明白了。

    就在她向自已走来时,从她的神态中谢兰䓹已捕捉到了什么,但她不信,不肯相信自已猛然间的猜测,不相信陈先如会负了她。

    “难怪……”恋儿刚才的吞吞吐吐和神情的闪躲,像影视回放般闪现在她的脑海中。

    “原来……原来他去了这么久,是有了新欢了!”

    谢兰䓹瞬间感觉整个世界崩塌了。她再次抬头,却连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身子象棉花般瘫软下去。她的眼神满是痛苦,像跌入了无底的深渊般绝望,她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

    他感觉到了她下沉的身子,紧紧地将她托在怀中,面带内疚和慌乱之色:“兰䓹,我正想对你说这件事情!来,我们回屋再说!”她想推开他,但一丝尚存的力气也未有,身体就像一个没有意识的躯壳任由他的牵扯。他手忙脚乱地将她半抱半搀地带到厅堂的椅子上坐下来。恋儿和平儿上前,一个为她倒水,一个为她端茶。

    见恋儿和平儿在一旁悉心服侍,他撤出身子,刚才的这一忙乱,他显得有些气喘,额头上沁出密密汗珠,他扯拽开衣领,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少爷,还是叫大夫过来吧?”随即跟进来的旺乐急促道。

    他摆了摆手,不耐烦地嚷道:“不碍事!去忙你的吧。”

    旺乐应声退下。陈先如满是不安的望着谢兰䓹,完全忽视了门外的陈一曼,陈一曼得意地“哼”了一声,摇着扇子离开。

    在平儿和恋儿的照料下,谢兰䓹神色渐渐舒缓过来。

    “下去吧!”陈先如向平儿挥手,平儿退下,他不想无关紧要的人留下,他要对谢兰䓹讲述他在南方的一番经历,他相信她听了定会对他宽宏大量。恋儿正待退下,他唤住:“恋儿你留下,照应小姐。”

    谢兰䓹知他所想,她不想听,她无心听,此时她的心好伤,好痛,好乱,好疲惫,她只想回房,静静的,一个人,她想舒缓一下自已的伤痛,怎么舒缓她也不知,她只想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她扶着椅手努力地撑起身子,身子却像已经奄奄待尽、树木上的一片枯叶摇摇欲坠。

    “恋儿……我们……走。”

    “别走!”他慌忙在她面前蹲下,握着她的手,焦灼的、急促地、讨饶地、乞谅地哀恳道,“你一定要听我讲清楚,就算你要判我死刑,也要给我申辩的机会,即使死了,我也要死得安心!我知道你伤心,你怪我,这皆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你,我不敢奢求你的谅解,我只求你一定要听我讲完!——我从未对你要求过什么,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他望着她,因为急迫面孔紫红,像秋日的高粱。

    “兰䓹,看着我,求你说一句话好不好?”他摇着她的手,像小孩子乞求大人般,“我这一路南方之行,吃尽了苦头,若不是一曼的父亲出手相救,我险些见不到你了。就请你耐着性子听我讲完,最后,何去何从我不拦你!”说到动容之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出来。

    谢兰䓹无动于衷,泪水从她忧伤的眸子中不断涌出。

    见她不为之所动,他有些绝望:“——我确有难言之隐啊兰䓹……”。

    一旁的恋儿,见谢兰䓹如此伤心,又见陈先如一个堂堂的男儿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此动情,像似确有难言之隐,又想着姑爷不是说谎之人。思来想去,恋儿便对谢兰䓹轻声劝道:“小姐别伤心了,现在可不同往日了,若是小姐伤了身子可就有人欢喜了。”说罢,恋儿愤愤的翻了一眼陈先如。

    “即然姑爷口口声声说有难言之隐,小姐就不妨坐下来索性听一听。我看姑爷这个样子也不会放小姐走,倒不如听一听,听姑爷能编出什么理所当然的理由,做了亏心事倒为自已找借口。”

    陈先如把恋儿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入耳中,对恋儿的有些不敬之语,不恼也不怒,反而心存感激,给了他解释的机会。平日里,他一向欣赏恋儿的性情,耿直坦率,忠心爱主,虽年岁不大,却颇有一番侠肝义胆。

    谢兰䓹缓缓坐下。她之所以选择坐下并不是因为恋儿所言,而是她的善良,尽管她内心很痛很伤很怨,但她不忍拒绝他的一番哀求,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信任他,因为他从未骗过她。这也恰恰说明了她的贤良婉顺和对他爱的真挚,她完全可以不去理会他的言辞凿凿,怒骂他的薄情或拂袖而去,但她没有如此,她爱他,非常爱,她也想找个理由不让自已对他失望,她想听听他是否真有难言之隐才会令她如此伤心,更重要的是,她相信他们青梅竹马的相依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