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夜出奇的静，此起彼伏的虫鸣蝉唱也消停起来。孙兴贵睡的好香，他还做了个梦，梦见满场院的麦子，一会儿变成满场院的水，他划着船在水里捞麦子，炮楼上站着好多人，任他怎么叫怎么喊都没人理他，他叫啊喊啊……猛的醒来，好像有敲打窗户的声音，他翻过身，支起耳朵屏声静气的好好听了听，确实有砰砰的敲窗声，接着有人叫他，声音控制在他能听到的音量上：¨老孙，快醒醒，快出来！¨他赶忙下床打开门想看看是谁，头还没伸出去，一支黑洞洞的枪口伸进来，点在他的脑门上，那人蒙着脸，轻声说：¨不要出声，向炮楼那里走。¨他乖乖的出来门后，看到孙文强也被一个蒙面人点着脑袋，向炮楼那里走，他想这会儿真正遇上打劫的土匪了。真是右眼跳灾！

    他们被枪点着穿过炮楼，来到场院里。孙兴贵看见好多人影在牛棚里进进出出，他知道牛棚里的密门被打开了，放在秘道的十几袋麦子，已经被土匪们搬上马车了。土匪们在到处翻腾，试图找别的藏粮点。孙兴贵想，幸好秘道里那道通往地下粮库的门，土匪们没有识破。就在他暗自庆幸之际，有个高大的身影来到他面前，那人摘下面罩，向前凑了凑说：¨恩人呢，你看看我是哪个？¨孙兴贵仔细一看，心里全明白了：宋宝——苦肉计——卧底，就冲着今年的好收成来的。他心里一阵懊恼，冲着宋宝吐了口唾沫，说：¨我真是瞎了眼，把你这只狼引进来，我和老太爷都被你算计了！¨宋宝伸手拍了拍孙兴贵的腮帮子，说：¨老孙呐！这就叫各行其道，各取所需，我们二百多号人马的山寨总得吃饭吧！念在你和老太爷都是厚道人，又待我不薄的份上，今夜我拉四万斤麦子走人，别的一概不要。现在大约装了不到一万斤，你再给我找来三万斤就行。¨¨没有了！你的人不是都翻遍了吗？¨孙文强也帮腔道：¨今年打的麦子就这些，你们都装车了！¨宋宝看孙兴贵不想开口的意思，便使出了杀手锏：¨老孙呐，我们大当家定的规矩是，劫粮不劫人和财，劫人不劫粮和财，劫财不劫人和粮。今夜如果我拉不到粮食，就只好劫人了，我看你和老太爷情同父子，我要把你带上山交给我们大当家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让老太爷拉着粮食上山去赎你，二是老太爷到山上为你收尸！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让我今夜把粮食拉走，这样会省下好多麻烦。本来我们想悄悄地来把粮食拉走，不想惊动任何人，这第一没找到粮食才惊动了你，如果把你带走的话，就要惊动老太爷了。我刚才说的那三个选择，老孙你赶紧决定！¨

    孙兴贵想：如果把粮食交出去，全家几十口人的口粮没了，就得挨饿！他不能这么做，几十口人呢！如果把自己交出去，这样只有自己一个人吃苦，就算搭上自己这条命又如何！？他对宋宝说：¨我决定了，我跟你们走，要杀要剐随便！¨¨呵呵，孙家老太爷有你这样的忠实奴仆，还真令我感动！不过带你走，必须要老太爷知晓。¨说着，宋宝安排那个拿枪指着孙文强的土匪说：¨你再带着他去把老太爷请来，记住不要惊动其他人。去吧！¨¨不用去！你们带我走了后，老太爷自然会知道的，把粮食卸下来，带我走！¨孙兴贵坚定的说。宋宝冷笑了声说：¨哼哼！这个家你还做不了主，如果老太爷有别的想法呢？你们俩快去！¨¨孙文强不要去！¨¨由不得你，走！¨那个土匪押着孙文强向炮楼走去。孙文刚还被绑在牛棚里那根柱子上，他向宋宝大声吆喝着：¨宋宝，你个狼心狗肺的，快给我解开，蚊子咬煞我了！¨¨看在你请我喝过酒的份上，给你解开，谅你也不敢咋样！去，给他解开！¨一个小喽罗跑过去给他松了绑。

    不一会儿，孙老太爷咳嗽着一路小跑着来了。孙兴贵忙迎上去，扶住老太爷说：¨大叔，这都是我的错呀！如果不是我引狼入室，也不会遭此一劫！¨说着给老太爷跪下，接着说：¨大叔，他们不劫粮就劫人，您让我跟他们去吧！¨老太爷拉孙兴贵起来拍拍他的手说：¨你不能去！孩子，这件事也不该你是的！孩子，这就是劫数！钱财、粮食都是身外物，人才是最要紧的！把粮食给他们，咱们还有人、还有地就饿不着。¨说着又拍拍孙兴贵的手，然后转向宋宝说：¨宋宝哇，我看你本性里也不是那种欺压百姓，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匪者，都是被逼无奈，就像梁山好汉一样，都是逼上梁山！宋宝哇，你们黑灯瞎火的大老远跑了来，一定没吃好喝好吧，走！你把你的弟兄们都叫过来，咱们到家里我让厨子给大家伙做麻汁面吃，吃饱了喝足了拉着粮食好赶路！¨听了老太爷有节、有礼，又透着仗义的话，宋宝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嘴里嘟囔着说：¨老太爷，我不叫宋宝，我叫崔胜，大当家的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呐！您或是给我们粮或是给我们人，痛痛快快的！¨¨咳！宋宝，啊不，崔胜哇，粮食我一定给！不过咱们到家里谈判谈判，两国交兵有时为了共同利益还谈判不是？你来取我的粮食，如果是偷偷的来盗窃或是来明抢明夺，这都是不义之举，都会被世人嗤之以强盗匪寇之骂名！但如果咱们谈判谈判，我以捐献的名义把粮食给你们，这又成为一种美谈，你既得了粮食还得个收义捐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呀！¨嗨！这老太爷不愧是秀才出身，土匪抢劫还美其名曰：收义捐！看来我崔胜与这孙家有缘，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反正我以得到粮食为目的，只要给粮怎么都行。崔胜想到这里，抱拳向老太爷作了个揖，说：¨老太爷不好意思，这深更半夜的就不进府打扰了，要谈咱们在这里谈咋样？¨老太爷说：¨不妨事，既然我义捐，你义收，咱们在家里就不必躲躲闪闪的，这样咱们到我的前院去，那个院里没人住，还宽敞，你这三四十人能容得下，主要是让你的弟兄们吃点喝点好赶路。¨崔胜想这家人的家底自己清楚，就两杆破鸟枪，其中并没有诈，就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崔胜让大家把枪都收起来，这些土匪喽罗们听说有吃的有喝的当然乐意，按着崔胜的吩咐不能吵闹，不能扰民等等，都集中到前院去了。老太爷让孙兴贵到厨房安排做麻汁面条的事，然后再趁前院里开饭的时侯，安排人把粮食从地库里运出些来。崔胜随着老太爷来到前院的堂屋里，本来是匪寇打家劫舍抢粮的勾当，这会儿倒成了义捐义收的座上客，在崔胜的心里总也有些愧疚感，他和老太爷平起平坐在八仙桌的左右，也是很感不自在，他干脆侧着身子，坐着半个屁股，以示尊卑长幼之别。他总算盼到老太爷开口了。老太爷说：¨崔胜哇，我也不知道你在寨子里是第几把交椅，所以我还是觉得叫你宋宝，不，叫你崔胜来的亲切！¨崔胜点着头，依然是那些天宋宝的来派。老太爷接着说：¨崔胜哇，关于义捐义收的事咱俩谈妥……¨崔胜急等的就是这件事，他恭敬的听老太爷继续说：¨你们寨子有多少号人马呀？¨¨二百多号！¨¨不容易呀！二百多号人马要穿衣吃饭，不是件容易事。而我家里几十口人也要穿衣吃饭，你们是靠抢，而我们是靠地里种。今年收成好，我们家打了不到五万斤麦子，这个你应该有数是吧？¨¨是，是！”崔胜忙答应着。老太爷又说：¨这五万斤还要交公粮交税，还要留足几十口人的口粮，你给我算算应该给我留下多少为好啊？¨崔胜一时没了话说，心想，我们当土匪的是人要吃饭，人家种地的更要吃饭，种地的没有饭吃怎么种地呀，没有种地的我们当土匪的饭哪里来呢？这么一比较辩证，嗨！土匪和种地的还是鱼水关系哩！崔胜说：¨老太爷，您大人大量，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入了这行，整天干这些打家劫舍的勾当，我们有时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也有愧对祖宗的时候，千不该万不该我这次下山探到您老的门下，简直是悔不当初！可是您老应该知道，干我们这一行一旦出山是不能空手而归的，我这次来是拿了令箭立了军令状，更不能无功而返！所以，我想明白了，您给我义捐两万斤怎么样？”

    老太爷听到此，这也是他心里的底线。刚才听崔胜这么一席话，这孩子还是个可造之才，在这乱世能交上这样的义匪为友，也不失为幸事一件！既然这样，他想再给他们加点东西，粮食是不能加了，他突然想起来在丝场里还有几匹绸缎，虽然积压了好几年，但花色品相不逊新品，特别适合青年女子做旗袍、衣衫什么的。老太爷想到这里就说：¨崔胜哇，听你一席话，你也是有情有义之人，看来咱爷俩缘分不浅，这样就按你说的数，捐给你麦子两万斤，另外我单独送你和大当家的每人花色绸缎一匹。¨崔胜听老太爷说送花色绸缎一匹，顿时喜出望外！这些天几次下山，都没有给小姐金明珠买件像样的礼物，这老太爷倒是及时雨，现成的礼物都备好了。崔胜站起来说：¨那我代表大当家的，感谢老太爷的厚爱！这回儿来我收获不小哩！最大的收获就是跟老太爷学会了一个义字！当土匪就是靠打家劫舍生存，这是变不了的，但能改的就是掌握在一个义字上，以后对靠勤劳致富的仁义之财不但不能劫，还要尽力保护，相反的，以后要专门打劫那些靠搜刮、盘剥、强取豪夺的不义之财！¨没等崔胜说完，有人来报说麻汁面条都弄好了，老太爷说：¨崔胜哇，你和弟兄们去吃饱喝足，我到后面看看都把东西准备好。¨

    崔胜随着老太爷来到院里，三个保险灯把院子照的还挺亮堂。足足三大瓷盆的面条放在石条凳上，麻汁、香椿末、黄瓜丝一应具全的放在边上，碗筷也都齐备应有尽有。满院里各人或蹲或站或坐的在那里大眼瞪小眼的瞅着，就没有一个人去拿碗筷盛面条。见状，崔胜问：¨大家伙怎么不吃啊？¨有个年龄大些的、还蒙着面罩的指了指面条，又指了指自己的嘴，接着闭上眼睛做出倒地的样子，崔胜明白了，哈哈大笑起来！老太爷看在眼里心里也明白，这是怕给他们下毒呀！他笑着咳嗽了两声，到石凳旁拿了一套碗筷，每个盆里的面条、每个碗里的调料都夹了一筷子到碗里，然后全部吃到肚里。崔胜说：¨这孙家老太爷绝对是君子大丈夫，我等下三滥的手段他不会用，大家放心吃吧！¨说完，朝那个刚才打哑语蒙面罩的招了招手，又对刚要走的老太爷说：¨老太爷请慢走，借一步到屋里说话。¨然后两人回到屋里，那个蒙面罩的也一块进来。崔胜闭了门，转过身来说：¨老太爷，您这样的大仁大义之人，我交定了，今天我把这个人介绍给您，就表明了我的诚意。¨说着一把拉下那人的面罩。¨老太爷，请您看看这个人，您认识吗？¨老太爷向前凑了凑仔细端详了一番，惊诧地说：¨这不是五肼集的尹掌柜呀，怎么你也入了伙？崔胜哇，你不是也要拉我入伙吧？哈哈，咳咳！¨崔胜说：¨老太爷，我把这个秘密亮给您，就是绝对的相信您。您老今后不管遇到什么麻烦事，就到五肼集找老尹，到时我给您摆平，山寨二百多条人枪不是吃素的！¨老尹抱拳向老太爷作揖说：¨老爷子，对不住了，这回崔二当家的来您宅院里探风卧底砸估丁，都是在下的主意，请您恕在下误导之罪，以后您老有事尽管吩咐，在下当尽全力效劳！¨¨哈哈，尹掌柜言重了，不打不相识嘛！好，我记下了，走，快去吃饭吧。¨尹掌柜又把面罩蒙上，各人就出门去。

    孙兴贵按着老太爷的吩咐，先找到厨子老谭，和他交待了准备三十多人吃的麻汁面条。这做面条是厨子老谭最拿手的，不管是拉面还是手擀面，半个时辰内几十人的面食保准误不了。所以，只要人多吃饭，老太爷总是拿出这道杀手锏。孙兴贵又找到孙文强和孙文刚，又让他二人去联系了俩人。人到齐后，孙兴贵先偷偷的从炮楼里进到地下粮库里，然后去把地下粮库通向牛棚的秘密通道的门打开。从牛棚里出来后，就招呼他们四人向外运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