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上）
少女抿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咖啡，伴随着扑鼻而来的香浓的是在口中弥漫的苦涩与微酸，令得少女不禁蹙了蹙眉。这是一杯没有添加奶精与糖的纯正清咖，以在整个伊格德拉西尔都闻名遐迩的赫罗山咖啡豆现磨冲泡而成。每逢旅游季都不乏众多前赴后继来到赫罗市一品这一当地特产的游客，广受的好评也令其声名更盛。
名为Dandelion的咖啡馆位于赫罗市市中心外围的一条小街上，四周林立的几乎都是略显老旧的办公楼，因此鲜有频繁出没于这块区域以外的人知晓这家店铺的存在。现在是七点十一分，附近的上班族早在两小时前就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哀叹着一天的疲劳各自收工回家迎接周末了。本就小众的咖啡馆内冷冷清清，除了架着笔记本电脑忙着捣鼓工作软件的年轻女子外，便只有少女一位客人。
少女留着一头浅茶色的短发，恬静的面容与一双红棕色的双瞳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气质。明明没有他人在旁注视，但少女品尝咖啡的一系列动作从头至尾都相当的高贵优雅，仿佛接受过专业的训练一般，挑不出一丝瑕疵。
前些天，她从涅比利斯集团的少爷——涅比利斯·乔纳森处得知了涅比利斯集团被卷入了一场惨烈的商业纠葛一事。从那场通话中，她了解到了事态之严峻，就连远在赫罗市备战大学、无法获得集团势力直接庇护的大小姐——涅比利斯·克雅克都极有可能受到牵连，成为当下局面的一个决定突破口。
对此，乔纳森迅速制定了对应的策略。处事缜密周全的他没有选择委托赫罗市当地的安保势力以避免引发会影响到大小姐日常生活的混乱，而是将雇佣一名战绩显赫的赏金猎人来担任大小姐的秘密护卫，使她免受这场争斗的波及。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克雅克对于乔纳森这一手无可挑剔的安排第一时间表示了惊异与不满。好在克雅克虽是大型企业的千金，却与任性妄为无理取闹这等形象丝毫不沾边，也很清楚这种时刻必须以大局为重。有了一位实力强横的赏金猎人在旁护卫，她们也无需成天提心吊胆地防备那些尚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冷静下来一番思考过后，她便不再有怨言地同意了乔纳森的安排。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那名赏金猎人确实靠谱的前提下。
按照乔纳森在通话时所说的计划，赏金猎人会在今晚抵达赫罗市。与其初次会面的具体地点则由克雅克安排，并在确定之后再由乔纳森来转告。
少女叹了口气。原本今晚应该是克雅克大小姐和她一同来这家咖啡馆的，结果前者突然被学校那边拖去为几个月后的毕业旅行与毕业季做准备，身为克雅克的侍从的她最后只能独自前来。
又过了十来分钟，杯中的咖啡已不知不觉中少了一半。少女依然面无表情地继续端坐着等待，看不出半分焦躁。而就在此时，咖啡馆的店门终于被向内推开。
“欢迎光临。”
店长的声音几乎是在同时响起。多年的经营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推门而入的人一席黑衣，宽大的连衣帽将整个脑袋都笼罩在了阴影里。黑衣人两步走入店内，待门在身后彻底关上后才用先前开门的手一把掀下了连衣帽。
少女循声望去，被掀开的帽檐下是一张神色慵懒的清秀少年脸庞，年纪看上去与她无异，那一头散乱的黑发似乎未经刻意打理。少年将那只缠满显眼白色绷带的右手插回风衣兜里，环顾了一番店内的情况。
她和克雅克在与乔纳森通话时自然也询问过那位被雇佣的赏金猎人的相貌。但由于乔纳森与其会面时后者始终佩戴着面具的缘故，乔纳森也仅能提供“黑发”与“纤瘦的男性”这两点。换言之，这也是她们手头拥有的全部信息。
眼前少年的外貌虽说确实恰好与乔纳森所述的这两个特征相符，可即便如此，少女仍然不敢断定他就是要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为克雅克大小姐护卫的赏金猎人。毕竟，这个看起来宛如寻常归家放学学生的家伙与她印象中的赏金猎人实在过于大相径庭。
两人的视线对上了一瞬，随后便不约而同地转移开来。
羽吉安走到柜台前浏览着菜单，好让自己的出现显得不那么不自然。几经纠结后，他选择了一杯中度烘焙的赫罗山清咖。这座坐落于伊格德拉西尔东南部的城市他也曾造访过数次，对于这里特产的咖啡品牌早已十分熟悉。
任务的委托人那晚交给他的信封中明确告知了与涅比利斯·克雅克会面的时间与地点。羽吉安则需要在大约115小时之内从卑迪市赶到赫罗市，以确保能按时赴约。在阅览完信件、前往机场的路途中，他便驾轻就熟地规划好了一条合适的线路，随后马不停蹄地踏上了路途。
那之后的四天半基本全是在飞机或者火车上度过的。不过在已然习惯奔波的羽吉安眼中，这段冗长的旅途反倒更像是护卫开始前最后的清闲。
“十八岁、深棕色长卷发、墨绿色瞳孔的女孩”——信件中同样包含了一小段对涅比利斯·克雅克的外貌简述以方便羽吉安辨认。而此刻让他迷茫的是，咖啡馆中的另外两名顾客无论哪个都完全不契合委托人的描述。
早在看到这行字的时候，他就已暗暗吐槽过“这说得也太笼统了”。发色、发型、瞳色，这些都是去一趟理发店再戴个美瞳就能轻而易举改变的外貌特征。如果那个委托人已经有好些时日没跟他的妹妹见面，后者的形象会有所变化也再正常不过。
就比如静静坐在角落的那名少女——尽管外貌方面与委托人的描述存在很大出入，至少她看起来很符合十八岁这个标准。
羽吉安自然也注意到了少女时不时向自己投来的充满打量意味的目光。但基于任务的隐秘性，他并不能鲁莽地轻举妄动。
既然如此，就只能稍作试探了。
接过托盘上的饮品，羽吉安坐到了与那名少女相隔三个桌子的位置上，且刻意挑选了与少女不同侧的座位。他将风衣脱下挂在椅背上，露出里边灰色的衬衫，以及胸口处悬挂的、从委托人那里得到的信物吊坠。
不出半分钟，注意到吊坠的少女便强行按捺住心中的难以置信，捧着咖啡杯从角落的位置移动到了羽吉安对面。事情顺利地连他都颇感意外。
“恕我冒昧，请问您认识涅比利斯·乔纳森先生吗？”
她开门见山、彬彬有礼地询问。
羽吉安注视着这名优雅到令他都不禁感叹的美少女，随即点了点头。
原本还以为对方只是单纯的尚未到场，没想到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
“嗯。你是她的妹妹，克雅克小姐吧。”
“您误会了。在下是克雅克大人的侍从。因为克雅克大人目前有一些无法抽身的要事，所以由我来替她参加这场会面。”
“这是克雅克大人交给我的信物，还请您过目。”
少女取出一个翠绿色的玛瑙吊坠摆在木制的桌面上。从外观上看起来确实与羽吉安胸前的那个别无二致。
“具体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在你们企业的争端平息之前，我会负责保障克雅克小姐的安全。”
羽吉安只粗略扫了一眼就从吊坠上挪开了视线。他正视着少女，郑重道。
“虽然在下对您的能力抱有强烈的怀疑，但这是乔纳森大人与克雅克大人的共同决策，在下也没资格对此发表意见。总之，在下希望您能全力而为。”
闻言，羽吉安的眉头抽搐了一下。面前的少女依然是一副毫无波澜的平静表情，但这不加修饰的直白毒舌言论与她那端庄的举止实在是反差过大。
这也难怪。长期的护卫任务注定他无法像执行其他任务时那样全程佩戴面具，不得不以真容示人。在这名少女的眼中，自己似乎的确只是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寻常学生。
他们同时喝了口咖啡，感受赫罗山咖啡豆那股独特的醇香。光是这么一个简单动作流程就令得坐在一桌两侧的两人之间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你先前说克雅克小姐正有她自己的要事要忙吧。这种情况下，你们竟然还分头行动吗。”
见气氛逐渐显得有些尴尬，羽吉安只得主动挑起了话题。
“克雅克大人她本身在战斗方面就天赋异禀，对于各类术式的运用也都有着不错的造诣。何况她现在正在学校内，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原来如此。不过，尽管我是个外人，我还是建议你们不要因此就放松警惕。”
“那帮人发起疯来，区区一所高中的护栏可还拦不住他们。为了解决一个人而让一栋教学楼的人一起陪葬，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侍从少女陷入了沉默。她原本也不放心在这种非常时期与克雅克分开，最终愿意妥协则是下意识地认为校园能为学生提供保护、只要身处学校内部便不会遭受危险。
而现在，直觉告诉她，赏金猎人看似随口而言的告诫并不是在唬人。同时，她也很疑惑为何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家伙会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
“今晚克雅克小姐没有出现在这里，恐怕连乔纳森先生都没有料到。总之，现在不是放任她独自行动的时候。”
“我抵达了这里，就意味着与你们敌对的企业也可能已经把爪子伸了过来，更何况对克雅克小姐的探查从前些天就开始了。我们无法得知探查目前进展到了什么地步。”
“没有其他问题了的话，就请麻烦你立刻带我去和她见面吧。”
羽吉安三两口喝完了杯中的饮料，方才缓缓地道。一气呵成的举动令少女在心中暗自感叹，难道这家伙完全感觉不到中度烘焙清咖的酸苦吗。
学着对方的样子，少女也将自己的咖啡一饮而尽。这时的她便完全不像羽吉安那样从容，充斥着味蕾的酸苦味使她忍不住地撅了噘嘴。这也是羽吉安同这个面瘫般的少女见面以来，头一回看到她如此丰富的面部表情。
察觉到羽吉安的目光，少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地带头走向咖啡馆的大门，羽吉安见状也立刻起身，紧随而上。
几步间，羽吉安便赶上了少女，自然而然地走在了她的前方，也先她一步触碰到大门的把手。
“一会出去以后，请站在我身后。”
擦肩之时，赏金猎人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传入少女耳中，令她有了短暂的失神。前者并未给她询问的机会，在店长的一声“慢走”中径直拉开大门走了出去。低沉而短暂的话语如鸣钟般不断在少女的脑中回响，她不明缘由，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羽吉安身后缩了缩，尽管黑衣下的少年身躯也可称得上是单薄。
少女没有注意到背对着她的赏金猎人此时已戴上了漆黑的狐狸面具，亦没有注意到那根出现在后者手中的细长物体。
一根约摸十厘米长、一厘米宽的漆黑锐器，不知是由什么材料制成。其外形看起来犹如一支袖珍的标枪，锋尖的锐利程度却远非标枪可比拟，足以令人胆寒。
当然，她也完全不知道在两人走出咖啡店、来到室外的那一刻，距离他们所在位置一点六公里的一座高楼的楼顶，一名在此趴伏许久的狙击手终于等到了闯入他瞄准镜中的猎物。
计算好子弹下坠所产生的微小偏移，狙击手调整好准星，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子弹从装配了消音器的枪口中窜出，以八百二十米的秒速直奔瞄准镜中黑衣面具人的额头。在魔力术式的增幅下，这枚子弹具备了远超普通狙击弹的威能，较薄的魔力屏障或廉价的电子屏障在其面前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防御。
选用这枚子弹也是纯粹地出于狙击手的谨慎。他不允许自己失手，力求在这一发狙击之下当场解决毫无防备的目标。从子弹出膛到命中之间仅有两秒的时间差。按照常理，恐怕没人能在这两秒中布置出连这枚子弹都能挡下的防御措施，当意识到子弹袭来之后再采取行动无疑是在亡羊补牢。
然而，在踏出咖啡馆的同一瞬间，羽吉安持着那根黑色锐器的手便由下至上扬起。
他把那根几乎同夜色融为了一体的细长黑刺徒手掷了出去，而瞄准的目标则是那枚撕裂空气而来的狙击子弹。
锐器划出一道幽紫色的尾迹，其锋芒与子弹在半空中交汇，两者精准地碰撞在了一起。那本该势不可挡的子弹不仅仅是受到了拦截，羽吉安掷出的那根加持了一缕魔力的黑刺以一种蛮横的力道与速度直接将那枚子弹连同其上附着的魔力术式一同粉碎，连湮粉都没有落下。在洞穿了子弹后，黑刺的势头毫无减弱的迹象，笔直地射向那座楼顶、那名狙击手手中的狙击枪。
狙击手料想的血腥景象并没有在他的瞄准镜中出现。下一瞬间，他听到一道异样的响动，随即他的狙击枪便在他的手中离奇地分解、爆开、支离破碎。
心脏仿佛是在此刻骤停了一拍。
他没有看清也不能理解先前那两秒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本清晰的大脑彻底宕机，一时连基本的思考能力都不再具备。他无法接受那一枪以失败告终的结果，更无法接受自己的武器竟被对方以某种诡异的方式给摧毁了的事实。
方位暴露的风险对于狙击手来说往往不可估量，因此经验丰富的狙击手在一次狙击失手后身体便该本能地作出反应，手脚利落地收拾好武器后迅速撤离当前的位置，转移地点以进行下一轮的狙击。
只是先前那一幕带来的冲击实在过大，以至于这名狙击手如雕塑般僵在了原地，被眩晕与混乱支配的大脑全然无法对身体下达任何移动的指令。
可战场之上，瞬息的呆滞便足以致命。
狙击手趴伏着的身躯上方两米的半空，一根长达三十厘米的黑刺无声地悬浮，闪着寒芒的锋尖瞄准的是他的心脏部位。眨眼间，那根黑刺已没入了狙击手的皮肤、血肉与骨骼，贯穿了心脏后再从胸前穿出，扎进了大楼楼顶的地面。他的心脏很快停止了最后的跳动，那根黑刺与此同时也化为漆黑的粉尘，徐徐消散。
原本在扳机扣下的两秒后瞄准镜中的猎物就该毙命，这场狩猎的结果却戏剧般地发生了逆转。
羽吉安身后的少女自然也不可能看清刚才那场电光石火间的超远距离交锋的全貌，但羽吉安扬起仍未放下的右臂还是令她警觉地嗅到了空气中飘来的危险气息。正当她的神经逐渐紧绷之时，三股毫无遮掩的清晰杀意便从三个角度以极快的速度袭来。
少女见状，立刻运转起体内的魔力。身为涅比利斯·克雅克的侍从，她同时也要担负起保护这名大小姐的职责。实战相关的课程与训练她自小就不曾落下，只是常年处于企业势力庇护下的她们，在战斗经验这块理所当然地略有不足。
“没事。”
忽然，赏金猎人低沉淡然的声音再度传来。他的话音落下时，少女感受到自己体内原先涌动起来的魔力竟然陡然凝固了一下，随后如潮落般消退，恢复平静。
这家伙用一句话控制了自己体内的魔力？还是仅仅是身体对他的话语自主作出的回应？
不待少女有思考的空档，其中一股杀意已经一马当先地逼近了立于咖啡馆门口的两人。这个将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杀手压低了重心，并且刻意在移动时屈起了身子以减少可能遭到反击的躯体面积。直到与羽吉安仅有三米左右的距离时，杀手才猛然出手，一柄一直隐藏在黑袍中的短刀直刺羽吉安的脖颈。
出手前的气息收敛得十分到位，接近目标的方式也称得上是经验老到。若不是发现了那名狙击手同伴已经失手惨死，恐怕杀意也不至于泄露得这般明显。看来今晚前来袭击的这几个杀手都不是初出茅庐的三脚猫。
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杀器，羽吉安在心中如此评价。
眼看刀锋就要刺中，羽吉安却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毕竟他的身后站着那名他尚还不知道姓名的少女。但少女作为这次护卫对象涅比利斯·克雅克身边的重要相关人员，羽吉安认为自己也有义务保证她的安全。
啪。
刀锋最终只僵在了离羽吉安的喉咙还有不到三十厘米的位置——杀手持刀的那条手臂已被羽吉安单手牢牢擒住，无论前者如何发力都无法再动弹前进半分，尝试挣脱也同样是无用之举。
一股寒意顿时弥漫了杀手全身。他明白这第一轮的出手的确存在被对方避开或格挡下的可能，却从未料到对方会以这种蛮横的方式强行将之化解。钳住他小臂的手掌的力道简直大得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令人难以相信这股力道是出自这名削瘦的黑衣人。
羽吉安自不可能放过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在战斗中失去了行动的自由，这名杀手已然成了个彻头彻尾的靶子。
他用另一只手抓住杀手的上臂，随后猛然向两个方向同时发力。一道清脆的骨骼碎裂声自杀手的手臂中响起，紧接着是一声响彻了整个街道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声凄厉的叫声只持续了几秒。杀手的那柄短刀在脱手而出后就反被羽吉安抓在了手中，随后将之送入了杀手的心脏。他旋即补了一脚，把这个首当其冲的倒霉蛋的尸体踹向一旁。
叮。
金属碰撞的声音。第二名杀手从侧面挥向羽吉安脖子的刀刃在一个惊险的距离被后者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另一根黑刺招架住。
这个袭击的角度分明是一个视线死角。杀手无法理解这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为何能在这种状态下精准无误地反手挡下他的攻击。
黑刺上突然爆发的力道迅速终止了两把武器的交锋僵持。杀手只感受到手腕处一阵发麻，随后他的短刀便被弹飞出去。手无寸铁的杀手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妙，脚点地面急退，与这个危险的黑衣人拉开距离再寻找下一次进攻的时机。
但那柄黑刺急射而来的速度显然比他的动作更快。杀手的视线就此凝固，锋锐无匹的黑刺洞穿了他的咽喉，心中充斥的无尽不解与不甘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无处释放。
还剩一个。
四人组成的小队此时已有三人栽在了这名黑衣人手中，而对方自始至终连脚步都不曾挪动过。仅剩的那名杀手在目睹最后一名同伴惨死在眼前时急忙刹住了脚步，仿佛一道炸雷即将劈在他前进的路径上。
纵使再怎么对自身的刺杀技巧抱有自信，杀手也没有了继续扑向黑衣人的胆魄。惧意与退意同时在心中萌芽，伴随而来的还有滔天的懊悔。如果早知这个看似轻松的任务实则是一个十死无生的无底坑，他们这支小队想来也不至于被那高额的赏金冲昏头脑。
恐惧向身体的每个部位发出警报，杀手毫不犹豫地掉头撤退，试图在黑衣人对自己出手之前逃出其攻击所能触及的范围。
死亡仍然快他一步。
一根黑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在那名杀手刚转身的一刻便贯穿了他的脖子，留下一个弹珠大小的血洞后化为粉尘散去。
杀手的身躯倒在了马路中央，脸上残留的惊愕神情陈述着其临死前心中的难以置信。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料到这次任务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一支经验丰富的杀手小队，在先机占尽的前提下，竟然连一分钟都未能撑过便全军覆没。
在赫罗市这种等级的大都市的一夜中，这般见血的纷争不会是第一起，也无疑不会是最后一起。待到现场被后来经过的路人发现，这条寂静小街上所发生的惨剧就会成为今夜市内众多重磅新闻中的一条，如风暴般地扩散出去。
“失礼了。”
为避免被卷入不必要的麻烦，羽吉安轻道一声，随之便抓住少女的手腕，拉着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名为Dandelion的咖啡馆位于赫罗市市中心外围的一条小街上，四周林立的几乎都是略显老旧的办公楼，因此鲜有频繁出没于这块区域以外的人知晓这家店铺的存在。现在是七点十一分，附近的上班族早在两小时前就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哀叹着一天的疲劳各自收工回家迎接周末了。本就小众的咖啡馆内冷冷清清，除了架着笔记本电脑忙着捣鼓工作软件的年轻女子外，便只有少女一位客人。
少女留着一头浅茶色的短发，恬静的面容与一双红棕色的双瞳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气质。明明没有他人在旁注视，但少女品尝咖啡的一系列动作从头至尾都相当的高贵优雅，仿佛接受过专业的训练一般，挑不出一丝瑕疵。
前些天，她从涅比利斯集团的少爷——涅比利斯·乔纳森处得知了涅比利斯集团被卷入了一场惨烈的商业纠葛一事。从那场通话中，她了解到了事态之严峻，就连远在赫罗市备战大学、无法获得集团势力直接庇护的大小姐——涅比利斯·克雅克都极有可能受到牵连，成为当下局面的一个决定突破口。
对此，乔纳森迅速制定了对应的策略。处事缜密周全的他没有选择委托赫罗市当地的安保势力以避免引发会影响到大小姐日常生活的混乱，而是将雇佣一名战绩显赫的赏金猎人来担任大小姐的秘密护卫，使她免受这场争斗的波及。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克雅克对于乔纳森这一手无可挑剔的安排第一时间表示了惊异与不满。好在克雅克虽是大型企业的千金，却与任性妄为无理取闹这等形象丝毫不沾边，也很清楚这种时刻必须以大局为重。有了一位实力强横的赏金猎人在旁护卫，她们也无需成天提心吊胆地防备那些尚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冷静下来一番思考过后，她便不再有怨言地同意了乔纳森的安排。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那名赏金猎人确实靠谱的前提下。
按照乔纳森在通话时所说的计划，赏金猎人会在今晚抵达赫罗市。与其初次会面的具体地点则由克雅克安排，并在确定之后再由乔纳森来转告。
少女叹了口气。原本今晚应该是克雅克大小姐和她一同来这家咖啡馆的，结果前者突然被学校那边拖去为几个月后的毕业旅行与毕业季做准备，身为克雅克的侍从的她最后只能独自前来。
又过了十来分钟，杯中的咖啡已不知不觉中少了一半。少女依然面无表情地继续端坐着等待，看不出半分焦躁。而就在此时，咖啡馆的店门终于被向内推开。
“欢迎光临。”
店长的声音几乎是在同时响起。多年的经营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推门而入的人一席黑衣，宽大的连衣帽将整个脑袋都笼罩在了阴影里。黑衣人两步走入店内，待门在身后彻底关上后才用先前开门的手一把掀下了连衣帽。
少女循声望去，被掀开的帽檐下是一张神色慵懒的清秀少年脸庞，年纪看上去与她无异，那一头散乱的黑发似乎未经刻意打理。少年将那只缠满显眼白色绷带的右手插回风衣兜里，环顾了一番店内的情况。
她和克雅克在与乔纳森通话时自然也询问过那位被雇佣的赏金猎人的相貌。但由于乔纳森与其会面时后者始终佩戴着面具的缘故，乔纳森也仅能提供“黑发”与“纤瘦的男性”这两点。换言之，这也是她们手头拥有的全部信息。
眼前少年的外貌虽说确实恰好与乔纳森所述的这两个特征相符，可即便如此，少女仍然不敢断定他就是要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为克雅克大小姐护卫的赏金猎人。毕竟，这个看起来宛如寻常归家放学学生的家伙与她印象中的赏金猎人实在过于大相径庭。
两人的视线对上了一瞬，随后便不约而同地转移开来。
羽吉安走到柜台前浏览着菜单，好让自己的出现显得不那么不自然。几经纠结后，他选择了一杯中度烘焙的赫罗山清咖。这座坐落于伊格德拉西尔东南部的城市他也曾造访过数次，对于这里特产的咖啡品牌早已十分熟悉。
任务的委托人那晚交给他的信封中明确告知了与涅比利斯·克雅克会面的时间与地点。羽吉安则需要在大约115小时之内从卑迪市赶到赫罗市，以确保能按时赴约。在阅览完信件、前往机场的路途中，他便驾轻就熟地规划好了一条合适的线路，随后马不停蹄地踏上了路途。
那之后的四天半基本全是在飞机或者火车上度过的。不过在已然习惯奔波的羽吉安眼中，这段冗长的旅途反倒更像是护卫开始前最后的清闲。
“十八岁、深棕色长卷发、墨绿色瞳孔的女孩”——信件中同样包含了一小段对涅比利斯·克雅克的外貌简述以方便羽吉安辨认。而此刻让他迷茫的是，咖啡馆中的另外两名顾客无论哪个都完全不契合委托人的描述。
早在看到这行字的时候，他就已暗暗吐槽过“这说得也太笼统了”。发色、发型、瞳色，这些都是去一趟理发店再戴个美瞳就能轻而易举改变的外貌特征。如果那个委托人已经有好些时日没跟他的妹妹见面，后者的形象会有所变化也再正常不过。
就比如静静坐在角落的那名少女——尽管外貌方面与委托人的描述存在很大出入，至少她看起来很符合十八岁这个标准。
羽吉安自然也注意到了少女时不时向自己投来的充满打量意味的目光。但基于任务的隐秘性，他并不能鲁莽地轻举妄动。
既然如此，就只能稍作试探了。
接过托盘上的饮品，羽吉安坐到了与那名少女相隔三个桌子的位置上，且刻意挑选了与少女不同侧的座位。他将风衣脱下挂在椅背上，露出里边灰色的衬衫，以及胸口处悬挂的、从委托人那里得到的信物吊坠。
不出半分钟，注意到吊坠的少女便强行按捺住心中的难以置信，捧着咖啡杯从角落的位置移动到了羽吉安对面。事情顺利地连他都颇感意外。
“恕我冒昧，请问您认识涅比利斯·乔纳森先生吗？”
她开门见山、彬彬有礼地询问。
羽吉安注视着这名优雅到令他都不禁感叹的美少女，随即点了点头。
原本还以为对方只是单纯的尚未到场，没想到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
“嗯。你是她的妹妹，克雅克小姐吧。”
“您误会了。在下是克雅克大人的侍从。因为克雅克大人目前有一些无法抽身的要事，所以由我来替她参加这场会面。”
“这是克雅克大人交给我的信物，还请您过目。”
少女取出一个翠绿色的玛瑙吊坠摆在木制的桌面上。从外观上看起来确实与羽吉安胸前的那个别无二致。
“具体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在你们企业的争端平息之前，我会负责保障克雅克小姐的安全。”
羽吉安只粗略扫了一眼就从吊坠上挪开了视线。他正视着少女，郑重道。
“虽然在下对您的能力抱有强烈的怀疑，但这是乔纳森大人与克雅克大人的共同决策，在下也没资格对此发表意见。总之，在下希望您能全力而为。”
闻言，羽吉安的眉头抽搐了一下。面前的少女依然是一副毫无波澜的平静表情，但这不加修饰的直白毒舌言论与她那端庄的举止实在是反差过大。
这也难怪。长期的护卫任务注定他无法像执行其他任务时那样全程佩戴面具，不得不以真容示人。在这名少女的眼中，自己似乎的确只是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寻常学生。
他们同时喝了口咖啡，感受赫罗山咖啡豆那股独特的醇香。光是这么一个简单动作流程就令得坐在一桌两侧的两人之间产生了鲜明的对比。
“你先前说克雅克小姐正有她自己的要事要忙吧。这种情况下，你们竟然还分头行动吗。”
见气氛逐渐显得有些尴尬，羽吉安只得主动挑起了话题。
“克雅克大人她本身在战斗方面就天赋异禀，对于各类术式的运用也都有着不错的造诣。何况她现在正在学校内，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危险。”
“原来如此。不过，尽管我是个外人，我还是建议你们不要因此就放松警惕。”
“那帮人发起疯来，区区一所高中的护栏可还拦不住他们。为了解决一个人而让一栋教学楼的人一起陪葬，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侍从少女陷入了沉默。她原本也不放心在这种非常时期与克雅克分开，最终愿意妥协则是下意识地认为校园能为学生提供保护、只要身处学校内部便不会遭受危险。
而现在，直觉告诉她，赏金猎人看似随口而言的告诫并不是在唬人。同时，她也很疑惑为何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家伙会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
“今晚克雅克小姐没有出现在这里，恐怕连乔纳森先生都没有料到。总之，现在不是放任她独自行动的时候。”
“我抵达了这里，就意味着与你们敌对的企业也可能已经把爪子伸了过来，更何况对克雅克小姐的探查从前些天就开始了。我们无法得知探查目前进展到了什么地步。”
“没有其他问题了的话，就请麻烦你立刻带我去和她见面吧。”
羽吉安三两口喝完了杯中的饮料，方才缓缓地道。一气呵成的举动令少女在心中暗自感叹，难道这家伙完全感觉不到中度烘焙清咖的酸苦吗。
学着对方的样子，少女也将自己的咖啡一饮而尽。这时的她便完全不像羽吉安那样从容，充斥着味蕾的酸苦味使她忍不住地撅了噘嘴。这也是羽吉安同这个面瘫般的少女见面以来，头一回看到她如此丰富的面部表情。
察觉到羽吉安的目光，少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地带头走向咖啡馆的大门，羽吉安见状也立刻起身，紧随而上。
几步间，羽吉安便赶上了少女，自然而然地走在了她的前方，也先她一步触碰到大门的把手。
“一会出去以后，请站在我身后。”
擦肩之时，赏金猎人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传入少女耳中，令她有了短暂的失神。前者并未给她询问的机会，在店长的一声“慢走”中径直拉开大门走了出去。低沉而短暂的话语如鸣钟般不断在少女的脑中回响，她不明缘由，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羽吉安身后缩了缩，尽管黑衣下的少年身躯也可称得上是单薄。
少女没有注意到背对着她的赏金猎人此时已戴上了漆黑的狐狸面具，亦没有注意到那根出现在后者手中的细长物体。
一根约摸十厘米长、一厘米宽的漆黑锐器，不知是由什么材料制成。其外形看起来犹如一支袖珍的标枪，锋尖的锐利程度却远非标枪可比拟，足以令人胆寒。
当然，她也完全不知道在两人走出咖啡店、来到室外的那一刻，距离他们所在位置一点六公里的一座高楼的楼顶，一名在此趴伏许久的狙击手终于等到了闯入他瞄准镜中的猎物。
计算好子弹下坠所产生的微小偏移，狙击手调整好准星，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子弹从装配了消音器的枪口中窜出，以八百二十米的秒速直奔瞄准镜中黑衣面具人的额头。在魔力术式的增幅下，这枚子弹具备了远超普通狙击弹的威能，较薄的魔力屏障或廉价的电子屏障在其面前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防御。
选用这枚子弹也是纯粹地出于狙击手的谨慎。他不允许自己失手，力求在这一发狙击之下当场解决毫无防备的目标。从子弹出膛到命中之间仅有两秒的时间差。按照常理，恐怕没人能在这两秒中布置出连这枚子弹都能挡下的防御措施，当意识到子弹袭来之后再采取行动无疑是在亡羊补牢。
然而，在踏出咖啡馆的同一瞬间，羽吉安持着那根黑色锐器的手便由下至上扬起。
他把那根几乎同夜色融为了一体的细长黑刺徒手掷了出去，而瞄准的目标则是那枚撕裂空气而来的狙击子弹。
锐器划出一道幽紫色的尾迹，其锋芒与子弹在半空中交汇，两者精准地碰撞在了一起。那本该势不可挡的子弹不仅仅是受到了拦截，羽吉安掷出的那根加持了一缕魔力的黑刺以一种蛮横的力道与速度直接将那枚子弹连同其上附着的魔力术式一同粉碎，连湮粉都没有落下。在洞穿了子弹后，黑刺的势头毫无减弱的迹象，笔直地射向那座楼顶、那名狙击手手中的狙击枪。
狙击手料想的血腥景象并没有在他的瞄准镜中出现。下一瞬间，他听到一道异样的响动，随即他的狙击枪便在他的手中离奇地分解、爆开、支离破碎。
心脏仿佛是在此刻骤停了一拍。
他没有看清也不能理解先前那两秒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本清晰的大脑彻底宕机，一时连基本的思考能力都不再具备。他无法接受那一枪以失败告终的结果，更无法接受自己的武器竟被对方以某种诡异的方式给摧毁了的事实。
方位暴露的风险对于狙击手来说往往不可估量，因此经验丰富的狙击手在一次狙击失手后身体便该本能地作出反应，手脚利落地收拾好武器后迅速撤离当前的位置，转移地点以进行下一轮的狙击。
只是先前那一幕带来的冲击实在过大，以至于这名狙击手如雕塑般僵在了原地，被眩晕与混乱支配的大脑全然无法对身体下达任何移动的指令。
可战场之上，瞬息的呆滞便足以致命。
狙击手趴伏着的身躯上方两米的半空，一根长达三十厘米的黑刺无声地悬浮，闪着寒芒的锋尖瞄准的是他的心脏部位。眨眼间，那根黑刺已没入了狙击手的皮肤、血肉与骨骼，贯穿了心脏后再从胸前穿出，扎进了大楼楼顶的地面。他的心脏很快停止了最后的跳动，那根黑刺与此同时也化为漆黑的粉尘，徐徐消散。
原本在扳机扣下的两秒后瞄准镜中的猎物就该毙命，这场狩猎的结果却戏剧般地发生了逆转。
羽吉安身后的少女自然也不可能看清刚才那场电光石火间的超远距离交锋的全貌，但羽吉安扬起仍未放下的右臂还是令她警觉地嗅到了空气中飘来的危险气息。正当她的神经逐渐紧绷之时，三股毫无遮掩的清晰杀意便从三个角度以极快的速度袭来。
少女见状，立刻运转起体内的魔力。身为涅比利斯·克雅克的侍从，她同时也要担负起保护这名大小姐的职责。实战相关的课程与训练她自小就不曾落下，只是常年处于企业势力庇护下的她们，在战斗经验这块理所当然地略有不足。
“没事。”
忽然，赏金猎人低沉淡然的声音再度传来。他的话音落下时，少女感受到自己体内原先涌动起来的魔力竟然陡然凝固了一下，随后如潮落般消退，恢复平静。
这家伙用一句话控制了自己体内的魔力？还是仅仅是身体对他的话语自主作出的回应？
不待少女有思考的空档，其中一股杀意已经一马当先地逼近了立于咖啡馆门口的两人。这个将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杀手压低了重心，并且刻意在移动时屈起了身子以减少可能遭到反击的躯体面积。直到与羽吉安仅有三米左右的距离时，杀手才猛然出手，一柄一直隐藏在黑袍中的短刀直刺羽吉安的脖颈。
出手前的气息收敛得十分到位，接近目标的方式也称得上是经验老到。若不是发现了那名狙击手同伴已经失手惨死，恐怕杀意也不至于泄露得这般明显。看来今晚前来袭击的这几个杀手都不是初出茅庐的三脚猫。
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杀器，羽吉安在心中如此评价。
眼看刀锋就要刺中，羽吉安却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毕竟他的身后站着那名他尚还不知道姓名的少女。但少女作为这次护卫对象涅比利斯·克雅克身边的重要相关人员，羽吉安认为自己也有义务保证她的安全。
啪。
刀锋最终只僵在了离羽吉安的喉咙还有不到三十厘米的位置——杀手持刀的那条手臂已被羽吉安单手牢牢擒住，无论前者如何发力都无法再动弹前进半分，尝试挣脱也同样是无用之举。
一股寒意顿时弥漫了杀手全身。他明白这第一轮的出手的确存在被对方避开或格挡下的可能，却从未料到对方会以这种蛮横的方式强行将之化解。钳住他小臂的手掌的力道简直大得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令人难以相信这股力道是出自这名削瘦的黑衣人。
羽吉安自不可能放过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在战斗中失去了行动的自由，这名杀手已然成了个彻头彻尾的靶子。
他用另一只手抓住杀手的上臂，随后猛然向两个方向同时发力。一道清脆的骨骼碎裂声自杀手的手臂中响起，紧接着是一声响彻了整个街道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声凄厉的叫声只持续了几秒。杀手的那柄短刀在脱手而出后就反被羽吉安抓在了手中，随后将之送入了杀手的心脏。他旋即补了一脚，把这个首当其冲的倒霉蛋的尸体踹向一旁。
叮。
金属碰撞的声音。第二名杀手从侧面挥向羽吉安脖子的刀刃在一个惊险的距离被后者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另一根黑刺招架住。
这个袭击的角度分明是一个视线死角。杀手无法理解这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为何能在这种状态下精准无误地反手挡下他的攻击。
黑刺上突然爆发的力道迅速终止了两把武器的交锋僵持。杀手只感受到手腕处一阵发麻，随后他的短刀便被弹飞出去。手无寸铁的杀手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妙，脚点地面急退，与这个危险的黑衣人拉开距离再寻找下一次进攻的时机。
但那柄黑刺急射而来的速度显然比他的动作更快。杀手的视线就此凝固，锋锐无匹的黑刺洞穿了他的咽喉，心中充斥的无尽不解与不甘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无处释放。
还剩一个。
四人组成的小队此时已有三人栽在了这名黑衣人手中，而对方自始至终连脚步都不曾挪动过。仅剩的那名杀手在目睹最后一名同伴惨死在眼前时急忙刹住了脚步，仿佛一道炸雷即将劈在他前进的路径上。
纵使再怎么对自身的刺杀技巧抱有自信，杀手也没有了继续扑向黑衣人的胆魄。惧意与退意同时在心中萌芽，伴随而来的还有滔天的懊悔。如果早知这个看似轻松的任务实则是一个十死无生的无底坑，他们这支小队想来也不至于被那高额的赏金冲昏头脑。
恐惧向身体的每个部位发出警报，杀手毫不犹豫地掉头撤退，试图在黑衣人对自己出手之前逃出其攻击所能触及的范围。
死亡仍然快他一步。
一根黑刺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在那名杀手刚转身的一刻便贯穿了他的脖子，留下一个弹珠大小的血洞后化为粉尘散去。
杀手的身躯倒在了马路中央，脸上残留的惊愕神情陈述着其临死前心中的难以置信。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料到这次任务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一支经验丰富的杀手小队，在先机占尽的前提下，竟然连一分钟都未能撑过便全军覆没。
在赫罗市这种等级的大都市的一夜中，这般见血的纷争不会是第一起，也无疑不会是最后一起。待到现场被后来经过的路人发现，这条寂静小街上所发生的惨剧就会成为今夜市内众多重磅新闻中的一条，如风暴般地扩散出去。
“失礼了。”
为避免被卷入不必要的麻烦，羽吉安轻道一声，随之便抓住少女的手腕，拉着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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