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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英雄客镇抚司方出世,大奸臣锦衣卫初掌权

    庆祥茶馆里,说书的先生说出定场诗之后一拍醒木,底下的茶客都不言语了。

    “各位三老四少各位老大,小可我今日初到贵宝地,脚踏生地眼望生人,实指望用我这三分能耐换各位十分的欢喜,小可我是说书的,书里说的都是故事,故事讲完,您各位口袋里有富裕的,赏给小可我仨瓜俩枣,回头小可我端起粥碗来念您一个好处,您各位哪儿不是行善积德啊”

    说书先生几句江湖话说的又体面又周正,茶客们也都觉得舒服。

    “打从今儿起,小可我在这庆祥茶馆里说一段书,书呢,也没个名字,讲的是前朝旧事,论的是世态炎凉。”

    “列位,咱这就开书了”

    古语有云,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另有语云:国有道,不变塞焉,国无道,至死不变。

    话说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神州大地风起云涌。自三皇五帝始,天下纷争不断,既有尧舜至圣,又有纣王无道,既有武王伐纣,也有战国七雄,秦王嬴政虎视天下,扫清六合,一统天下于秦,方有中华之大一统。秦,陈胜吴广大泽乡揭竿而起,秦朝二世而亡,汉王刘邦楚王项羽争霸天下,刘邦知人善用,三齐贤王韩信在垓下设下十面埋伏阵,逼死楚霸王,辅佐刘邦立大汉天下,这三齐贤王自己也没落下好,被吕后算计惨死未央宫;汉分东西,东汉末年天下大乱,太平道人张角喊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天下遂又大乱,九州分三国,你来我往,笑到最后的却是晋;晋以后,又有南北朝,五胡乱华,隋文帝杨坚以外戚夺权,传至昏君杨广,鸩兄屠嫂、欺娘戏妹、开运河观琼花,逼童男童女赤身裸体拉龙船旱地行舟,惹得天怒人怨,冬无瑞雪夏无雨,贾家楼三十六友结义反隋,秦琼罗成尉迟敬德徐茂公一众文武东征西讨南征北战保定大唐,李世民玄武门杀太子李建成,逼李渊退位,虽得位不正,然贞观天子乃是有道的明君,君明臣贤,大唐盛世由此始,传至李隆基,虽有开元之治,然晚年沉迷声色犬马,惹来安史之乱,马嵬驿杨玉环自缢,有唐一代,再未兴盛。后世五代十国,天下大乱,后周大将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建立大宋,杯酒释兵权,收天下精兵,但重文轻武,军力疲敝,传至宋徽宗年间,那宋徽宗好书画好玩乐,对朝中大事漠不关心,相传宋徽宗焚表祭天之时,错把祭天檄文里“玉皇大帝”写成“王皇犬帝”,惹怒天上玉皇爷,“王皇可忍,犬帝难饶”,差下赤须龙投生到金邦北国,要搅闹大宋江山,即是那金国四王子金兀术,我佛如来算定大宋江山不应到此结束,派下金翅大鹏投生到河南相州汤阴县孝悌里永和庄岳家,便是精忠报国的岳武穆;金宋两国交兵鏖战数年,最后都被蒙古铁骑扫灭,崖山一战,十万军民明知不敌也要以命相送,丞相陆秀夫背着少主投海,大宋灭亡,忽必烈建立大元,然大元江山不久长,朱元璋推倒大元建立大明,是为明太祖,只皆因,日封十王,建文逃难,永乐大帝坐在了BJ,大明朝传留一十六帝,倒数第二帝年号天启,天启皇帝算是个有点儿特点的皇帝,什么特点呢,这位皇爷不好别的,专好做木匠,据说手艺相当不错,朝中大事小情俱被大奸臣大太监魏忠贤把持,咱们今儿说的事儿,便是前朝天启年间的事儿。说到这里,说书先生右手三指捻起醒木,“什么事儿呢,一言以蔽之,侠义之事。”

    天启三年十二月,BJ城。

    锦衣卫指挥使刘侨走出北镇抚司的大门,门口站立的四个锦衣卫低头施礼,但刘侨已无心思回礼,有些反常的站在门前望着天,天上,却是乌云滚滚。

    “大人,天色阴沉的厉害,您还是早些回府”刘侨身后的一名穿着七品飞鱼服的锦衣卫恭敬的说到。

    “无碍。何远,你看看外面的天色”

    那名叫何远的锦衣卫也抬头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的日晷,摇了摇头:“午时二刻,本应是晌晴白日,却黑的怕人”

    刘侨背着手,也不看何远:“要变天了”。说罢,刘侨牵过门前自己拴着的乌马,翻身上去:“何远,今日无事,你也回家去罢,明日早些来”,说完,刘侨双腿一夹马肚,乌马明白,四蹄如风,刘侨转瞬便消失在了北镇抚司门前的大路上。

    何远把绣春刀抱在怀里,又看了看天,摇了摇头,转身便向东华门外自己的家走去。

    这何远祖籍辽东沈阳中卫,其父何丰源原是一举人,然连考数年不能中进士。虽然明朝有规矩,举人也可以做官,但一来这官小,不是教谕就是县丞这一类八九品的小官,为官之地也尽是两广、贵州、福建这种边缘之地,就算是苦熬数十年,能混个六品退休就算是祖上积德;二来呢,这芝麻官还不是年年都有,想做官的举人得去吏部报到,吏部选吏司让一众举人站成一排,也不考诗书、不考策论,就单纯以眼观之,挑上了就去做官,挑不上的就回家睡觉吧,于是这里面就有了猫腻。何丰源一来不愿做那小官,二来呢,也不晓事,不懂得上下打点,终究是靠着明朝举人田地可以免赋税的优待,在辽东自家的庄园里做起了土财主。何丰源四十六岁才有了何远,是彻底的老来得子,这老何一辈子读书连个进士都没中,就把希望寄托在了小何身上,但是这小何也真是不给老何长脸,何远抓周之时,老何在红布上摆着四书五经、文房四宝,实指望何远长大了读书为官光宗耀祖,哪知道何远看都不看那些文人用具诗书礼易,直接奔着最边儿上的一把木头做的小刀去了,抱住了就不撒手。虽然说抓周这事儿自古以来就有,也不过是家大人为了讨个吉利,但是何远这一抓算是抓出了一生所爱。何远刚会说话,何丰源就在他面前捧着三字经百家姓摇头晃脑,何远一听就哭,止都止不住,非得家里看家护院的家丁在院子里练上武术,拳来脚往好不热闹了,何远就不哭了,还睁着大眼睛看,嘴边是孩提稚嫩的笑容。待到何远长到八岁,家里只要是请教书先生,一定让何远气走,何丰源让书本让何远读了,何远趁老爹不注意如狸猫一般转身就跑,跑到离家几里地以外的镖局去看镖师练武。久而久之,这何丰源一看,一声长叹,罢了罢了,这小子既然无心学文,那就专心练武罢。于是把教书先生请走,又请来武术的教师爷,在院子里摆下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兵器,百十来斤的石锁就置办了四个。这下子何远算是蛟龙归海虎归山,根本就不用教师爷看着,自己给自己加码练武,教师爷教的拳法腿法刀法枪法棍法,何远看一遍就会,打几套就能自己改进;待到何远十五岁那年,小伙子长得虎臂蜂腰,胳膊四棱子起筋线。而那一双腿,因为自小拜了江湖上有名的义贼钻云燕子左胜为师练习轻功的缘故,倒是如螳螂一般,未见多粗壮,但却尽是腱子肉,用力一蹦,一丈多高的院墙就上去了,蹬萍渡水是走鼓粘棉。

    自古是名师出高徒,这钻云燕子左胜何许人也?咱就三言两语讲一讲。在早以前,这左胜乃是天下闻名的飞贼,据说左胜本不叫左胜,因他乃是广西土蛮出身,本名叫什么也没人知道,是他自称左胜。广西一地,山多河多平地少,土蛮的脚力本就强于汉人。这左胜由打少年时就离开广西四方闯荡,他刀法稀疏拳法脚法更是差劲,唯独自小在广西山里爬上爬下练就的跑路功夫还算不错,就开始做起了梁上君子,从北直隶到海南岛,这位爷无论是王府的金盘子玉碗,还是穷人家的卖儿卖女换来的几钱散碎银子,只要是缺钱花了,他是见了什么偷什么。就这么着,无论是官府的捕快,还是江湖上的侠客,甚至是别的飞贼,提起他都是咬牙切齿的。但这位左胜有一次准备偷扬威镖局走镖的人的财物,却反被扬威镖局辽东分号的镖头杨桂兴用一手飞镖绝技制服,最后被杨桂兴所感化,不再偷窃,而是安心跟着杨桂兴在镖局里安身,在和镖局里镖师们的切磋中,不但轻功日臻大成,还练了一身的武艺。说来也巧,扬威镖局的辽东分号也就在何家大宅不远,打小何远就跑去看杨桂兴他们练武,那左胜更是对小何远疼爱有加,小何远除了跟杨桂兴好,就是跟左胜亲,用左胜的话说,这就是神明安排的缘分,在杨桂兴的授意下,干脆就收了何远做徒弟。

    列位,你当轻功怎么个练法?左胜先是在何家后院挖了一个一尺半深的坑,哄着何远来到坑边,然后一脚将何远踹进去,告诉何远蹦上来什么时候吃饭。何远小小年纪,虽然坑不深,然而也不是那么好蹦上来的,小何远用了吃奶的力气,也蹦不上去,左胜无奈,将何远拉上来,不由分说抽了一顿鞭子,然后拉着何远跟他跑路,先是四里地,后是六里地,八里地,十里地。而后又找了几块布缝了几块铁进去,把包了铁块的布包缠在何远腿上,再逼着何远跟着自己跑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何远两腿上绑着三十斤的铁块也能跟着左胜跑个十里地。后来,那个一尺半深的坑何远随随便便的跳上跳下,左胜笑了,转头就把坑挖成了两尺深,再然后是两尺半、三尺、四尺、五尺乃至更深,那何远稍稍努力,也能跳上来,再然后,左胜要何远腿上绑着铁块、手里提着两坛子满满当当的铁砂蹦上来。简短截说,在左胜的教导下,何远十五岁的年纪,轻功已经不输自己的师傅左胜了。

    咱们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何远十八岁那年正是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起兵反明,次年(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一战,努尔哈赤率军击败明军,从此在辽东一带,明朝无力反击,只能退守。然而辽东留守的明朝文臣武将不思收复故土,却一心想着搜刮民脂民膏,朝廷为了剿灭努尔哈赤,旋即加税加征,到了地方官嘴里,朝廷要征的百之二三,就变成了十之二三,一时间,辽东百姓一怕被后金鞑子掳走做了奴隶,二怕明朝官员征饷如扒皮,遂纷纷举家往山海关里逃难。何家本不想离乡,奈何后金军攻势日盛,明军颓势不减,何丰源一咬牙一跺脚,举家迁往京城。可怜何丰源,六十多岁的年纪,却还要背井离乡,而还没到二十岁的何远血气方刚,想要就地在辽东参军,却被老爹死拦着不让,何远虽然不怎么读书,但却也懂得一个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对老爹的话也算是听从,只能握紧拳头,眼望北方脚往南,一步三回头的往京城去了。

    等何家在京城安顿下来,何远问何丰源:“爹,您老为什么不让儿子在老家当兵,儿一身的武艺,正好保家卫国了”

    本就年事已高,又经过千里舟车劳顿、家财几乎散尽的何丰源已经日暮西山,他抚摸着儿子一棱一块的胳膊:“儿啊,爹看的明白,就凭,就凭辽东那些酒囊饭袋,他们是守不住的,辽东,咳咳咳,辽东迟早得被那些鞑子占了,你当兵,不就是送死吗……”

    之后的事儿真应验了何丰源的话,万历驾崩,其子朱常洛继位,但朱常洛在位仅一月便见祖宗去了,朱常洛之子朱由校继位,是为天启皇帝,天启元年,努尔哈赤攻克沈阳,天启五年,整个辽东除宁远、锦州、山海关,尽落后金鞑子手。按说明朝军队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但内有权阉掣肘、经抚不合、守将无能、民变四起,外有八旗铁骑,确是无力回天。若是在辽东参军,何远要么毫无意义的战死,要么做个败兵撤回关内。

    何丰源临终前两个月,何远在京城考武举,一举中第,没有做个武将,却被锦衣卫指挥使刘侨一眼看中,选入锦衣卫,又因为何远不单是个莽夫,在何丰源的教育下,何远也多少有些文采、粗通诗书,被刘侨留在身边,授了个锦衣卫从七品经历。从此何远就带着老娘,在京城住了下来。

    说这何远回家的路上就在想,刘指挥使平日里礼贤下士,待人接物都有礼有节,虽然是锦衣卫指挥使,但自刘侨掌管锦衣卫开始,这锦衣卫诏狱就没有一个冤假错案、杀良冒功,更别提如前几代指挥使一般搜罗官员隐私再行讹诈的事儿了。但今天,刘指挥使却愁眉不展,也不知为何。

    这就是何远不知道了,就在今日,魏忠贤领了东厂提督太监之职,而锦衣卫正是隶属东厂,也就是说,打今儿个起,锦衣卫就要被这个安插奸党、打击清流、迫害后宫妃子、害死对他有知遇之恩之人的人渣所制了,如刘侨一般的忠厚长者、心中存有良善之人,怎能不叹,怎能不伤情。

    一夜无话。第二日,何远早早地来到北镇抚司衙门点卯。按说今日不是大集合,不需要在京当差的所有人都在,但今日,北镇抚司不大的衙门口里,却密密麻麻都是人,刘侨和几个四品五品的锦衣卫站在队伍前的高处,两边屋檐下,还有东厂和宫里司礼监的几位管事儿太监以及他们手下的小太监,当院子里站满了在京当差的所有锦衣卫。

    “都听了!”一名着四品飞鱼服的锦衣卫站在高处,喊了一声,底下的锦衣卫看了看那人,脸上什么表情都有,但也确实无人再言语,也自动站成了行列。喊话这人按说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特别是指挥使刘侨在场的时候,没有刘侨的话就敢先发声,但之所以他能炸出这个雷,只因为他乃是魏忠贤的心腹手下,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许显纯。按照官职,许显纯要在刘侨之下,刘侨才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但是,朝中有人好做官,许显纯早早就投奔了魏忠贤,做了魏忠贤的走狗,魏忠贤逐步得势,许显纯在锦衣卫说话的底气越来越足,慢慢的在锦衣卫里,除了刘侨,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昨日之前,宫里传出消息,魏忠贤当了东厂提督,这许显纯算是小人得势赖狗长毛,

    一旁的刘侨此时倒显得像是个小帮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角抽动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任凭许显纯装腔作势。

    许显纯也没在意身边的刘侨,毕竟,今日之前,他是刘侨的下属,今日之后,刘侨不过是个傀儡,自己想什么时候取而代之,不过是魏忠贤的一句话而已。

    “诸位兄弟,咱本没资格在司礼监和东厂的各位公公,还有刘指挥面前说话,但今日事大,刘指挥又身体抱恙,刘指挥特意交代咱给众家兄弟说说这大事儿,是吧,刘指挥”说到这,许显纯还看了看身边的刘侨,用“不易察觉”的方式给刘侨使了个眼色。莫说刘侨是锦衣卫的头头,就是个三岁的娃娃,看了许显纯那个死鱼眼冲着自己眨巴眨巴,也知道这孙子没憋好屁了。

    刘侨假模假式的咳嗽了两声,那意思就是告诉身边的人,我确实病了,你们听许显纯放屁就好了。

    许显纯很明显对刘侨的表现很满意。他借着用本就尖利的嗓子扯开了说:“咱是刚听东厂的几位公公说了,魏忠贤魏公公打今儿个起,就是东厂的提督太监,咱们锦衣卫又归属东厂,所以,东厂的几位管事儿的公公还有宫里司礼监的几位秉笔公公特意来这,就是想看看,咱们锦衣卫还是不是忠于朝廷,忠于皇上的,别换了个头头,锦衣卫就不晓事儿了!”

    许显纯非要搞这一出,根本就不是像他说的要通过司礼监给皇上表忠心,他有两个含义,第一是想在东厂和司礼监的人面前表示自己已经掌控了锦衣卫,第二么,自然是想借机向魏忠贤表忠心。

    下面的锦衣卫都是通晓人情世故、官场规矩的老油条,有几个不晓事的武夫在锦衣卫多年也知道些规矩,许显纯这些话一说完,听懂了的不言语,没听懂的不敢问,还有些压根就是魏忠贤党羽早就知道。刘侨站在队伍前,明白该自己说话了:

    “各位公公,我等镇抚司上下人等,都是听朝廷的话、听皇上的话,只要圣上有旨意,咱们水里火里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份心意,还请公公们转达圣上”

    这时,一身大红官服、带着红帽子、披着狐狸皮大氅的司礼监秉笔李朝钦看了看刘侨,接着慢条斯理的说话了:“刘指挥,咱家今天来呢,是魏公公的意思,魏公公此时正在宫中陪伴圣上,要不然呐,怹老人家非得来看看,这不是,陪圣上,事儿多,圣上好些事儿都离不开怹。咱家也是受托,但是这一看呐,咱镇抚司上下各个都公忠体国,咱家也就好回话了。”

    刘侨心里明白,这又是敲打自己呢。只是他想不明白,又是许显纯,又是李朝钦的,反反复复,难不成,又有谁要倒霉了,锦衣卫又要成刀子了?但是李朝钦就在身边,自己不回话,一来不合规矩,二来,那李朝钦也不是什么好人,要是自己得罪了,估计是要招来祸患。

    “李公公所言极是,咱们镇抚司上下,端的都是忠义的好汉,对圣上忠心不二,对各位公公,更是义字当先”

    李朝钦听了这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在那撑着绷着,刘侨也明白,这就算是过关了。如李朝钦一般的奸人,要是冲着你客气,笑么滋儿的,那才是要出事儿,反倒是面无表情或者干脆咬牙切齿,这才是好事儿。

    “行啦,各位都且散了,各忙本差,效忠圣上,别忘了刘指挥说的忠义二字”许显纯右手一挥,好像他已经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了一样。但台阶下站着的一众锦衣卫却无一人动身,仍是站在当地犹如铁柱一般纹丝不动。

    许显纯脸上变颜变色,好家伙,当着这么多人不给我台阶下,这让我怎么在厂公魏忠贤面前表现,以后还怎么接锦衣卫的差事啊。一旁的刘侨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要说底下站着的这么多锦衣卫,只要不是魏忠贤爪牙,自己都视如兄弟,这也让他们对自己忠心无二,再加上刘侨平日里治理严格,锦衣卫上下令行禁止,若是没有刘侨在,许显纯这个四品佥事还真有可能指挥得动,毕竟在魏忠贤日益势大的今日,锦衣卫里说了算的,除了自己这个正二品指挥使、出身锦衣卫世家的从二品都指挥使骆思恭、以及南京锦衣卫衙门里南镇抚司的正三品指挥使之外,也就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许显纯以及田尔耕了,而不幸的是,这两个四品佥事都是魏忠贤的爪牙,只不过这两个人都惦记着刘侨这个指挥使的位置,平日里勾心斗角,手下各自有一伙儿人,不用别人挑唆,这两个太监子孙自己就斗起来了,也颇让刘侨省心。

    如果今天刘侨不在,那么许显纯这句话可能除了田尔耕能顶他两句以外,估计大部分的兄弟碍于官制也会听了,可今天,许显纯为了显摆,还特意让刘侨待在身边,这莽夫除了钻营和溜须,当真是个荞麦枕头。

    眼见“自己人”吃瘪,田尔耕站在队伍里咳嗽了一声:“弟兄们,刘指挥还没发话,咱们走的哪门子啊”

    这句话一出,田尔耕的几个拥趸就开始七嘴八舌“对呀对呀”“他算个啥”“不走”“我们不走”

    许显纯本就是个粗人,本来没人听他的号令,心里就别扭,田尔耕和手下党羽这么一闹,这许显纯更是气的三尸神暴跳,好你个田尔耕,咱们都是厂公手下的人,被安排在锦衣卫,你小子就为了上位,是处处与我作对,今日本是老子立威的日子,你小子非但不帮,还拆我的台,起哄架秧子,那帮文人怎么说来着,是可忍……什么不可忍呐!

    “田尔耕,你这狗娘贼,老子活劈了你!”许显纯抽出腰间的绣春刀,双足一用力,一个旱地拔葱腾空而起,接着就是一招力劈华山,朝着田尔耕就劈了过来。

    田尔耕眼见许显纯来势凶狠,嘴角冷笑,自己虽然论起武艺不如许显纯这个武进士出身,但此时眼见许显纯心浮气躁、招式大开,不由的心生应对之策。按照常理,用刀之人,应尽量避免力劈华山这种招数,原因很简单,这种招数看起来声势惊人,但其实破绽极多,首先就是中门大开,若是对手招数够快,还没等刀锋近身,对手便能轻易破招甚至取了劈人者的性命;再者,这劈下来的一刀从出刀、挥刀再到收刀、续招,所用时间也许是电光火石,但在练家子看来,这时间足够换成别的招数出好几招了;最后,许显纯自从依附魏忠贤以来,几乎日日吃喝作乐、狂嫖滥赌,曾经那个武进士的身体早就被掏空,现在是空有一个扇子面身材了。

    说时迟那时快,许显纯刀锋将至,田尔耕不躲不避,反而电光火石之间抽腿踢出,正踢在许显纯肚子上,那许显纯吃了这一脚,身子竟如风筝断线一般向后飞去足有五六步远。田尔耕此时才把自己的佩刀拔出,脸上的笑容三分得意七分戏谑,许显纯哪受得了这个,一来是自己原本仗着有些功夫故而横行,一直也没瞧得起田尔耕这个靠着荫职做官的武将,今日却被一直瞧不起的田尔耕一脚破招;二来是今日那些东厂和司礼监的公公都在,自己可算是抬棺材抬没----丢死人了。想到这里,许显纯哇哇叫着,脚下又是一个用力,冲向田尔耕,手中绣春刀唰唰唰砍出三刀,直取田尔耕的上中下三路。田尔耕虽然也有些底子,但跟许显纯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虽然现在许显纯心思大乱、再加上身体被酒色掏空,许多招数已经不再精妙,但瘦死的终究比瘦死的马大,田尔耕到底不是许显纯的对手,不过许显纯想要轻松取了田尔耕也不是那么轻松。两个太监子孙就这么在北镇抚司的衙门口里、在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司礼监众太监和锦衣卫上百号兄弟的面前像流氓一样互砍起来。

    台阶上的李朝钦此时还是面无表情,但心里却盘算开了。按理说许显纯、田尔耕和自己都是魏忠贤的人,自己本来应该帮着说话,而且自成祖爷开始,几乎一直以来,东厂都是管制锦衣卫的,自己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归司礼监下辖,那么李朝钦在锦衣卫说话,说不上是一句话定生死吧,至少也可以说是跺一脚、锦衣卫颤三颤。但是田尔耕和许显纯两个莽夫内斗起来了,自己帮谁不帮谁,自己到底是该向着谁,这两个人至少都要得罪一个。想到这,李朝钦肚子里坏水翻腾,他侧过半边身子,看向身边的刘侨:“刘指挥,你手下的兄弟们嘴上说着忠义,这怎么当着咱家的面,就这么热闹哇”

    刘侨一听,鼻子好悬没气歪了,明明是你们自己人内斗也不分个时候,要是不在这个当口,你们两个王八蛋谁把谁砍死了我都要找个地方好好喝酒庆祝一下,但就现在这个当口你俩打起来像个什么话,而且现在李朝钦两不相帮,却往我刘侨头上扣屎盆子,这俩人但凡有个死伤,李朝钦回头跟魏忠贤告个刁状,说是自己唆使挑拨的,那这坏处全在自己身上。刘侨定了定心神,面对李朝钦深施一礼:“李公公,属下无能,没管教好手下,甘愿领罚,但有一条,只罚属下一人,这田佥事和许佥事,平日里忠于朝廷,忠于圣上,只是这两位都是武将,脾气大了一些,血气方刚,一言不合编切磋起来,万望李公公不要责怪,千错万错,错在属下!”

    李朝钦没想到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包上,他本指着刘侨能反驳自己甚至干脆跟自己翻脸,没想到这刘侨倒是会做人,一人把买卖抗上肩,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要保住那两个憨货,虽然刘侨谁也保不下来,但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觉得刘侨做事圆滑做人仗义。

    李朝钦轻咳一声:“刘指挥,让他俩停手吧”

    刘侨再次深施一礼:“属下明白”,然后转过身,用不大的声音说:“两位,停手”

    正在拼斗的二人哪听得见刘侨这话,依旧是拼斗不止。

    刘侨略微一侧头,看向身后站着的何远:“你去”

    何远对着刘侨一施礼:“遵令”,说着,便把怀里抱着的雁翎刀从刀鞘中拔出,接着脚尖一点地,没有直接向着争斗着的二人直去,而是如蜻蜓点水一般奔园内的假山而去,再在假山的一块石头上一点,单手执刀向前,整个身子在空中一转,宛如一支利箭,向着田许二人而去。就在众人诧异于何远的轻功之时,只见何远的刀尖正顶上田尔耕的刀,这一顶就把田尔耕的刀势化解,何远腰眼一用力,一个千斤坠落地之后又回手一刀,将许显纯砍过来的一刀磕开,田许二人不知怎么回事,但也知道自己招数被破,都各自后退三步。何远站在两人中间将两人隔开,三个人站成一条线。田许二人眼见宛如从天而降一般的何远,田尔耕一言未发,许显纯却又张嘴开骂:“作死的何远,你小子也想死不成?不想死就快滚”

    何远却看也不看许显纯,只是望向刘侨。

    许显纯看何远对自己一不尊重二不在意,刚要发作,却也不自觉地顺着何远的目光看向刘侨,以及刘侨身边脸色铁青的李朝钦。田尔耕在何远解斗之后,也知道这事儿也就到这了,早早就收刀入鞘,站在原地等着后文。

    刘侨看着场中三人,提高了一些声音:“兄弟手足,私斗,像什么话,都给我归队站好!”

    何远却不动,眼看着田许二人,那田许二人却慑于李朝钦,田尔耕一挥手,他的党羽各自站好,许显纯也收刀入鞘,站在队伍前列,他的党羽也都按照位置站好,眼见两人不斗了,何远也收刀,走回刘侨身后。

    刘侨也没看何远,更没有夸奖,而是看向李朝钦:“李公公,您老人家看看,今日之事怎么处罚”

    李朝钦听了这话,心里开始琢磨,刘侨说的是“怎么处罚”而不是“怎么处置”,明摆着就是要让李朝钦当恶人惩罚田许二人。不过李朝钦纯粹是恶人当惯了,用恶人的思维揣摩刘侨,其实刘侨这么做当然也有借刀杀人的意思,但更重要的一层因素是,李朝钦在,刘侨不敢随意处置田许二人,毕竟都是魏忠贤的人,李朝钦是在场魏忠贤的人里地位最高的,他不发话,自己还真不能下令处罚,虽然他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是可以这么做而且是正当的。

    见李朝钦不说话,刘侨也不好追问,但李朝钦一言不发,这局面也着实无法收场。于是刘侨眼看李朝钦,那意思就是,李公公,是晴是雨你倒是言语啊。

    李朝钦轻轻咳嗽一声:“既然是刘指挥的手下,咱家也不好直接说话,刘指挥定夺吧”这一句又把难题抛回给了刘侨。

    刘侨好像早就想到了这阉人会这么说:“李公公,今日让你老看笑话了,这局面若非您老主事儿,是不好收场了”

    “咱家说了,刘指挥定夺”

    刘侨眼珠一转:“许显纯,田尔耕!”

    二人本就站在队伍前列,一听刘侨叫名字,各自往前迈一步:“属下在”

    “你二人不顾手足之情,因一己私怨拼斗,本应罚你二人每人杖六十,但今日,魏公公初掌东厂,东厂和司礼监的各位上差也都来送喜信儿,这本是大喜的事儿,不应动刑,现罚去尔等俸禄半年,日后你二人要团结友爱,不得私斗,不得给朝廷、圣上、魏公公添乱,你二人听了?”

    田许二人闻言,心中暗笑,按照规矩,若是私斗被发现,最轻的也是杖六十、发配荒漠海岛充军,今日在这么多人面前拔刀相向,连杖刑都免了,只是罚俸半年,还不是看了魏忠贤的面子,不过这样一来,自己这个错算是背了,不背,就是不给魏忠贤的面子了,这可比私斗严重多了。

    “属下知错,甘愿受罚,谢过各位公公,谢刘指挥”田许二人深施一礼,退回本队。

    刘侨又说:“何远,去取家法来”

    何远心想,不是说不打么,取家法作甚。但刘侨的话他是言听计从,不多时,何远抱着一人多高碗口粗的红黑相间水火无情棒回来。刘侨回身,对着李朝钦和其他公公一施礼:“各位,请恕刘某失礼”说完,刘侨两步走下台阶,在众人面前跪下:“锦衣卫私斗,刘某作为指挥,是刘某管教不严,刘某自领杖八十,何远,行刑!”

    何远一愣,在原地没动。连许显纯田尔耕和其他那些锦衣卫都愣住了,只有李朝钦面不改色:“刘指挥,事儿已经过去了,你又何必这样呢,你也说了,今天魏公公初掌东厂,大喜的日子,就别舞枪弄棒了,起来吧。”

    刘侨还是跪在那没动:“大喜之日,因刘某管教不严,各位看了笑话,也给魏公公添了烦心事儿,刘某罪责难逃,若不罚,对上无法交代,对下不能服众”

    李朝钦也看明白刘侨的意思了:“行啦行啦,咱家做个主,这事儿就过去了,今天的事儿,咱家也不跟别人说,锦衣卫内好好整肃一下,以后别再这样就是了,刘指挥起来吧,要是打坏了,过一阵怎么替圣上办差呀,也让锦衣卫众家兄弟看了笑话”

    刘侨要的就是这句话,但还是不起来,做戏做全套。

    李朝钦假模假式叹了口气:“难不成要咱家下去扶你起来吗,刘指挥,还是快起来吧。各位锦衣卫的兄弟,有差就早些去办,无差的各回位置听差”

    场下众人,无一人动。

    李朝钦看了看跪着的刘侨:“刘指挥,你看看,你要是不起来,你不发话,咱家说了,也没人听呀”

    刘侨这才站起:“各回各位,再莫生事。散了!”

    众锦衣卫这才散去,只剩田尔耕、许显纯,以及抱着水火无情棒的何远还在当场。

    李朝钦看了看:“将不下令,兵不卸甲,这锦衣卫,端得是一众忠义呀”说完这句话,李朝钦对着刘侨拱了拱手:“刘指挥,咱家这就领人回宫了,锦衣卫的事儿,还得仰仗你呀”

    刘侨连忙回了个大礼:“属下不敢,锦衣卫上下,全听朝廷和圣上调遣,刘某也不过是个抓差办案的”

    李朝钦看也没看刘侨,转身便走了,嘴里念经一样叨咕着“将不下令,兵不卸甲,将不下令,兵不卸甲呀………”

    待李朝钦带着大小太监离开,刘侨这才直起身子。看向田尔耕、许显纯:“二位,有差便去罢,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了”。这逐客令一下,田许二人也不好再待,各自对着刘侨施礼后各自出门去了。

    “何远,你也别傻站着了,把那家伙事儿放回去,然后备马,随我走”

    “是,敢问指挥,咱们去哪”

    “首辅叶学士府上。今日之事,还有许多不明白的,非叶学士不能开导了。”

    毕竟刘侨二人往叶学士府所为何事,咱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