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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到去处去

    第二个人不等带队的灰袍人引见,直接走向坛前,开口便道:“谛听尊者是吧?我的要求很简单,下辈子麻烦你给我安排一个真爱。”

    那尊者低头一看,见是个妇人。稍一迟疑后认了出来,便打招呼道:“原来是祝女士啊,久违!”

    那位妇人却说:“你认错人了吧,我姓陈。”

    尊者点点头,道:“嗯嗯,那还是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了。你这一世过得可好啊陈女士?”

    “糟糕透顶!”陈女士见问,便把满肚子的委屈倾泻而出。

    她这一生倒也简单,年轻时听从家人安排前去相亲,懵懵懂懂的便被男方相中了,又懵懵懂懂的结了婚,继而还懵懵懂懂的有了儿女。

    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琐碎里,一不经意便把岁月熬走了。

    待得年近花甲,儿女们各自成家,身边就只剩下丈夫。在越发单调的时日里,她不由得反思起自己这一生:辛辛苦苦了几十年,到头来自己拥有什么呢?

    财富吗?

    家中仅有一套一百出头的住房,也还有些存款,不得什么大病的话,勉强也能养老。不过自己能力本就那样,富贵什么的倒也不贪图;

    儿女吗?

    儿女从来不属于父母,他们都是来讨债的,债讨得差不多了也就离开了。痴心父母古来多,自己就不去犯那个傻了;

    那自己拥有爱情吗?

    丈夫的确一直在身旁,从未离开。可他给了自己爱情吗?

    花前月下的两心相悦、耳鬓厮磨的缱绻情浓、激荡魂魄的山盟海誓、望眼欲穿的刻骨相思——这些似乎都没有过。

    她甚至怀疑:丈夫懂得什么是爱情吗?他究竟爱过自己吗?

    他乏味、沉闷,似乎记忆里没听他说过任何的甜言蜜语,他也根本不知道如何逗人发笑、哄人开心;

    他也不怎么在乎自己,当初婆媳不和,他就从不肯偏帮自己。尤其是有了年纪后,自己越发喜欢唠叨了,可不论自己抱怨什么,他都只会用沉默应对,从来不懂得软语温存、好言安慰;

    这几十年来,倒也没有争吵,但如此波澜不惊的关系,也能叫爱吗?

    自己这一生,正如荒地上的花朵一般,盛放之时就从没被人好好欣赏过,一不小心就到了衰败的时节了,想起来真是不值啊!

    好在自己出了个车祸,眼睛一闭就到了这里。这次事故就像是帮着自己作出了决断,要不然还得继续重复那种荒芜、枯萎的日子,了无生趣,却又没有就死的勇气。

    这陈女士所言平生之事,虽说平平无奇,却也满是寻常人的无奈和不甘。

    她擦干了眼泪,对谛听尊者说道:“我这一辈子说起来真是太不值得了。碌碌一生也就算了,到头来什么都不曾拥有过。来世我也不求别的,只想有个真爱。我的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尊者一直聆听她的讲述,未发一言。待她提出请求,便回答道:“你没有资格提出请求,你的要求过分了。”语气不疾不徐,却也没有温度。

    “凭什么说我过分、说我没资格?”陈女士声调一下拔高了,她质问道:“难道我们这种小人物你就根本不放在眼里吗?你们这些神也是长着一双势利眼吗?”

    尊者摇摇头,答道:“我眼中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人物、小人物的区别,在我这里众生一律平等。我说你没资格提出请求,是因为你不符合我们这里的标准。”

    “什么标准?”

    “大致说来,就你而言,你这一世所得到的已然超出你的付出。世界对你没有亏欠,丈夫对你更是没有亏欠。所以你没有资格。”

    陈女士一听此言,气得反而笑了:“你一样一样的算给我听听,我倒要弄个清楚明白:我究竟得到了什么?我的一生就这么没意义的被消耗完了,你居然还说我没被亏欠?难道我就活该这么轻贱吗?”

    “好吧,”尊者说道:“我且问你:你这一世可曾经历过战乱灾荒、大险大难?”

    陈女士略一思忖,答道:“若是最后这次事故不算的话,倒也确实没有。”

    “我再问你:你是否四肢俱全、身康体健?”

    “这也没错,只不过我的相貌一般,若能再漂亮一些就好了。”

    “你平安顺遂、衣食无忧、儿女双全,丈夫也与你白头到老。你所享有的这一切,都是世间难得的福分,已然胜过了大多数人。给了你这么多福分,你却感受不到幸福,你觉得这该怪谁呢?”

    陈女士一时语塞,呐呐问道:“这、这、这就是幸福吗?人这一生就该当如此索然无味吗?”

    “索然无味?”尊者反问:“你可知道,你此刻口中所说的‘索然无味’却是你前世不惜拼却了性命才能换来的?”

    陈女士一脸茫然,问道:“前世?”

    尊者不再多言,伸出前爪,再次把显示屏打开。

    只见屏幕中出现一个年轻的女子,窈窕清丽,一袭白裳,立在一座孤坟前。

    她脚旁不远处,散落着她刚刚丢弃的珠花和嫁衣,在一片暝晦里显现出一抹刺眼的血红。

    她乘着出嫁的花轿前来,这一路上都没有停止哭泣,此刻到了坟前,她的眼泪也已用尽了。她的眼中开始流血,血泪把她脸上惨白的妆容撕出了一道道裂痕。

    忽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地上的枯叶随着尘土一同卷进半空,遮蔽住原本已昏暗的天光。

    呼啸的风声如呜咽如哀鸣,凄厉彻天。身后的随从都被这突来的大风惊得四散躲避。

    只有这白裳女子丝毫不为所动,她根本无视这眼前变色的天地。

    她轻抚着身前的墓碑,柔声说道:“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除了你我谁也不嫁!”复又抬起头来,冷冷的环视了一眼,高声说道:“苍天啊,你若是有眼的话,就该睁眼看一看世人的痛苦!你让世人互相生出情爱,偏又造出这种种刁难阻碍!你如此折磨世间有情之人,你有何慈悲可言?你根本就不配为天!”

    慢慢地,女子的眼神由悲愤变成了坚毅,她喃喃自语道:“阴阳相隔又如何呢?我这就来陪你,三生三世都会陪着你。但愿来世,我们可以再无阻碍的相守到老。”

    言毕,她纵身朝着墓碑一头撞去。

    一瞬间天摇地动,那坟墓突然塌陷出一道裂缝,女子便和墓碑一同跌进了裂隙之中。

    尔后,天地恢复如常。原本坟墓坐落之处成为了一块平地,只有一双蝴蝶盘旋在半空翩翩起舞,相依相偎。

    这时尊者对陈女士说道:“白裳女子便是前世的你,那墓中之人便是你今世的丈夫。”

    陈女士震惊之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尊者又言:“凡人最是惜命,除死无大事。情愿以死抗争的人,都会惊天动地。因你前世甘愿以身殉情,我才接见了你。你死前发愿,我也一一应允。特让你夫妇二人情定三生,且无阻碍的相守到老。这才刚过完了一世,此后还有两世。”

    略一停顿,尊者问道:“你的真爱已然陪在你的身边,你却还要再求,我说你要求过分了,可有说错?”

    陈女士一时摇头,一时又点头。忽而似乎反应过来了,便开口说道:“即便他是我上辈子的真爱,即便这一生是我拿命求来的,但他已经变了啊!他已经不爱我了,那个三生三世的约定就应该取消了。”

    尊者喝道:“是他变了还是你变了?还是你自己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

    “你曾是不惜以身殉情的人,本以为你有超脱凡俗的高见,现在看来你与大多凡人无异,也只是贪恋欢愉罢了。”

    “在我眼里,爱只有一种,无论男女之爱、父母之爱、友人之爱、乃至你爱慕上一花一草,诸般皆无区别。爱是慈悲、是成全、是珍惜、是守护。而那些占有、控制、强迫和绑架,都不过是假爱之名,实为满足一己之私的贪婪。”

    “你那自以为是的爱也配叫爱吗?”

    听到这里,陈女士插嘴道:“你是神,你没有凡人的七情六欲,自然体会不到凡人的爱情。男女之间的爱情和其他的感情怎么能相提并论呢?你所说的那些也太不接地气了!再说吧,就算我丈夫爱我,但我感受不到那又有什么用呢?”

    见她如此冥顽不灵,尊者叹一口气,说道:“我也不想多说了,你先看看身后是谁吧。”

    陈女士忙一回头,看见一个男人站在身后不远处,他已是泪流满面。

    此人正是她的丈夫。

    “你怎么也来了?”陈女士不由诧异。

    丈夫哽咽着答道:“你不在了,我能独活吗?”说着,他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紧紧将妻子拥入怀中。

    陈女士任由丈夫俯在自己肩头哭泣,只是木然的呆立着。

    她似乎也记起了一些前尘往事,在几十年前的那个夜里,自己也是这般俯在丈夫的肩头啜泣,丈夫满是愧疚和怜惜抱着自己,嘴里只是反反复复的说着“你是我的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你是我的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你是我的了,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这时尊者对着陈女士的丈夫开口说道:“梁先生......你这一世姓什么我忘了,就权且这么称呼你吧。你这一世对你妻子信守承诺,忠诚且有担当,最后又甘愿为她而殉。你对她已完全无亏无欠。即便你妻子前世发愿要与你结缘三世,但若你不愿意,现在便可取消。而且,你有权对来世的境遇提出要求。”

    那梁先生听闻此言,止住了哭,望着妻子,问道:“你不愿再跟我在一起了吗?”

    陈女士想了想,答道:“那个尊者不是说你可以提要求?只要你按我说的来,我就愿意继续和你在一起。”

    梁先生点点头,朝着祭坛对谛听尊者鞠了一躬,说道:“尊者,来世我仍旧愿意与我妻子在一起。至于要求,我听我妻子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尊者答应道:“只要是你心甘情愿,这么做也可以。那就请陈女士说来听听吧,我会尽可能的满足你的要求。”

    陈女士已然想好了,她朗声说道:“我对来世的要求也不多。第一:我和我丈夫二人要是一对俊男美女。刚看到前世时,我好歹也是个美女,可刚过完的这一世就长得太普通了。俊男美女才和轰轰烈烈的爱情更般配啊!”

    尊者道:“这个容易。只是我要先提醒你:皮囊过于生得美,可能会增添出不少的麻烦和烦恼。”

    陈女士却根本不听,又继续说:“第二嘛,我也想尝尝富贵的滋味。也不知是哪个人说什么有情饮水饱,反正我是不会信了。”

    尊者道:“这个也不难。但是你要明白:富贵从来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而且你得到富贵后,也未必就能称心遂愿。”

    陈女士接着说道:“第三嘛,我这个老公不仅仅要长得好看,他还必须要懂得女人、懂得情趣,能让我开心。”

    “可以。只不过他既能让你开心,自然也能让别人开心。”尊者把第三个要求也答应了下来。

    陈女士一时眉开眼笑了,说道:“其他具体的要求也没什么了,我这个人不贪。总之嘛这一世太无趣了,下一世精彩一些便好了!”

    尊者听完呵呵笑了声,复又向那梁先生确认道:“你妻子刚才所说你可听明白了?你可愿意遵从她所说的安排?”

    梁先生点头回答:“都听明白了,我答应了按她说的办,自然愿意。”

    尊者说道:“你这妻子所提的要求,都是将你二人置身于无尽的诱惑之中。要知道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一旦被诱惑俘虏,必会增添数不尽的恶业。而且有所得必会有所失,你很可能因此失去简朴安宁、失去率真赤诚,甚至于失去良知。你可得想好了啊!”

    梁先生还没开口回答,那陈女士便抢先说道:“你一个神怎么这么啰嗦!说好了听我的,我才提这么点子要求你又来唧唧歪歪!”

    尊者便不再多言,下令道:“送这梁先生前去佛历1630年,人间年号是北宋元祐元年,地点是京东西路郓州阳谷县,复姓西门的一户人家中。”

    领他前来的灰袍人便走上前来,带着梁先生往祭坛后走去。

    梁先生回头看了看妻子,说了句:“我这就走了,来世我依旧等着你。”言毕,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该我了,我去哪?”陈女士催促着。

    尊者骂了声:“贪妇!”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那陈女士听见。

    继而尊者又吩咐道:“将她送往佛历1632年,人间年号是北宋元祐三年,地点仍旧是京东西路郓州阳谷县,那户人家姓潘,去吧!”

    陈女士刚听见尊者骂自己,心内甚是忿忿,待得随灰袍人走过祭坛时,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鸡蛋,朝着祭坛宝幢扔去,一下正中尊者的脑门。她哈哈一笑之后,便消失了。

    那鸡蛋撞到尊者脑门便破了壳,蛋清蛋黄顺流而下,弄了尊者满脸。

    左右侍者大惊,纷纷围了过来,要帮尊者擦拭干净。尊者却示意他们不必管,自己伸出舌头,一点一点的把鸡蛋都舔进了嘴里。

    之后叹道:“劫数啊劫数,居然被这贪妇给打中了!”

    侍者躬身道:“想必是她去超市时偷偷藏在口袋里的,后来出门回家便遭遇车祸,所以就带到这里来了。都怪属下无能,疏于防患,还望尊者恕罪!”

    尊者似乎意犹未尽,又伸出舌头来舔了舔脸颊,说道:“不怪你们。那安检设备早就坏了也没钱去修,不过就算没坏时,也是检不出鸡蛋的。唉,话说我已不知多久没挨过荤腥了,劫数啊劫数!”说完又把那蛋壳舔了个干干净净。

    侍者又问:“要不要我们去找那婆娘给她点教训?”

    尊者摇摇头,道:“不必了,我还不至于跟她一般见识。再说她已往生,离了这里后咱就不能再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