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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偷狗贼

    那破门“当”一声关上,又“叽呀”一声打了开来。

    赵平安手里拎着一串乌鸦肉干,递了出去。

    “莫说我赵平安如何活到今日,就说我手里的这东西,你们谁人敢吃?”

    张婶子睁眼一瞧,那腊干的乌鸦便似鸡一般在面前晃荡,顿时便哑了火,她退了一步,躲在了张老汉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道:“这玩意能吃!?那是要遭报应的!”

    赵平安懒得理会,将乌鸦肉往雪地上一掼,“吃不吃随了你们。六婶那断了顿,张婶子可送了什么!?”

    说罢,便不管不顾,关门而去。

    张老汉眨了眨眼,看着地上那三只乌鸦肉干,又看了看身后的婆娘。

    “要不……”

    “想都别想!”张婶子眼睛瞪圆,斥道:“家里就那几两粮食,你想接济六嫂?那我与柳儿不是要饿死?”

    她对着赵平安家的破门啐了一口,原本是想来诓点什么,不料这赵平安油盐不进,当真是没有一丝人情。想想曾经也帮过这小子不少忙了,怎就这般不识好歹!

    “哎!”张老汉叹了口气,“都什么时节了,有东西吃总好过饿死。什么有的没的,就你们这些婆娘喜欢嚼舌根子!”

    说罢,他弯腰拾起了雪地上的肉干,拎起端详着,有些舍不得。谁也没说过乌鸦这东西不能吃啊!只是说这鸟儿浑身黑漆漆的,谁家没好事,便就在谁家的院子里叽叽喳喳,让人觉得不详。

    他看了一眼张婶子,张婶子的脸色变了变,皱着眉头转身就走。

    “这乌鸦……”

    “甚乌鸦……”

    “这肉干……”

    “柳儿吃,老婆子我不吃……”

    听着门外的对话,崔娥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赵平安对着屋梁底下挂着的乌鸦肉却直犯愁。

    这口子一开,往后各家都要上门来闹了。

    人还是不能饿狠了,不然容易没底线。

    “平安……”崔娥拉着赵平安坐了下来,“往后可怎么办呀?”

    “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赵平安眨了眨眼睛,他对村里这些人没感情,但他这具身体却也是这村里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若是有人硬着来抢,赵平安手下绝不留情。可若是他们打起了亲情牌,这场面确也不好收拾。

    赶在入夜前,赵平安卸了一条母狼腿,又串了两只乌鸦肉,顶着风雪去了一趟六婶家。

    村里总共六户人,有三户饿的没辙,女人带着孩子入冬前就跑了,去县里要饭。六婶家里原本还有个男人,初冬就卧病不起,能熬到眼下实属不易。她家还有个大儿,兴庆五年随村保王叔征役一同去了南诏,谁知全军覆没,回来的只剩两块染着血的军牌。

    那时赵平安尚未满十六,未获征召,不然他可能也得战死在南诏那林沼密布、毒障弥天的鬼地方。

    如今放眼整个胡山村,也就只剩下赵平安和村保王叔的宝贝儿子这两个后生伙了。这村里变得死气沉沉,怕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赵平安一边想着,一边进了六婶家的门。

    屋里冰冷冷的,没有一丝烟火。六婶子抱着她的幺儿,半靠在稻草铺的床榻上,两眼深陷,面色蜡黄。

    “六婶!”赵平安喊了一句,六婶子也没抬头看他一眼。于是走上前去,低头探了探,倒是还活着。

    “怎不生堆火?”赵平安四下看了看,六叔的尸首就在隔壁柴房,用草垫子盖着,一脸青灰。赵平安双手合十拜了拜,然后从一旁的柴火垛上取了仅有的一捆柴,帮忙点着,连火塘子一起端进了里屋。

    火苗窜起,屋里顿时亮堂了许多。六婶子的眼里含着泪,看上去蓬头垢面地许久没有打理,三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如耄耋之龄。

    “等天好了,寻处风水之地,我来料理六叔的后事吧。”赵平安将手里半干的狼腿肉垫在案板上,用石刀切了块肉,边烤边道。

    六婶闻言,终于抬头看了过来。

    “死了,都死了。”

    赵平安虽不能共情,但此时也如鲠在喉,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这场面,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捅向人心的利刃。

    草草地收拾完,赵平安又回家里抱了些柴火,堆在屋里嘱咐六婶子自己添柴。崔娥怕六婶幺儿吃不下这些干巴巴的东西,又挺着大肚子,帮她炖了一锅乌鸦肉干。

    腊肉干往沸水里一滚,那汤色便浓稠雪白。六婶自己舍不得吃,便拿了个破碗盛了,一口一口喂给怀中的幺儿。赵平安想帮手,却被拒绝了。两人立在那见也不是事,天色又黑了下来,于是只好告辞,回屋睡觉。

    “平安……”

    六婶子叫住了要出门的赵平安。

    赵平安转过头来,六婶子脸上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她颤抖着嘴唇,抱着幺儿似是要跪下来,赵平安哪敢受此大礼,连忙搀扶着,嘴里连说不敢。六婶呜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崔娥看得心疼,便死死地抓住赵平安的胳膊。两人一路默默无言,回到了家里。

    谁知刚一进院子,便见家门敞开,屋内一片狼藉。两个小毛团也不见了踪影。再抬头看屋梁上挂着的肉干,乌鸦肉干少了几串,母狼肉也已不见了踪影。

    崔娥慌了神,一屁股坐在了草堆上,眼看就要哭了出来。

    赵平安只瞧了一眼,便知这事情哪里出了蹊跷。暗道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他拎起门边的石斧,关上门就气冲冲地出门而去。

    别看这小山村成分简单,人丁稀少。但赵平安之所以担心这村里有人会祸害自己,那是有他道理的。村保王叔一把年纪还要应征上战场,全是他那宝贝儿子给害的。这家伙是村里出了名的好逸恶劳,不砍柴,不狩猎,不作田。阿爷战死给的体恤,被他在县里一日就挥霍地精光,家中老娘久病,连药都不买一服。

    这等人渣,除了偷鸡摸狗,就干不出别的什么人事来!

    赵平安有的放矢,循着雪地上的足迹就往后山追去。只攀了一个山头,就见白茫茫的谷地中,一团火光边,坐着个王盘。

    赵平安眼神极好,一眼就看见他拎着一只狼崽子,正要往一旁的树上吊去,当即便开口大叱一声。

    “王盘!”

    话音未落,一柄石斧脱手而出,直朝王盘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