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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你是燕雀,我是鸿鹄

    赵平安破天荒地请王盘喝酒。

    就在市集左近,一间小铺里。

    浑浊的米酒在火炉上滚过之后,用瓦碗盛了,热气腾腾地端到了面前。桌上摆着一盘腊肉,一只精瘦的烧鸡,一叠炒香的菽豆。

    两人谁也没先动筷子。

    这一桌酒菜,价值近四百文。

    太奢侈了。

    “记得那年……”王盘唏嘘道:“我爹战死,我拿着两贯钱的体恤,吃了一顿好的,还听了一个时辰的小曲。夜里睡在来凤楼,还是头牌小妙陪的。第二日一觉醒来,就没剩一个子儿了……”

    他伸出手指,笑了笑,“那年我十八岁。我阿爷上战场,不过三个月。”

    “我那年……”赵平安回忆了一番,点了点头,“十五岁吧。”

    王盘看着他,“你如今才十七?”

    “十八了。”赵平安纠正道:“过完年,就十八了。”

    “过得倒是挺快!”王盘啐了一口,“杀千刀的左恩庆!”

    “左恩庆是谁?”

    “前任兵部尚书。”王盘端起了酒碗,神色默然,“就是他,打的南诏。听说前月死在了狱中,通叛,畏罪自尽。”

    赵平安点点头,好好地非要和南诏开战,他一个左恩庆,就害死了十数万人。

    又菜又爱玩,这人确实该死。

    两人一碗接一碗,一斛酒带着温度落进了胃里。

    “再来一斛!”王盘喝得不太尽兴,高声嚷嚷。他如今有钱了,赵平安分了他二十贯。那些铜钱装在麻袋里,鼓鼓囊囊。

    一斛酒两百文钱,这些钱,够他喝一百斛。

    可酒太贵,赵平安有些舍不得。王盘却已然喝上了劲,不肯罢手。

    “还是有钱好!”他问赵平安:“不过话说回来,你的计策他们用不用啊?”

    赵平安摇头,“用不用,是他们的事。咱的钱,拿得心安理得。”

    “往后呢?

    “甚往后?”

    “往后你要做什么?还烧炭卖炭?”王盘脸上已浮现出了红晕,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赵平安,他指着后者的脸,“我看出来了,你是个有才的,就是没发现,你藏得挺深……你把那霍县丞逗得……逗得都快哭了,那是县丞啊……我觉得吧,这县衙恐怕你都看不上……”

    “你喝醉了。”赵平安夹起一块肉,递到了他的嘴里,王盘却叼着肉,吃吃地笑,“喝完酒,我请你去勾栏,听曲!”

    赵平安连忙打断,“少做他娘的白日梦了,就你这点钱,够听几回,走,我带你回家。”

    “诶,钱嘛,身外之物,粪土!”王盘大大咧咧地站起身,两眼迷离,“这世道,钱算个屁啊!”

    赵平安见他是真的喝多了,引得周围食客纷纷侧目,寻思再闹下去,怕是要惹事,赶紧点头赔笑,付了钱,背起钱袋,拉着王盘就往外走。

    王盘一边走一边咧咧:“平安,你可知一句话?”

    “……”

    王盘喷着酒气,装作一副认真的模样,两手比划,嘴里大笑吼道:“燕雀啊,安知鸿鹄之志……你是燕雀,我是……我是鸿鹄……”

    “鸿你大爷!喝假酒了吧!?”赵平安终于忍不住了,真想把他一丢了之。但这天寒地冻,扔哪都得冻死。

    以王盘这状态,想走回胡山村已是天方夜谭。租辆车回,花的车钱还不如去客栈里呆一宿。

    于是在市集对面,随便找了间门可罗雀的客栈,花了二十个钱,开了间普通标间,把王盘往榻上一扔。那货顿时就稀里哗啦呕吐了起来。

    一边吐一边喊,“老子要听曲儿!”

    那动静铺天盖地,震耳欲聋。

    赵平安找了木桶,问店家烧了热水,给王盘擦洗了一番。随后让他安稳地睡下,自己坐在榻上无言以对。

    眼看再过几日就要过年了,家里还有崔娥在等着他回去。

    想起那破败的屋子,四处漏风的墙角,还有那两只幼狼崽子,赵平安一时间惆怅不已。

    开春要盖房子,盖木房子呢还是开个砖窑盖砖瓦房子?盖砖瓦房吧,砖瓦房瓷实。盖在山下呢,还是盖在河边?盖河边吧,河边风景好。还得盖个狗窝,两个狼崽子大一些的话,养在屋里怕不保险。

    最好能打辆车,买头驴子。车找人打的话得要几贯钱,一头驴子十三贯,是大头。这么一算,自己手里剩不下几个钱。

    还得打个犁耙,备些铁器……

    开春就要翻地犁地,沃田肥田,买些好的稻种。

    赵平安憧憬着往后一年的生活,忽然一想,不对,崔娥就要生了,还要请稳婆,小儿要吃奶,营养要跟上,得留钱买肉买蛋。虽然这孩子跟自己没关系,但好像也跟自己有关系……

    哎,还是得弄些钱来花。

    王盘翻了个身,哭得稀里哗啦。

    “阿爷,我想你啊,阿爷!”

    ……

    赵平安废了好大力气,才将王盘的身体摆平。统共就睡两人的通铺,总算又有了自己的容身之所。

    这几日忙的时候,却也不知疲倦,许是身体倍儿棒,能扛得住这几个大夜的折腾。但一清闲下来,又喝了不少米酒,此时当真是两眼打架,困地不行。

    屋外还没有天黑,赵平安就眯眼睡了一觉,也不知睡到什么时辰,便听小二在门外喊道:“屋里郎君,可是姓赵?”

    赵平安迷迷糊糊爬起身来,那门“叽呀”一声打了开来。小二道:“门外有人寻你。”

    赵平安心说这县里也没几个熟人,这个时候找上门来,怕不是县衙的?于是暗道一声糟糕,这是给了钱又反悔了?正思虑间,门外响起脚步声,小满一脸堆笑地挤了进来。

    “怎这墨迹呢?”

    “满兄?你怎知我在此处?”

    小满笑笑,“你二人出没出城门,问了城门边捕班弟兄就知道了。你也不打听打听县衙是干啥的,这顾县咱想找个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你赶紧些,卢县令有请!”

    赵平安吃了一惊,没想到幕后BOSS这么快就要现身了。

    他看了看睡得跟猪似的王盘,隐隐觉得这也是个机会。往后是吃乌鸦还是吃腊肉,烧炭还是沾毛笔,就看这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