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十日
诸碟叹了口气，悠悠道：“你跟着我来，原是想杀我……”
“想过，而且必要时我定不会手软。只是不单纯只有这一个想法。我也想护着你，就如同护着那些船工一般。徐州这满城的尸体告诉我，这战死的有军卒，也有百姓。死的人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我看轻了你与你阿姊的意志，我看到了我与你之间原本没有根本的不同。你若是可能会投敌，那我也可能会投敌，四哥他们亦是如此，还有我那兄长，那些船工，都可能会投敌。与其各个猜忌，不如团结一心走下去。剩下的，什么佛郎机，什么霹雳炮，随缘，交给天意就是。这座城，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咱们还是好好活下去吧！”赵平安不愿再说下去，他指了指暗门，“不说了，上去吧，送你阿姊最后一程，然后我们离开，去追王大郎君。”
“一会就来。”诸碟指了指赵平安腰间的水囊，赵平安知道她要查看那封密写的探报，于是一言不发地解下递给了她，转身攀爬上去。
院内，白塘与朱六尽可能地收拾着那些已经开始腐烂的女尸，两人蒙着口鼻，用收集来的布匹、绸缎包裹着那一具一具散发着恶臭的尸体，小心仔细地摆在堆好的柴火上。孙四搬来了灯油，一罐一罐地浇在了上边。
赵平安接过火把，四人一人一个角，点燃了那一大堆的柴火。烈火追着油迹肆虐开去，撩拨出了黑色的浓烟，散发着燃烧腐败油脂时产生的腥臭。
火势越来越大，渐渐地映红了半天天空。孙四将火把丢了上去，走过来道：“虽说贼军不来这处，还留了人手收尸，但这里火势独大，难免引人侧目。诸娘子那还需多久，我等应当火速离开才是。”
“快了！”赵平安猜想，只要验证了那是霹雳炮的谍报无误，她应该很快就会出来。
两人站在火边相对无言，朱六与白塘二人不断地往火里加了柴火。白塘道：“诸位娘子，一路走好！你等此去黄台，当再无生死与痛苦了……来世若是能投胎，也莫要再做女子了，这世道，太难了……”
“一路走好！”朱六捧着一把柴火，泪目附和道。
身后传来了动静，赵平安回头，诸碟已是从屋内出了门来。她望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轻轻跪倒在了地上，双手交叠遮额，随后俯首三叩，只是两眼泪水如决堤一般滚滚落下，嘴里却未曾再哭喊一句。
赵平安见时辰差不多了，便上前搀扶。诸碟从怀中摸出一枚三凤令牌，递到了赵平安的手里。
“这是云婷阿姊的玉令。翔鸾阁江南总领把头，是卢县令。这枚玉令，还劳烦郎君带回江州，交还与他。”
“这……”赵平安一时吃惊，卢县令这等身份，诸碟竟是毫无顾忌，便如实相告，心里顿时激涌。诸碟却道：“郎君此行既与佛郎机有关，又参详了解江南五门运作，想来此番回去江州，卢县令也定有说法。他让你入公门，当也是为了掩饰郎君的真实身份。此行既是卢县令对郎君的考验，亦是郎君踏入五门的投名状。至于霹雳炮的谍报，是兵部与赵相点名要的，回金陵后，我当差人送去长安，自不必过于郎君与卢县令之手，还望郎君海涵则个！”
“无妨！”赵平安收了玉令，推手致礼，诸碟点头矮身还礼，二人便未再多言。
孙四三人多加柴火，直到认为火势够用，便未再多事。五人对视，决定连夜遁走，省得夜长梦多，于是顺来路出城。可诸碟不知是淋了雨还是因为心神涣散的缘由，竟是在城墙下又晕了过去。赵平安便只好背着她走，一路到了运河边。河边还留着袁船头他们扎的筏子，几人渡河东去，绕过被贼军占领的下邳，在山中行了数日。
诸碟开始发起了高烧，赵平安眼见不能再往下走，便寻了一处无人的木屋，采集草药，小心翼翼地烧水煮粥，喂她吃喝，又每日冷水擦洗敷额，不至让诸碟烧坏脑子和身子。孙四几人也不得走，便在山林里猎了些肉食，煮些肉汤与这小娘子补充营养。
这一拖，便就拖到了四月二十六，离和王盘约定的七日已是晚了两日。
好在在众人的照料下，诸碟逐渐有了好转，只是仍不能赶路。赵平安便每日背着她，众人日行数十里，一路赶到了海州。果然不出所料，海州未曾遭到贼军袭扰，城头仍然挂着的是大唐旗帜。赵平安不想生事，便直往码头赶去，可到那处张目一看，码头空荡荡的，哪有什么战船。
且也并未瞧见王盘那些人。
赵平安一时有些气馁，孙四叉着腰，闭着眼睛仰头朝天道：“完了，他们果然先跑了！”
“不至于，就算王大郎君想先跑，四哥麾下的玄甲军将士该不会丢下你不管。”赵平安舔了舔被海风吹的有些咸湿的嘴唇，暗道也就迟到了三日，王盘再怕死，他也应该会拖上着三日的时光，不至于七日一到，当真就要先跑为上。
他转头看向了诸碟，诸碟赤着脚走在沙地上，一双病弱的美目微睁，蹙着眉头遮着额头眺望。
她此时神智已然清醒，仔细想了想，忽然指着海湾外边，一座孤岛，“那鹰游岛上有舱坞，那里当是军船修缮之地！”
赵平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云天碧海之间，一艘小船正从那岛上驶来，摇船的正是袁船头，船上坐着王盘，还有两个陌生的水师将士，都穿着甲。
原是王盘一行赶到海州，却也见到海州尚未陷落，城内城外的百姓要么顺着海岸线往南逃了，要么摇着船往东跑了。海州城只剩守军若干。
王盘打出了江州顾县的旗子，那守城将佐见了盖着顾县大印的路条，盘问来龙去脉，王盘只说是要运军粮去徐州，哪知徐州陷落，这些人只好自沉粮船，寻海路逃回金陵。那守将又听说他们不在城内逗留，只求船一艘回家，心中便放下心来，不疑有他。
只是徐州陷落之后，鹰游岛上的战船都已开拔去了金陵，此时只有一艘破船年久失修，都已打算焚烧自沉。袁船头跑去一看，却也能修，大家便乘船出海，上岛奋力抢修起来。只是每日派人来岸边等赵平安等人的消息，今日正好第十日……
“想过，而且必要时我定不会手软。只是不单纯只有这一个想法。我也想护着你，就如同护着那些船工一般。徐州这满城的尸体告诉我，这战死的有军卒，也有百姓。死的人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我看轻了你与你阿姊的意志，我看到了我与你之间原本没有根本的不同。你若是可能会投敌，那我也可能会投敌，四哥他们亦是如此，还有我那兄长，那些船工，都可能会投敌。与其各个猜忌，不如团结一心走下去。剩下的，什么佛郎机，什么霹雳炮，随缘，交给天意就是。这座城，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咱们还是好好活下去吧！”赵平安不愿再说下去，他指了指暗门，“不说了，上去吧，送你阿姊最后一程，然后我们离开，去追王大郎君。”
“一会就来。”诸碟指了指赵平安腰间的水囊，赵平安知道她要查看那封密写的探报，于是一言不发地解下递给了她，转身攀爬上去。
院内，白塘与朱六尽可能地收拾着那些已经开始腐烂的女尸，两人蒙着口鼻，用收集来的布匹、绸缎包裹着那一具一具散发着恶臭的尸体，小心仔细地摆在堆好的柴火上。孙四搬来了灯油，一罐一罐地浇在了上边。
赵平安接过火把，四人一人一个角，点燃了那一大堆的柴火。烈火追着油迹肆虐开去，撩拨出了黑色的浓烟，散发着燃烧腐败油脂时产生的腥臭。
火势越来越大，渐渐地映红了半天天空。孙四将火把丢了上去，走过来道：“虽说贼军不来这处，还留了人手收尸，但这里火势独大，难免引人侧目。诸娘子那还需多久，我等应当火速离开才是。”
“快了！”赵平安猜想，只要验证了那是霹雳炮的谍报无误，她应该很快就会出来。
两人站在火边相对无言，朱六与白塘二人不断地往火里加了柴火。白塘道：“诸位娘子，一路走好！你等此去黄台，当再无生死与痛苦了……来世若是能投胎，也莫要再做女子了，这世道，太难了……”
“一路走好！”朱六捧着一把柴火，泪目附和道。
身后传来了动静，赵平安回头，诸碟已是从屋内出了门来。她望着那熊熊燃烧的大火，轻轻跪倒在了地上，双手交叠遮额，随后俯首三叩，只是两眼泪水如决堤一般滚滚落下，嘴里却未曾再哭喊一句。
赵平安见时辰差不多了，便上前搀扶。诸碟从怀中摸出一枚三凤令牌，递到了赵平安的手里。
“这是云婷阿姊的玉令。翔鸾阁江南总领把头，是卢县令。这枚玉令，还劳烦郎君带回江州，交还与他。”
“这……”赵平安一时吃惊，卢县令这等身份，诸碟竟是毫无顾忌，便如实相告，心里顿时激涌。诸碟却道：“郎君此行既与佛郎机有关，又参详了解江南五门运作，想来此番回去江州，卢县令也定有说法。他让你入公门，当也是为了掩饰郎君的真实身份。此行既是卢县令对郎君的考验，亦是郎君踏入五门的投名状。至于霹雳炮的谍报，是兵部与赵相点名要的，回金陵后，我当差人送去长安，自不必过于郎君与卢县令之手，还望郎君海涵则个！”
“无妨！”赵平安收了玉令，推手致礼，诸碟点头矮身还礼，二人便未再多言。
孙四三人多加柴火，直到认为火势够用，便未再多事。五人对视，决定连夜遁走，省得夜长梦多，于是顺来路出城。可诸碟不知是淋了雨还是因为心神涣散的缘由，竟是在城墙下又晕了过去。赵平安便只好背着她走，一路到了运河边。河边还留着袁船头他们扎的筏子，几人渡河东去，绕过被贼军占领的下邳，在山中行了数日。
诸碟开始发起了高烧，赵平安眼见不能再往下走，便寻了一处无人的木屋，采集草药，小心翼翼地烧水煮粥，喂她吃喝，又每日冷水擦洗敷额，不至让诸碟烧坏脑子和身子。孙四几人也不得走，便在山林里猎了些肉食，煮些肉汤与这小娘子补充营养。
这一拖，便就拖到了四月二十六，离和王盘约定的七日已是晚了两日。
好在在众人的照料下，诸碟逐渐有了好转，只是仍不能赶路。赵平安便每日背着她，众人日行数十里，一路赶到了海州。果然不出所料，海州未曾遭到贼军袭扰，城头仍然挂着的是大唐旗帜。赵平安不想生事，便直往码头赶去，可到那处张目一看，码头空荡荡的，哪有什么战船。
且也并未瞧见王盘那些人。
赵平安一时有些气馁，孙四叉着腰，闭着眼睛仰头朝天道：“完了，他们果然先跑了！”
“不至于，就算王大郎君想先跑，四哥麾下的玄甲军将士该不会丢下你不管。”赵平安舔了舔被海风吹的有些咸湿的嘴唇，暗道也就迟到了三日，王盘再怕死，他也应该会拖上着三日的时光，不至于七日一到，当真就要先跑为上。
他转头看向了诸碟，诸碟赤着脚走在沙地上，一双病弱的美目微睁，蹙着眉头遮着额头眺望。
她此时神智已然清醒，仔细想了想，忽然指着海湾外边，一座孤岛，“那鹰游岛上有舱坞，那里当是军船修缮之地！”
赵平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云天碧海之间，一艘小船正从那岛上驶来，摇船的正是袁船头，船上坐着王盘，还有两个陌生的水师将士，都穿着甲。
原是王盘一行赶到海州，却也见到海州尚未陷落，城内城外的百姓要么顺着海岸线往南逃了，要么摇着船往东跑了。海州城只剩守军若干。
王盘打出了江州顾县的旗子，那守城将佐见了盖着顾县大印的路条，盘问来龙去脉，王盘只说是要运军粮去徐州，哪知徐州陷落，这些人只好自沉粮船，寻海路逃回金陵。那守将又听说他们不在城内逗留，只求船一艘回家，心中便放下心来，不疑有他。
只是徐州陷落之后，鹰游岛上的战船都已开拔去了金陵，此时只有一艘破船年久失修，都已打算焚烧自沉。袁船头跑去一看，却也能修，大家便乘船出海，上岛奋力抢修起来。只是每日派人来岸边等赵平安等人的消息，今日正好第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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