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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喝酒

    折冲府就在港内搭了个粥棚,下了船的人每人都有份,吃饱了就坐在棚子底下避光处躲凉。赵平安对完了名册,实在是没什么事,便就站在江边看周有礼接他们饶县的伤兵。

    等鄱阳的马车回来时,时间已快黄昏,伤兵们十人一个车,再有一辆装阵亡将兵的军牌籍册,有十二辆车便就足够了。赵平安让陆六带着名册和伤兵先回,夜里将他们安顿在县衙对面的书塾里,等明日早晨再租车送回各里各村。抚恤处置,等卢县令回了县衙再说。

    陆六自然应承去办,赵平安却喊住了他,道:“这些伤兵看好一些,路上也多加安抚。回了顾县,叫来凤楼送十桌酒菜。夜里让皂班的兄弟伙加个班,守着他们莫要让这些伤兵到处乱跑,再惹出事来!等我回去请皂班弟兄喝酒!六哥,拜托了!”

    陆六见赵平安交代得如此仔细,语气也毕恭毕敬,于是连忙拱手道:“平安这是作甚!只是来凤楼的酒菜,可不便宜,平安你是要走公还是自掏腰包?”

    “能报就报,报不了那便自己出了就是。”赵平安道:“虽说都是为了几贯钱上的战场,但也都是我顾县子弟。他们在江州港喝粥没有怨言,那是因为这是州府地盘。可若是回到顾县还给他们喝粥,不免寒了将士们的心。再往后,谁又会买县衙的账。左右就是几贯钱的事,相信卢县令也不会那般小气。”

    他拍了拍陆六的肩膀,“六哥担待些!”

    陆六点了点头,转身又从伤兵里挑了几个年纪大的老兵,塞了几个钱,让他们权作这队伤兵的队正、伍长。一百零八人按邻里远近划作四伍,各伍蹬车,检查左右无碍,便让头车开路。

    车队浩浩荡荡从港口出发,沿着鄱阳湖往南,转入了官道。

    赵平安目送着队伍出发,直到望不见了,便就作罢。回头却见他们掉落在地上的一只粮袋,捡起来拍了拍上边的灰尘。

    挺新的一只袋子,上边还绣了个“江”字。

    周有礼带了皂吏帮忙,对名册点数这种事他不用亲自上手。此时见赵平安孤身一人,便上来搭话。

    “这种袋子,江州府绣了七万多个。”

    赵平安抬头,周有礼默默地颔首,“是,是准备了七万人份的粮袋。咱江州眼下能上战场的有多少口丁?不过十四、五万。州府这是打算要将一半江州子弟送去江北卖命啊!”

    赵平安瞅着那只粮袋,左看右看,都觉得沾满了鲜血,鼻尖也窜进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于是皱起眉头,将那粮袋丢在了一旁。

    饶县的伤兵最后一批到港,想要送他们可时间上已是不赶趟了。码头空出了一些原本存放辎重的库房,安顿他们住下。明日启程回饶县,还要蹚几条河,翻几座山,三五日之后才能到家。

    饶县的皂吏们抬着水桶、灯具布置库房。周有礼交代了一些琐事,便和等着的赵平安一道出了港口,去了镇上。

    湖口镇卡着鄱阳湖出江的路口,属柴桑治下。在湖左岸有数百户人家,右岸也筑了城郭。他们靠水吃水,做些打鱼、走货的生意。也接待长江、汉水东西往复,顺江逆河在江州港停歇的客商。乱时惯出水匪,治时亦擅长赚钱。镇上客栈、酒肆林立,往常贩夫走卒、杂耍卖艺的江湖人也不少。只不过禁江以后,这里冷清了许多,许多客栈也关门歇业,靠鄱阳湖的码头边,大、中船只尽数抽调北上襄樊,湖面上只有零星渔船日出划桨而作,日落靠港而息。

    对岸便是长江水师的军港,卡在狭窄的湖口位置。日间军港战船调动频繁,夜里水寨闭门,除巡江的战船外,所有军船都在港内整备。岸上水师连营三十余寨,四十余里。灯火繁盛,远胜星光。

    赵平安在“长乐间”找到了王盘。这座客栈算是镇上最好的客栈,有二层小楼,租的套房视线开阔,可瞭望水师战舰及湖面波光。店家是湖口本地人,眼力劲十足。投店时,小妙给足了铜钱,不消王盘吩咐,店家见有客造访,便立时上酒上菜。

    两泥坛水酒,一尾红烧鲤鱼,一碟炸杂鱼,一碟煮水螺,一盆当季的水煮水葵,加上一盘炙猪肉,便就凑了满满一桌。

    王盘道:“我若是住在这等神仙地,这辈子都不愿挪窝。”

    赵平安笑笑,余光瞥见小妙又在调琵琶,“要说,也是妙娘子识多见广,晓得这客栈的好处。推窗远望,当真是含山衔水,控江湖而带两岸。兄长死了埋这,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瞧你这话说的!就没个好词!”周有礼拈着筷子吃鱼,一个劲地夸赞。

    王盘却不在乎,哈哈笑道:“那也成呀!这等风水宝地,只是不让我埋。”

    “给钱就是!”赵平安道:“买他几亩地,不信他不让你埋。”

    王盘听出赵平安的语气似是有些消极,于是放下筷子,认真地看了过来,“你今日怎么了?总是死啊埋啊的!”

    赵平安深吸一口气,正襟危坐,也认真地看了回去,“张宝应,没了!”

    “张……”王盘一时没缓过劲来,嘴里咀嚼,脸上干笑,看看赵平安,又看了看周有礼,伸出手指,“怎么可能……”

    赵平安闭眼点头,“去岁十月,攻颍阳阵亡。死于流矢,身中七箭。”

    “不可能!”王盘脸色蓦然一变,握着酒碗的手微微颤抖,酒水洒了一地。紧接着,两只眼眶里便充血湿润,不多时,两行清泪滚滚淌落而下。

    “这怎么可能嘛,他才走一年啊!前几个月,张婶子不是还说收到了他的信么?怎去岁十月阵亡的!?是不是有误啊,平安!?”

    赵平安低头,“我倒是想是个误会。可白纸黑字,还有那染血的军牌……江北混乱,家信在路上跑多久都不奇怪。宝应兄长在的是颍阳军三团,颍阳去岁大捷,他们和颍阳军六团是正面攻城,三千人几近全军覆没!”

    周有礼放下了筷子,也点头叹气,“颍阳军八个团,一万两千人,那一战,战死半数……三、六团此战过后,便就从此撤编了。颍阳军也撤去了郑州,郑州失守前调往了九里关。洪州军接手之后,大队去了襄阳,江州的伤兵这回就顺势跟着回来了。”

    王盘哭着哭着就笑了,“不是大捷么?”

    赵平安摆了摆手,“莫说了,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