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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一碗汤面

    赵平安看了一场热闹,也体会到了当前江州面临的局势。想到当初在金陵,船工们撒鱼闹出的那档子乌龙,人家已是十分客气了。

    只不过这一耽误,又浪费了不少时间。等租了马车去了柴桑县,却连州府的门都没能进去。赵平安带的是接伤兵的公函,看门的胥吏却是不认。只说卢县令已走,至于去哪了,爱莫能助,他们也不清楚。

    赵平安一头撞在钢板上,心里虽然气,可也是无奈。想着可能卢玄是回了顾县,于是又让车夫驾着车,去顾县。只是一到县衙,后堂也是空空荡荡,卢县令仍旧是一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姿态。

    偌大一个县衙,便就没一个能做主的!库房里堆着铜钱,隔着窗栅栏只能看,不能拿!

    赵平安叉着腰,眨了眨眼睛,打定主意,转身就是一脚,便将门踹了开来。

    干你大爷,一肚子火!

    徐夫子恰好断了门案子,听见库房异响,便来查看,却见赵平安抓着库房的账本,一脸平淡,“这库房也忒年久失修了,你看,门板子都糟了!卢县令不在,霍县丞也不在。县衙也该是徐夫子做主,这门,要不就修修吧!”

    徐夫子看了那门一眼,见那铜锁挂在锁耳上,悠悠地晃。于是闭眼叹了口气,“你早说啊,我这有锁匙!”

    赵平安:“……”

    料理伤亡抚恤,也是个海底捞针的细活。名单要在兵司兵籍兵册上一一对过,而后阵亡者注明死因,抽页再交回户司销户。伤残者也要一同标注,往后征丁征税,便就免了。兵司的账册一点也不比户司要少,但是霍县丞毕竟来自尚书省,做惯了宰执秘书,一县民籍档案处理地井井有条。赵平安只需按类别、兵员批次在书架上查找调阅,稍许花上了时间,就能厘清。

    只不过刚刚上手,一百零八个伤残军士,四百四十三个阵亡将兵,五百来人的账也是查了许久。等将兵籍兵册整理、抽页完毕,再核算抚恤金额后,已是过去了两日。

    陆六送完了伤兵回来,还见赵平安秉烛办公,皂班放班放地早,只有捕班四个兄弟值夜,只是都躲在屋里不肯出来。是以显得这县衙里,唯有亮了灯的兵司卷得厉害。

    陆六想着去弄碗汤饼送去,却不料见到卢县令已在灶间忙活。陆六凑上前去,拱手问好:“卢县令这般晚了怎还亲自煮食?”

    卢玄看上去也有些疲惫,道:“不是我吃的,一会煮好,你送去兵司给赵平安吧!我听他们说,他在这已是两日两夜不眠不休了?顺道还把钱库的门踹了?”

    陆六吃了一惊,连忙摇头:“倒是没听说,我也是方才才从泽里乡回来。”

    卢玄抻了抻袖袍,点头道:“他不知我已回了顾县,你一会去看看,他还多久弄完?等弄完了,便让他好好歇上几日。”

    他抬头算了算日子,“二十四再来吧……算了,他还种了地,让他收种之后再来。伤亡抚恤之事,让皂班拿着账本去就是了。”

    陆六笑笑,“怎卢县令不亲自去说?”

    卢玄“啧”了一声,“这些日子奔走劳累,他如此,我亦如此。原本我也该慰劳一番,只是他那兄弟借着运粮的由头,要做绸缎生意,打得还是顾县县衙的名义。赵平安兢兢业业有目共睹,这事我可睁只眼闭只眼,但功过分说,我只是不喜这般作风。”

    陆六嘿嘿嘿地笑:“卢县令说这话,可是要陆六去敲打一番?”

    卢玄回头看了过来,“你去与他说,做人做事要知好歹。赚钱没事,别捅篓子。长江水道经不起折腾,江南安危更是如此。”

    陆六自然应承,一字一句,原封不动地说给了赵平安听。

    说实话,赵平安对这事挺吃惊的。毕竟算算日子,袁船头他们才刚刚趁着海潮退却的时间起航。甚至还未与周有礼调用的船只汇合,可卢县令便知此行这帮人想要干什么。

    难不成搞谍报的人,总是先拿自己人练手?

    但这事提醒了赵平安,他的担心确实不无道理。这等国难财适可而止,若是过分了,难免引起州府反弹。水师弟兄们不辞辛劳,日夜巡江,可结果护送的却是打着官府名义,实则为了自己发财的商船,想想,他们都可能会心寒。

    俗话说寇可往我亦可往,时间长久了,谁说不会让水师也争相效仿?这等反应链锁起来,未来的危害不可估量。若是连水师的军士们也都参与进禁江后的“走私”,那谁去替江南百姓守护长江?

    赵平安望着面前那碗卢玄亲自煮的汤饼,越想越惭愧。王盘与周有礼打的如意算盘,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江南漕运司的眼线,等他们回来,再好好商量商量。

    “平安,还多久弄好?”陆六见赵平安走神,便问了一嘴。“快了!”赵平安回过神来,最后在纸张上画上了兵司的花押,放下笔,吹了吹墨迹。

    “既是卢县令让你等去送抚恤,便就辛苦兄弟们跑一趟了。”

    “左右无事,我也不喜呆在衙门里杵根水火棍听徐夫子断案子,哎,那叫一个板正,站都不敢站歪!”陆六倒是不怕辛劳,说道:“只是小满走了之后,我一人总觉得孤单。”

    “还没回来?”

    “没!”陆六情绪低落,摇了摇头。

    赵平安便想起了那死在颍阳的张宝应,他阵亡了还有几贯钱送去张叔家中。可小满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家里还有老娘等着他回来照应。

    孽债。

    赵平安就在兵司睡了一觉,一大早陆六便带人去送钱。赵平安瞧着自己又失业了,一时不知高兴还是失落,他去与卢县令告辞,却见卢玄在后堂上摆了灵位,两炷香,三个祭盘,只是案上没有灵牌,却放着一双宝剑。

    赵平安识相地也拜了拜,却听跪在蒲团上的卢玄背对着他道:“国家危殆,知己殉难。平安啊,你可知这祭拜的是谁?”

    赵平安见那双宝剑纤细,剑柄坠有流苏,于是张了张嘴,试探道:“可是高云婷高娘子?”

    卢玄点点头,“今日是她生辰。自打进了翔鸾阁,她便从未过过。以至于有时我亦想不起来。她自十五岁便入暗门做我的流程,心思纯良,胸怀家国,为了大唐,她宁死都不曾后退过哪怕一步……可就在前几日,剑南的徐王却是举兵谋反了……你说,讽刺吗?”

    他站了起来,已是泣不成声,伸手指着西北方向,自言自语地张口高呼道:“赵元良!徐王也谋反了,你满意了吗?那不正是你要等的结果吗!河陇的兵马,何时才去抹平这腌臜的世道!”

    ……

    兴庆七年葵月。唐安西都护赵吉利领精骑两千千里突袭吐蕃象雄牙帐,斩象雄域本吐蕃十四王子赞吉。同时,唐军正面推进当拉山腹地,先锋赵二娃领河陇新军三千击溃吐蕃卫茹一万六千主力。魏王赵硕领四万唐军逼近逻些不到百里之地。

    同月,吐蕃苏毗茹上勇武军自剑南回撤,以精兵轻骑五千截断百谷城至汉哭山唐军粮道。唐后军主将赵大柱率两千河陇新军拼死抢攻,终在右厢玄甲军的驰援下,粉碎吐蕃狗急跳墙的举动。

    十月,大雪封山。唐军左右夹击,将吐蕃数十万军民挤压在狭窄的地域。蕃人与唐作战一年零三个月之久,此时兵马不备,粮草不济。饿死、冻死不计其数。

    为避免灭族,吐蕃赞普达布大开逻些城门,牵马持节乞降。

    唐河陇节度使西海道行军大总管魏王赵硕受降,却隐而不发。

    此时河北琅琊候康陆起兵谋反已过四月,洛阳刺史投降策应。与淮西沛郡王大战淮北、淮东、淮西、河南等地,将战火烧向江南。

    战至兴庆八年六月,此战已持续整一年。

    六月十日,剑南节度使徐王赵骈起兵,打出“清君侧、复母仇”的旗号,誓杀兵部尚书左司丞相苍宣侯赵元良。兵部调集凤翔募兵一万两千发兵散关,同时调回鹘右部南下萧关驰援。吐蕃苏毗茹上勇武军协同唐河陇在吐谷浑三万主力,自高原东出,直取成都。右威卫自漠北回撤,预计八月抵达长安。

    就像编好的一张网,长安围着剑南,前后调集十余万兵力,就像等着剑南谋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