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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西市,路边的小孩正在阶前斗百草,川流不息的人流。谁又能在热闹的人群中按耐住性子呢?人来人往,人聚人散,鲜明的都市盛景,迭起市井的烟火气,来日骑马客金华,一眼看尽京都花。

    太子拿出准备好的御用糕点,这是寻常人家一辈子都品尝不的美味,他推到我和范守克两人边上,毫不在意的指了指,邀请我俩一起品尝。像是农民拿出了一道普普通通的农家小菜一样,我不是太饿,不过还是勉强吃了一块。

    过去西市曾没有宵禁,是一个妥妥的不夜城。自从发生了震惊大陈的凶案之后,大理寺开始实行宵禁。子时到丑时不允许有人在街上乱逛,直到结案为止。

    此刻,正是人流逐渐变多,集市开始变得喧哗的时候。人间还是让我感到欣喜。世间万物皆是最爱,皆有所念。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一个护卫登上了马车,掀开了布帘,对太子说道:

    “太子殿下,前面马车,有个人想见你。”

    太子不露声色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又转身对我说,“子恕啊,陪我一起去吧,八成和你有关。”

    范守克还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一个人留在了马车上。

    我跟着太子到了那辆马车跟前,最先看到的人,是李贺袁。但是那辆马车里也不止他一个了,三皇子阴沉的脸随后也露了出来。

    李贺袁说过酒席只是单独两个人的,看来是不止两人,三皇子或许会找个借口和我们偶遇吧。

    “大哥,你怎么也在这?好巧啊,还带着严公子一起,不知道你俩要去干嘛?”

    “我倒是没什么事,就是一个人出来走走,恰好碰到了严公子,顺路带上。”

    “那好,我正想找时间约大哥一起喝酒,就待会吧。”

    太子转头看向我,说道:“子恕啊,你是不是也没吃午膳,一起吧。”

    三皇子摇了摇头,说道:“不不不,我只想和大哥一起,听说严公子待会还有约,就不一同了吧。”

    “那就四个人一起吃吧,子恕啊,你要约的人是不是也在车上。”

    太子凝目盯着李贺袁。

    马车外发出喧闹和叫卖声。马车里却是另一幅光景,像极了送葬和哭丧,一个种子在三皇子的心里慢慢发芽,生长着。他看上去很不高兴。嘴角抽了抽。

    李贺袁却没有理会太子。他只是在看着我,这次注视不同于之前宴席上的注视,情感更加复杂,我稍微有点担心,但愿我俩的关系不会闹僵成池峪得的那样吧。

    “大哥,听说周乾上次在上书房闹事后,腿就被你打断了。”

    “我打他是因为其他的事,与上书房的争斗无关。”

    三皇子自言自语:“是什么事呢?”

    然后,好像自己给自己回答一样,自顾自说道:“是不是因为周公子私自出手,打破你和赵公子表明和谐的关系呢?”

    这是个耐人寻味的答案,可这个答案说不定就是真相,尤其是从三皇子的口中说出,更显得接近真实。

    三皇子突然问我:“周公子被打成重伤,严公子你怎么看,他登学时还是一瘸一拐的。”

    太子扯开话题:“听说三弟你的人最近也受伤了,好像叫什么,池峪得,他没大碍吧。”

    三皇子质问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讪笑一声,叹息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提醒你,要是管不好手下,我可以帮忙。”

    三皇子恼火地说道:“池峪得做的事,我一概不知,我身边人虽然多,但是不少都是潜伏在我身边的内奸罢了,大哥,你说是吧。”

    太子象征性的擦了擦手,露出了惊讶和赫然的表情。

    一场谈话,把人的面具撕了个粉碎,其实有些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此刻,气氛变得开始凝固,每个人的心头都搁置了一只猛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想来太子已经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兴趣了。他挥了挥袖子,准备离开马车,倒不如说是太子对三皇子的一席话无言以对。不过巧妙的把自己的怒火隐藏了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车下的护卫立马放上小凳,小心翼翼的将太子带下来,偏又不小心让太子磕到了小凳,护卫大惊失色,他的表情是骗不了人的,如果太子真如表面那样宽厚仁慈。亲近的护卫怎么会如此失态,浩浩汤汤的队伍又再次出发了。只剩做错事的护卫—个人忧心忡忡。

    这个壮观的行列就像这样招摇过市,有人惊叹,有人顾盼,有人敬畏,还有人害怕。一路上气势汹汹,大人一见队伍,就赶紧叫回了孩童。生怕他们惹出祸患,招惹不该招惹的大人物。

    看见大人物来了。连路边唱戏的都更卖力了。想引起马车里大人物的注意。可这种努力都是徒劳的,太子对于市井烟火气,没有兴趣。

    太子平淡说道:“子恕啊,你要约的人,你也见到了,该聊的都在马车上聊差不多了,不该聊的,你也听差不多了,还有赴约的必要吗。”

    确实没必要了。

    “子恕啊,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了,马夫长长一声到了,让我明白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前面是一个道观,烟雾缭绕,一种世外仙境的感觉,门童清理着道馆前的落叶我。门半敞开着,燕雀任自喧嚣,观内依旧清净致远。

    范守克向我介绍道:“这里面的老道士,他可不简单啊,他预测对了三代帝王,甚至还曾经给先帝指点过迷津。”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明白太子为什么要带我到这个地方来。

    太子也看出了我的疑惑,说道:“我年幼时,父皇曾到道观里给我算过一卦,那个道长说我有帝王之相,可是不长命,除非得到一个有缘人相助,此人关乎国运,也关乎我的气运,要谨慎对待。”

    “太子觉得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他看了我一眼,说道:“正因如此,子恕,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这位道长,曾经留下一柄石中剑,说能拔出此剑的人,就是我的有缘人。我想你去试试。”

    “你一定要我试试吗。”

    “是的,子恕,”太子一遍重复他的话,一遍凝神看着我。

    “只要你能拔出那柄石中剑,财富,权势,地位,只要你一句话,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看门的道童,见太子来了,又开始发牢骚,显而易见,太子已经来过很多次道观了。

    “殿下,我家师傅说过了,他已经不再开始见客了,你要是还想找他,你还是请回吧。”

    太子笑眯眯回道:“我不是来找道长的,我是想带这位公子去你们的前院看看那柄石中剑,有劳小师傅了。”

    “这边请。”

    前院,一把长满铁锈的长剑静静插在怪石头之上,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怪石,奇形怪状,像个死婴,太子没有着急让让我拔,自己先祈祷了一会儿。为此,他做了个足够长的祷告。就连从来信奉道教的太子都崇信起虔诚的祈祷,怕是对这个怪石无比虔诚。

    太子吩咐道:“一切小心,全靠你了,我相信你,你可以拔出长剑的,子恕啊,这对我重要,希望你好好对待。如果你实在没有拔出来,你也不必担心。你是我最看中的人,我会帮你的。”

    我无奈的说道:

    “恐怕太子看错人了,不过我还是会尽力而为的。”

    来到古剑前,我径直走了上去,一念之间,我感觉它仿佛已经立此千年。它古铜色的剑气倒映在我眼里。不管风吹日晒,沧桑依旧。

    我使足了劲,直到长剑的温度一寸一寸传导我的手心,我才下定决心拔起它。长剑的风沙这才稍微抖了下来,风沙流转,正如一段历史被缓缓翻开。到了该揭秘的时候了,所有人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用力抽剑,用上了全身力气,我一度以为我要抽出这把长剑,结果几次这把长剑都纹丝未动。

    太子的脸色出奇的难看,他又失望又不解。他极力让自己冷静,我看了一下手,一手的灰,太子独自离开了前院,一个人回到了马车上。范守克没走,还在等待结果,准备随时通知太子。

    我放弃了,不再徒劳的拔剑。范守克尽可能地贴近石中剑前,眼睛死死看着那把剑,或许我并不是太子的有缘人。范守克拍了拍我,安慰道:“没事,我们回吧!”

    回到马车上,太子恢复了他平静的神情。他笑眯眯的看着我,—会,才开始讲话。

    “子恕啊,剑没拔出来也无妨,我看重你,与剑拔不拔出来无关。”

    马车缓缓驶离了道观。又回到到西市一道历史悠久的石板路之下。石板路边有一道矮砖墙,上面是一些青砖碧瓦,像是前朝留下的古建筑群。马车在石板与矮墙的阴影下脱离恍如隔世,穿进西市另一条一条老胡同。

    太子问我想去哪吃午膳。

    我觉得太子应该没有兴趣继续和我用膳了,那矮墙在此升高了几丈,形成了老胡同的一侧古墙。往胡同深处里望去。浅浅古朴衬托了一种古色古香,正灵巧地往心头上爬,不过,很快就翻了过去。这应该是有意保留的一处古建筑景色。

    我拒绝了太子一起要用午膳的请求,这次他没拒绝我,马车在一个角落里停了下来,护卫小心翼翼把我带下了马车,我隐约看到太子在车里注视着我。说不清现在太子此刻的感受,我朝马车挥手。他们很快就离开了,消失在我的视线。于是开始我开始独自赴约。

    起初人流熙熙攘攘。紧接着开始收敛变成稀稀落落。不管人流如何变化,总之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和归宿。直到我孤身融入人群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是他们的一份子。我来自人海,也会归于人海。

    这是我为时已久的探索欲,太子不爱市井烟火。而我偏爱市井烟火,有时候,能从人群的一个面剖析陈国的一个面。不过我可没想这么多。我独爱陈国的风光而已,并且享受其中,突然钻出一个卖鱼的老妇人,她佝偻着绷紧的身子,似乎拽着个什么重东西。那东西逐渐露出压在上面的泥土,露出了几只新鲜的鱼。我猜这应该是刚钓上来的。

    “大人,买鱼吗?”

    “不用了。”

    “很新鲜的,大人可以先看看。”

    若不是因为我不需要下灶炊火,我绝对会买一些鱼的,所以我不得已再一次拒绝了她。可她这简直像是幽灵一样,一直跟着我,不停问我要不要买一些鱼?她有一个强烈的执念:她看到的这个大人一定会买不少的鱼。

    还好我碰到了巡逻的京都捕快,我总算是可以躲开那个老妇人了,我没有犹豫,掏出了我腰间的官印,要他们带我去大理寺。一看到这玩意儿,老妇人瞬间就老实了,又害又怕的闭上了嘴。如风筝似的从胡同里蹦走了。这玩艺儿不止对老妇人好用,连巡逻的捕快都不敢怠慢,双肩直耸,仿佛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其中队长赶紧出列说道:“不知道这位大人,这是哪来的官印。”

    “郝大人给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任何问题,这是执行特殊任务的最高级别官印,这位大人,请跟我来。”

    巡逻的队伍立马掉头,全部小队为了我一个人停下了巡逻任务。

    直到丑时赴约之前,我都将在大理寺的官邸度过这段时间。幸运的事,至少郝绍仪此时不在大理寺,因为他有其他急事离开大理寺了。

    “严大人,请用茶,这是大理寺府上最好的茶。”

    下人递上绿茶,我浅尝一口,味道确实醇香无比。

    知道我来了,归我管辖的捕快,不管在干嘛,一瞬间都来到我所在的偏房。

    “严大人,你来了。”

    “不知道严大人有什么吩咐。”

    我仰头思索了片刻,说道:“我确实有事情要你们去办,在今天这段时间,你们要加强京都地区的巡逻强度。”

    所有人齐刷刷回到:“是,属下听令。”

    “还有一件事,带我去大理寺的大牢,我想看看那个花魁死前待过的牢房。”

    “是,严大人。”

    几十个捕快作出要引路的架势。

    “我只需要一个,”我强调,“其余的人,这段时间先去陈国附近巡逻,不用理会其他的巡逻队,这是你们特殊的任务。”

    捕快回应很响烈,他们终于开始办事了,虽然无关痛痒,他们都伸直了身子。训练有素离开偏房,留下了两个年长的捕快。捕快队伍也还是有高低之分,留下年长的捕快,一方面是他们地位高,说话有份量,另一方面是,他们老了,身体不好,苦差累差都不让他们干。

    大理寺大牢还是一样的恶臭,别的味道也不多。囚犯都没精打采,空有一肚子怒气,把手压在大牢的栏杆,可怜巴巴。

    再次回到关押花魁的牢房,已经人去楼空,暂时还没有新的犯人关进来。还是一样的阴暗。干巴的茅草卷得发皱,很难想象,这里曾经住过京都有点小名气的花魁。在那个与状元郎相遇的日子,他们各自都发生过什么吗,各自有什么心机吗?

    “严大人?”两位老捕快不约而同同时说道。

    说时同我保持近的距离,正好奇我想到了什么

    我歉意回答说:“我经常走神,请两位不要见怪。”

    “不会,不会,严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晤,没有哎。”

    我又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还是一无所获。

    “回吧。”

    我无奈摇头。没必要探索下去了,本来这里能发现就有限。有疑问,郝大人等人早发现了。

    我虽然没有什么额外收获,却没有太多的遗憾。其实已经有的线索,足够我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