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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快到约定时间,我一声不响的离开了大理寺,没有和任何人说,整个大理寺没有人多问,没有任何人阻拦。我径直从大理寺大门离去。虽说这件事情平平无奇,没有特别能讲的地方,但是大理寺官吏训练有素却足够让我印象深刻,他们恪守不问不打听的原则,让我感叹郝绍仪治理下的大理寺井井有条。

    西市酒楼也同样没有人多过问我。我独自找了个位置坐下来,酒楼的人各自喝酒闲聊。我可以清楚感觉到和大理寺不多打听的气氛不太一样,这次无人理睬,大抵是觉得我身份低微。年轻貌美的花魁都围在达官显贵身边。我一个人坐在桌边呆望,时间一分一秒快速的流逝,未时快到了。看上去却没有花魁来接待的样子。同时,我也没看到那个约定中的接头人。

    撑到了申时,太阳都快溜到了西边大山的边上,我还是没看到人,我决定四处逛逛,走进了酒楼最热闹的长廊。人流在长廊各处的如繁星点缀,不外乎都是左拥右抱的达官显贵,他们不老实的手在绝色花魁身上动手动脚。甚至还能隐约听到恋人之间才有的海誓山盟。他们油腔滑调,一脸横肉的样子,海誓山盟实在让人很难信服。可花魁却仿佛突然听进去了一样,配合地露出娇羞表情,点了点头。虚与委蛇的气氛散了开来,虽然看不见,听不见。但是早已深入人心了。

    我离开了长廊回到了大厅。

    这次,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我,她先是大吃一惊,接着就发气火来。

    她叫来了头牌花魁,叱问道:“翠儿,怎么回事,怎么没人招待那位公子。”

    声音很大,像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那个叫翠儿的花魁无辜的回道:“老板娘,楼里的姑娘一直都是负责照顾豪绅权贵的,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子,哪有姑娘会去陪酒。”

    老板娘凶狠的骂道:“你这个贱东西,翅膀硬了?还敢顶嘴了?给我掌嘴。”

    她的话冷酷无情,那个头牌花魁越来越困惑,迷惑不解。伸出自己纤纤十指,象征性的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打完她还没缓过劲,不明白老板娘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个平平无奇的公子,这个无辜的眼眸泛起一些迷雾。说不定她已经在后悔了。

    我知道自己没这么大的面子,对于老板娘突如其来的恭敬,无疑都是冲着卢怀方而来的,上次酒楼喝酒时我是和卢怀方一起来的,正因如此,亲自倒酒的老板娘肯定是认出了我,她突然发火也不难理解了。

    不久,俏丽的花魁接二连三的来到我桌边。一个个都青涩着脸,像邻家少女,轻咬着红唇,娇声询问:“大人,奴家可以坐在这里陪公子一起喝酒吗?”

    这次态度的突变,一时之间让我有点不适应。但是我没有拒绝她们。我观察着她们,说不定姓薛的花魁就在她们之中。

    其中一个热情地递上酒壶,细心地把我杯中酒倒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曼声问道:“奴家能与公子一起喝交杯酒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解罗衣。携手揽捥,含羞带笑。一个不小心,温酒突然打湿了她的衣裳,她红着脸,风吹动了她的黑丝,红唇更艳了。她从头到脚,浑身好像软绵绵的,顺势往前倒,趴在了我身上,喘着热气,娇羞地问我:“公子,奴家的衣服湿了,能帮我擦一下吗。”

    她如水的眼睛无辜的看着我,淡淡的脂粉味缓缓飘来。

    说起来也奇怪,水打湿的地方,偏偏是她丰盈的胸脯,她也毫不害羞,大胆的露出胸脯,不加遮掩,完全没有了之前青涩的邻家少女感,显而易见,那都是装的,为了迎合客人喜好。

    她们和大牢里的花魁一样,有天生的魅术,熟知勾引男人的技巧,除非意志坚定,不然很难抵抗住诱惑。可惜,她们在我眼里,根本不如卢菱玥的千分之一。

    其他花魁也偎依在一边,俏皮的嘟着嘴。

    当中一个像是吃醋了一样,扯着我衣角,撒娇道:“大人,别理燕姐姐,她那是故意的,只陪奴家一个人可好。奴家的味道可好闻了,不信的话,奴家可以解衣给大人细闻。”

    此刻,一个丰满的倩影,正跨着莲步缓缓而来,没想到竟是翠儿,她的眼里冒着都市的烟火气,黑瞳妩媚动人。多少跋涉而来的旅人酒客,一生只为和她有一场风花雪月,可这种风尘女子,注定不可能在任何人身边长久停留也注定不可能和这种平民百姓有过多交集。白费了多少人的痴情。

    翠儿跟其他花魁混在一起,简直就是鹤立鸡群,让其他花魁都黯然失色。她不过是抚摸一笑,就让酒楼酒客瞬间神魂颠倒,魂不守舍。

    不过,她是冲着我来的。

    大部分酒客都纳闷不解,眼前那个小子,平平无奇,也没有成群的护卫保护,完全没有半点权贵的样子,见多识广的老酒客,也对我没有印象,他可以倒背京都所有权贵的姓名,可偏偏不知道我的底细。

    她笑脸往脸上妆,让她白晳的肌肤,更显生辉,如风尘中带刺的玫瑰。

    她细声细气的问我:“大人,奴家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吗?”

    声音酥麻到骨子里。

    心头。惊起。等了好久,她终于来了吗,她就是姓薛的花魁吧。

    我余光扫过大厅,找到了混迹于酒客里装作酒客的李彪,这是我托卢怀方设法带出皇都的护卫,我的安全,现在由他暗中保护。

    有了他在,我稍微安心了一点。靠近了花魁,想知道她所说的秘密是什么。

    她的身子半倾,湿润的红唇,轻轻触在了我脸颊的一侧。浅浅的胭脂重重留在我侧脸。

    俏声说道:“奴家可是芳心暗许,望大人不要嫌弃。”

    在其他酒客羡慕的眼光中,我阴沉着脸。

    我没有继续等下去的耐心了。

    我冲着大厅喊道:“李彪,别喝了,我们走吧!”

    在角落默默喝酒的李彪,站起了身。众酒客才愕然发现那个小子不简单,竟然有专门的护卫暗中保护,身份绝对非比寻常,可我已顾不上其他人惊讶的目光,我气愤的离开酒楼,心里是奔腾澎湃的海浪。

    我找到了西郊的一处小溪边,反复用溪水清洗自己的侧脸。此时,我终于恢复了一些冷静,那个交接的花魁迟迟没来,估计已经有所警觉了。

    无意间,我发现胸口的衣襟上竟有一张不知道哪来的纸张,这不是我带纸张。我麻利的取出那张纸,纸上的小字豁然展示出来,字迹轻巧灵动,沿着纸张铺开,应该是哪个花魁趁乱塞给我的。

    “地点改在东门德济堂,三天之内都有人在,暗号是彼采葛兮,永以为好也。对曰,何首乌茯苓”

    我在溪水边思索片刻,仿佛置身在一个迷局之中。

    我不再顾及此事,反倒是转头问李彪:“我脸上的吻痕洗干净了吗?”

    李彪还是板着脸,如实回答:“严大人,你脸上就从没留下过什么吻痕。”

    想起刚才的事,我的心头还是会扫过斑驳,我不爱这种风花雪月,更不喜欢这种浓妆艳抹,她们搔首弄姿的样子,如乍落风尘的玫瑰,连路边的野蔷薇都不及,她们短短的一生,像蒲公英,风一来就起舞,风一止就停歇,哪里是她们的归宿,不过是被风带来带去,风停哪,她们就留在哪。趁芳年会有无数人爱慕,可等年华逝去,她们能等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吗?

    溪边落英缤纷,风光正好,好像你我的第一次相遇。我恨不得天穹立马染上暮色,我想早点见到你,枕着你入眠,思念缠绕。溪水反照下,我偷空打理起衣冠。李彪站在一边瞅着我,不是很理解我的行为。他不爱男欢女爱,情人间的小心思,他无心揣度。

    风雨过后,溪边的岸堤塌了一角。溪水上游处,还倒了一棵老树,断了好几截,一直挂在上游的芦苇上,可以想象昨晚的风雨之大。李彪一再提醒我,小心岸堤,他的眼力确实出众,我只有站在岸堤才能感受到它的松动,于是我一声不响的退了回来。李彪说他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危险,我对此深信不疑。

    我不是太关心李彪以前刀口舔血的生活。我一生放浪不羁,留恋的唯有爱与自由,我扭头问李彪,“你家小姐,她喜欢什么花。”

    他摇头,他不知道,保护小姐才是他之前唯一的任务。其他的事,他不想过多问与打听。

    我随意问道:“李兄弟,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点了点头,简略回答:“有。”

    “她现在成家了吗?”

    “她死了。”

    他还是没有任何表情。或许他的心里在下雪,只不过,和他一起看雪的人再也不见了。

    秋风像恶狗一样咬着他。他脸上有几个不规则的刀疤。应该是从疆场摸爬滚打留下的。他紧握着刀不离手,说不定正是军旅时保留的习惯。

    他伸出长满茧的手,给我说:“我不想聊太多往事,希望严大人也不要过多打听我,我不想再回到过去的日子了。”

    说完他吸了一口气,随后又陷入平静。

    类似这样的表情也发生过好几次,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经历,但是我很尊重他。我再不想唐突问下去,因为我也有不敢说的过去。

    我怕继续这样下去会勾起他如苦酒的回忆,于是,我告诉他,不用继续陪着我了,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去散散心也好,我也差不多要去和卢菱玥碰面了,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我,并一再对我说,他只是个护卫,不会有其他太多的情感。

    “不,你不止是个护卫。”

    “严大人,属下说多了,请大人责罚。”

    他没有过度的情感,只是像个机器一样,要变成这个样子,他得杀多少人,舍弃多少东西。

    坦诚我都藏在话里了,可惜,这个深宫大院,每个人都伤痕累累。容不下太多的坦诚。

    我仰头说道:“那送我回大理寺吧。”

    “是。”

    他整理了一下佩刀,寒芒甚至锐利到能切断流水。

    走之前,他还细心提醒了我一句:“严大人,你之前遇到的买鱼妇人,她可能有问题。”

    “她有问题?”

    他点头,不过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她没有驼背,却故意装成驼背,而且她穿着宽大的衣服,试图掩盖衣服后面强壮的身体轮廓,当时的情况,其实已经相当危险了,如果她在那里对你出手,你极有可能会受重伤。”

    一阵恐惧猛地袭上了我的心头。

    “即使你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也不行吗。”

    他负责地辉道:“不行,她与大人太近了,那个范围之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很可能出意外。”

    事实上,我今天特意加大京都巡逻的队伍,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严大人,属下还望大人多加防备。”

    “李彪,你终于肯多说话了。”

    “这是卢大人的嘱咐,如果有任何异常或奇怪的地方,属下都会如数告知严大人。”

    平静的话雨点般落在我的心上。

    半个时辰以后,我又返回了大理寺。

    小李迎了出来,郝绍仪还是不在大理寺。

    “严大人,你看还有什么安排吗?”

    我塞给了小李一片纸张。是那个不知道来历的纸张。下面的路,过于凶险,我已经没必要继续插手了,何况我还要得到郝绍仪的信任,我不得不全权交给郝绍仪。如果真是严子毅的事,若是为国,以我观郝绍仪为人,他应该会酌情处理,若是为私,我其实自己能立足京都,不需要严子毅的多此一举。

    “小李啊,记得把这张纸交给郝绍仪。这里是让花魁杀状元郎的幕后指使者的藏身处。”

    小李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发颤的说道:“没想到,严大人,没几天时间,就能查出真凶,大理寺可是好几天都没查出来她的幕后指使。”

    我笑着没有应答。这件事发生的突然,也就是让它结束的突然吧。如果不真正身处其中,仅仅以调查者的姿态。确实很难拥抱真相背后的真相。不需要过多补充,这种事就让它成为历史吧。

    在我走之前,我告诉小李:“如果郝大人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亲自来问我,还有这个官印,把它还给郝大人。感谢他的照顾。”

    伴晚的天气很好,我一直向着如火的晚霞走,我从来也没有这样快活过,心跳在有节奏跳动着。

    两个人影,在前方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