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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自从到京都以来,它一直都是如此残酷,冷血。可怕的权利一直在不停改变着人的命运,我却无法避免它;现在呢,我又不得不和它为伴。

    而学院的生活还是照旧,池峪得暧昧不清的态度,让我搞不清,他现在是敌是友,他或许在悄悄蛰伏,不时来咬我一口。

    我几乎没有时间透一口气。

    谁看见了赵廷之空荡荡的位置,也会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些贵族权勋,更是了如指掌,每天都有人倒在泥泞破碎的权利之路上醉生梦死。

    唯一没变的,是池峪得仍旧每天罚跪半柱香时间。

    太师的威严和严肃没半点改变。只是却多了份苦闷。

    他坐在一个檀香木雕的凳子上。经常发呆,赵彦的事已经让太师心力交瘁。

    对于位极人臣的太师而言,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偏偏赵彦对他而言,如同亲儿子一样。

    他最近的心不在焉。看来并非受到权利斗争的影响,只是来自毫无必要的忧心罢了。

    和我面对面的董孟卿,他生气喊道:“严…公子,你最近怎么了,怎…么一直发呆,我讲…话你也不回应。”

    我一只手摊在脑袋上,只是了无趣,了无事。

    黎显举趁机转头看向我,凝重的询问道:“严公子,你最近是在为赵廷之的事发愁吧。”

    董孟卿警惕打量着他,我还没回话,董孟卿就立马诘问道:“你偷…听我们说话,你想…干嘛?”

    黎显举瞟了董孟卿一眼,对他嘲讽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进上书房的,你的脑子也是够蠢的,一点也不够聪明。”

    董孟卿有点急了,骂道:“你什么…意思?你也…配对我说这种…话吗?”

    黎显举没在管董孟卿,他关切地对我说道:“严公子,如果你要对付池峪得,有这种同伴难免会出事。”

    光暗交替中,董孟卿仿佛被煮透了,赤裸裸晾在那里。

    黎显举又小声对我说道:“如果严公子想救赵廷之,我已经为你想好办法了。”

    说完,他取出一卷麻纸。小心翼翼推到我面前。在腥臭腐朽的权力游戏中,它显得格外熠熠生辉。

    阴影遮住了麻纸下面密密麻麻的字,我小心地将它拿手上,缓缓摊开。第一行的字瞬间就透了出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这是出自国语的一句话。

    手里拿着麻纸。我与他相视一眼。他点了点头,看来,他想靠舆论压力来救赵廷之。

    并且,纸上写到这里就没了,黎显举安排的十分巧妙,他没有透露太多,措辞模糊,没留下一点把柄。

    “你打算怎么办?”

    黎显举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再次瞟了一眼董孟卿,嫌弃地说道:“我不相信他,我只想和严公子你单独说。”

    黎显举看样子不是不相信董孟卿,他仅仅是不喜欢董孟卿。

    董孟卿没动,他也不喜欢黎显举,怒火瞬间被打翻,他们谁也不让谁。

    我勉强挤出笑容,对董孟卿说道:“董公子,帮我个忙。”

    董孟卿立刻转移了对黎显举的注意力,他好奇问我:“严公子,你…想干什么?说…吧。”

    我取出一卷书籍,递到了董孟卿手上,随意摊开一页,吩咐道:“董公子,这句话的含义我有点不太懂,你能帮我去问问太师吗?”

    董孟卿拿过书,只是看了一眼,就回道:“这句我知道。”

    不带半分结巴,书捧在手里,胸中的学识仿佛能溢出来一样。

    我摇了摇头,执意要太师来解答这句话的含义。

    董孟卿没动。

    黎显举也没动。

    一片一片薄薄的火焰,一丝一丝浅浅的火星,慢慢在两人之间升腾。两人都没有刻意的隐晦,每一点剑拔弩张都像一种自然而然的事。我适逢其会,猝不及防。

    “怎么,这件事你也能帮严公子的忙?”

    董孟卿被黎显举的话弄得狼狈不堪,董孟卿知道这件事对我很重要,他最终选择了妥协,捡起了一份仅剩的倔强,只留给了我离去的背影。

    “谈这件事之前,黎公子,我希望你能像尊重我一样,尊重董公子,他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

    黎显举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哦。”

    看来他没把这句话放心上。

    黎显举估计已经打好了冗长的腹稿,就差一口气倾倒出来。风絮拂起,我静待即将到来的山海。来到上书房的寒门,肯定是才高八斗的。

    黎显举声音压得更低,对我说道:“当朝帝下要杀赵氏一族,是因为帝下不知道他杀赵氏一族的后果,如果能想办法让帝下知道这件事的弊端,那么赵家就有救了。”

    我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我说道:“你指的难道是帝王家的声名?”

    尾声落地那要刹那,黎显举笑了起来,他看着我的眼眸,激动说道:“我果然没看错人,没错的,没错的,严公子,就是这个意思。”

    他郑重重新解释起他的计划:“帝下若杀赵氏,岂不是向天下承认自己做错了,国俊三十八贤末的死已经让帝王家失去了此前的声望,这次又要杀赵家,难堵悠悠众口。何况如果帝下一直想长生,所以就更不能杀赵氏了,一旦杀了赵氏,谁还敢替帝下出海去找仙丹,谁还敢相信鬼神的存在。”

    “你对我说的这些,都是杀头的。你不怕死吗?”

    黎显举大笑说道:“我可以随时为严公子死。”

    黎显举的话如偶然划过的一阵风,我心中荒芜的土地奇迹般生长出几点绿色。

    “黎公子,不得不说,这对我很有用。”

    这是和上次相同的话,不过语境和上次完全不一样,这次是真的对我很有用。

    今天的山,云,景开始变得不一样,尤其是窗外的天空,明明没有下雨,却一碧如洗,平凡又美好。

    不过,这种事又该谁去说,怎么说,如何让帝下知道呢?还是有许多问题要解决。

    思索到天晚了,我没再想下去,和平时一样披着上一件常穿的裘衣,准备回住所。

    可是,卢怀方突然留住了我。

    他平和对我说道:“严兄,嵇老想见你。”

    短短一句,我却无比惊讶。

    我问道:“有这么着急吗?”

    卢怀方点头回应:“是的,他明天就要走了,他今天一定要见你一面。”

    “啊?明天?他要去哪?”

    卢怀方温和地说道:“嵇老要去北齐了。”

    嵇老要去北齐?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隐居卢府几十载的嵇老,就要这样出走去北齐,这是为了什么呢?他明明是卢府重要的谋客啊。

    “他为什么要突然去北齐。”

    卢怀方摆了摆手,说道:“你不如亲自去问问嵇老吧。”

    卢府的马车已经等在皇城城门口了,卢相也早早就打点好了关系。城门口的禁卫军习惯性对我们行礼,恭敬的神态和上次完全不一样,车水马龙中,马车慢慢踏上归途。

    即使临近天黑。街头的热闹还是藏不住,陷入市井,人间烟火,繁华依旧。

    深秋的凉爽,遗留着白日最后的余热,匆忙的商贩又继续活跃起来。夜晚的集市,总有无限的期待。

    卢怀方却低耸着头,没有平时的兴趣。

    自从上次受到卢相的批评,卢怀方看样子还没缓过来。

    我问道:“卢兄有心事吗?”

    卢怀方摇了摇头。

    我笑了笑,说道:“卢兄还是不擅长掩盖心事啊。”

    幽暗的光线下,卢怀方深深叹了一口气,苦笑回到:“严兄,别问了,这件事我不想对任何人说,你也不会想知道的。”

    卢怀方的笑,多了几分无奈,我也没在问,因为卢怀方不说,我自然也不可能强迫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揭晓的伤疤。

    卢怀方苦恼道:“严兄,我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我怕你一旦知道了这件事,你会改变对我的看法。”

    我警惕起来,追问道:“卢兄,如果你有心事完全可以对我说的。我从来不认为你是完美的,更不会随便改变对你的看法,我也想帮到你。”

    卢怀方沉默了一会,又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确实不该对你有所隐瞒,我只希望严兄能替我好好保守这个秘密。”

    我点了点头。

    卢怀方无奈讲道:“严兄,我的风流事被父亲知道了。”

    卢怀方虽然才高八斗,但是毕竟是京都纨绔,风流也是正常的。我对这个并不惊讶。

    他的话还没讲完,他又皱眉说道:“而且,她已经怀有身孕了。”

    我大吃一惊,问道:“她是哪家的姑娘。”

    “她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我也慢慢懂了卢相为什么不喜欢卢怀方了,卢怀方虽然在京都素有才气,可惜风流成性。

    “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他苦笑回到:“我说不上来。”

    “至少给人家一个交代吧。虽然不能娶她为正室,但是至少纳她为妾,给她一个名分吧。”

    他疲惫回到:“别聊这件事了,你好好想想嵇老为什么要见你吧。”

    日暮沉沉,我们俩都潜入各自苦恼中。人生诸事,亦是如此,少有顺意。命运总是不给人准备的余地。悄然发生。

    马车装着沉重的心事,驶到了卢府大门口。卢府的管家依旧在等我们。我看见远山含黛,碧空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