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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房士穷猛然抬头看了看我,一声不吭地和我对视了许久。

    我好奇问道:“老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房士穷发出一声低沉,压抑的声音:“没事,公子这边请,老奴这就带公子过去。”

    这声音仿佛不是人发出来的,像个怪物的叫声,听上去异常的可怕和瘆人。

    然后,那个脑袋又低了下去。可是他的回音却久久没有散去。

    他的脚步声一深一浅踏在池府小道上。将我引向了一个远离灯火的偏房。路上越来越暗,逐渐变得难以辨别方向。可是他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步履依旧稳健。一路上都静得可怕。我俩都没有说过其他话。同时我也忐忑不安起来。

    还好这种让人窒息的气氛没有持续太近。我被他带到了一个偏僻的房子前。房门只透出一条缝,微弱的灯火在黑夜里瑟瑟发抖。

    房士穷直接推开了房门,只有一个瘦老头在房子里。他看到陌生人来了,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也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房管家,不知道你深夜找我有什么事?”

    房士穷声音干涩回道:“老赵啊,有人找你。”

    听到这话,这个叫老赵的下人突然情绪失控起来,他喊道:“谁?又是谁?你想干什么?我已经没有可说的,该说的,我都说了,郝大人还不肯放过我吗?”

    我呆立在一边,窗外月色正浓,如霜的月光打湿了阶前小道。可我许久不能平静。原来我做什么都晚郝绍仪一步。他是否已经知道这件事的内幕了。心跳加快,一时之间,我竟不知道身处何处。

    刺耳,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老赵,严大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你如果不想在池府继续待下去,可尽管和老奴说。”

    房士穷的话无疑比任何恐吓都好用。老赵干瘪的脸刷得变白,面颊瞬间凹了下去,恐惧的眼睛睁得很大。他踉跄地跪了下来,惊骇得说不出话。

    我问老赵:“你之前是做过赵家的家丁吧?”

    老赵发抖地说道:“小的没听清大人的话,大人能重复一遍吗?”

    我提高了音量再次问道:“你之前是不是做过赵家的家丁?”

    老赵连忙点头应答:“是的,是的。”

    “对于赵家入狱,这里面是否有隐情。”

    老赵枯槁的眼睛牢牢盯着我,许久才回道:“小的就是一个家丁,啥也不知道,大人不要为难小的。”

    昏暗的暮色,不断侵入每一扇窗,每一盏灯,每一个守夜人。一切开始沉寂,开始消失,开始死去。

    我深吸了口气,对房士穷说道:“老先生,我想单独和老赵谈会话,你先回去吧。”

    “那老奴在门口守着。”

    我几乎脱口而出:“不,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老爷吩咐过老奴,要好生照顾严大人。”

    “老先生,池大人也说过,我想做什么,谁也不要拦着,你不用担心我。”

    房士穷发出一种半尖利半嘶哑的声音:“那老奴退下了。”

    房士穷走得很慢,关门时还不忘回望老赵一眼。

    冗长的夜,只剩房里的烛火勉强撑着。

    我没有着急问下去,扯了别的话题:“老赵,你刚才在做什么呢?”

    他迟疑了一下,半天才回答道:“修鞋。”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一身破破烂烂的,连鞋也是缝缝补补。衣裳都脏得像羊皮纸一样,身上没有一个干净的地方。

    我取出一些碎银,塞给老赵,客气说道:“老赵啊,这些钱你拿着,换些新衣裳。”

    老赵没接,一分不少地退给了我。

    我又说道:“老赵,要不我在卢府给你谋一份好差事,让你能过得舒舒服服的。”

    老赵又缝补起鞋来,没有理会我的话。

    “老赵,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和我提,我会尽量满足你的。”

    他还是沉默不语,没有理会我。

    我笑了笑,说道:“老赵啊,我借你房里的东西一用。”

    我不等他回应,一个人举起了桌子中间的烛台,房子瞬间晦暗起来,烛光落到我半张脸上。死寂是现在唯一能形容此刻气氛的词。

    我伸出另一只手压住老赵消瘦的手臂,自言自语道:“放心,很快就结束了。”

    我眼睁睁看着蜡油一点一点滴在老赵手背的伤口上。灼热的痛感让老赵发出惨烈的叫声。

    凝神着老赵手背的淤青,看样子之前他还受过刑。

    老赵虚弱地问道:“严大人,你要干什么?”

    “老赵,我要知道赵家入狱背后的隐情。”

    老赵额头渗出汗珠,可他依旧不改口:“小的就是一个家丁,啥也不知道。”

    “那行。”

    我将他的手压得更紧了。灼烧感让他的叫声更加凄惨。

    我凶狠地说道:“老赵,忘记和你介绍了,我是江南世子,我平生所好,唯折磨人而已,若把你,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熏聋耳朵,喑哑喉咙,你还能活几天呢。”

    他惊恐说道:“不会的,这里是京都,不是江南,你不能把我怎么样的。”

    我取出腰间的官印,那是大理寺的官印。

    此时无声胜有声。老赵被彻底击溃了。

    他激动地说:“你是郝绍仪的人?他为什么又派人来了,我明明已经一五一十告诉他了啊。”

    我阴冷看着他,问道:“你告诉他了什么?”

    “全部,包括你问的问题。”

    老赵恐惧看着我,嘴唇还在微微发抖。

    我紧咬不放:“你现在全部都给我复述一遍。”

    他露出为难的脸色,说道:“严大人,你就不要为难小的了,池少爷吩咐过,除了郝大人,不许我向任何人透露。”

    又是池峪得吗?但是事已至此,就算是死人,我也得撬开他的嘴。郝绍仪不会向我透露一切的,我不能全指望他,要查真相,我必须靠自己。

    “我就是郝绍仪的人,你再重新一遍你对郝绍仪说过的话。”

    他摇了摇头。

    就在摇头瞬间,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说道:“只有郝大人,我只能告诉郝大人,严大人不要为难小的。”

    我陷入了沉默。相比起来,我的沉默远比他的沉默可怕,我想,我必须把我凶狠残暴的人设进行下去,我迫切想知道赵家入狱背后的隐情。

    “既然来了,我也不能白来,我只好把你的手弄残了再回去。”

    我再次举起了烛台,他快速缩回了手。我见状一脚踢翻了他坐的椅子。他跌坐在地上。

    “老赵,你可以反抗。”

    老赵听完僵直在一边,我知道他没胆子反抗。我找准机会拿上椅子往他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上砸去。他发出沉闷的叫声,木屑散了一地。

    他求饶道:“大人,别杀我,我都说。”

    我停下了,俯视着他。

    “赵家是因为党争入狱的,是卢丞相要弄死赵大人。”

    这次轮到我僵在原地了,回过神来,已觉心惊。嵇叔怀的话,又开始在我心里发芽,“无为,不要有所作为,顺其自然。”杂想不断,无法停歇。这像一种劝诫,也像一种警告。

    “不可能,绝不不可能,赵家不是因为寻访仙丹的事而入狱的吗?这和卢丞相有什么关系呢?”

    “蓬莱图是卢大人给的!出海的建议,也是卢大人提的。”

    此话如一声惊雷,多少往事,熠熠生辉。

    “赵彦出海,是自愿的吗?”

    老赵不敢看我,压低了脑袋,摇了摇头。

    “他们在赵府找什么?”

    “什么?”

    我死死看着他,他安静躲在阴影里,打着寒战。

    “大理寺在赵府找什么?”

    “小的不知。”

    天暗得出奇,我只听见我的心跳声在有节奏的跳动。沉默织上了天空,我没再说话,老赵只是个家丁,不知道也很正常,不过他仅仅只是个家丁,知道这么多却很反常。我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兴趣了。

    我取出几淀碎银,放在桌上,独自离开了房子。

    静静的夜里,我在浮想联翩。现在回头看,才发现自己无比渺小,也无比庸常。远山托着皎月。风卷起一片一片细小的沙,今晚的夜,突然变得无比陌生和可怕。

    我独自一个人出了池府,大门的门卫无人敢拦。空荡荡的大门口。只有马夫一个人。我还有很多事想问卢怀方,也只有卢怀方能给我答案。我耐心地等待着卢怀方,如梦般的满天星,如幻地挂了起来。

    隐约有烟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看得出来,不远处有狂欢。在京都这个不夜城。到处都有热闹。醉生梦死,仿佛是每一个京都人的家常便饭。

    到了后半夜,直到不远处狂欢都快结束时,我才等到了卢怀方。

    卢怀方还在和池震州缠在一起。池震州正说个没完,仿佛不想停的样子。成群的仆从提着如星海般的灯等着他们。我也和下人一样,等待着。懂人性的马匹也在耐心等待着。我在等一份未必有答案的结果。

    我们每个人,都像大海里的孤灯,迷茫寻找自己的归途。

    一定会雨过天晴的吧,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