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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黄昏又逼近了。

    夜晚又要开始粉墨登场了。

    董孟卿如常招呼我一起走。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走不了,很快就要有人找我了。”

    董孟卿歪着脑袋,摸不透我的意思。

    我仰望窗外,窗外以晚霞作为回应,这是一场无言的对话。

    董孟卿问道:“严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昏一点一点蚕食天际线。

    我算准时间,低声说道:“他要来了!”

    沉重的脚步打着杂乱的拍子而来。连学院都为之发颤。

    董孟卿顺着声音看去,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师。

    董孟卿向太师行了一礼,可是太师却没理他,他只是看着我。

    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就站在漩涡中,进退不由我。

    太师见董孟卿还没走,怒道:“孟卿,你在干什么,都散学了,还不早点回去复习功课?我最近教的功课都弄懂了吗?”

    董孟卿的脸都拧成了青桔。半天才憋出一个:“是。”

    太师没再管董孟卿,又回首继续看着我。

    时间就在这一刻凝固了。

    董孟卿还在不合时宜地站着。

    太师又对董孟卿甩来一个愤怒的眼神,他生气呵道:“孟卿,你还有事吗!”

    董孟卿像瞬间泄了气的皮球,疯狂摇头。

    “那散学了还不快回去。”

    董孟卿听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好匆忙地离开学院,连头都没回。

    终于只剩我和太师了,我俩四目相对,仿佛这是早早就约定好了的一样。

    太师先开口了:“子恕啊,今日的讲学,可有收获。”

    “获益良多。”

    太师轻抚着鬓发,悠然说道:“段季阳是当今天下最善辩的文宗,我邀请他来学院讲学,想必对你们学识的精进颇有成效吧。”

    我总感觉太师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学生已有所觉悟。”

    太师也确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上书房这几个学院,只有太子学院的学子在辨礼中辩赢了段季阳,子恕啊,为师很是遗憾没看到没见你参与辩礼。”

    “晚生才疎识浅,怕是太师错爱了。”

    太师眼眸微颤,遗憾说道:“子恕啊,你可太让为师失望了。”

    我没敢接话,今天的辨礼,我确实是有把握能辩赢段季阳的,但是,我觉得完全没有辩驳的必要。谨言慎行一直是我恪守的为人之道。

    太师见我没有反应,没有过多意外。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只是微微一笑,说道:“子恕啊,我听闻帝下拒绝你和仪苓公主的婚约。”

    我的心突然绞痛了一下,虽然我早有心里准备,但是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难免心痛一阵。

    太师一眼看破了我的心思,又补充道:“没有权柄和势力,没有人会认可你的,而要获得权势,单靠卢郡是不够的,子恕,你还需要更多,如若有了我和卢郡两人的扶持,这一切才变得有可能,可你要还是这个样子,我再想帮你也没用。”

    我看着太师,我知道我没有退路了。

    “学生知错了。”

    “很好,子恕,别忘了,我和你之间,还有个约定,如果学院少了任何一个学子,那之前的约定就算失败了,约定作废,我自然也不会再帮你了。”

    “太师为何觉得我能处理赵家的事呢?”

    “因为大理寺的官印,在你身上吧。”

    果然什么也瞒不住太师。

    “听说你和黎显举,还谋划好了一个营救赵廷之的计划?”

    与此同时,太师拿出一卷麻纸,那和黎显举上次给我看过的麻纸如出一辙。

    “段季阳是我的故交,黎显举的计划,段季阳也全部告诉我了。”

    我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太师当着我的面,将麻纸撕成了两半。

    “黎显举的计划是行不通,不过我相信,你如果想救人,就一定能想出自己的法子。”

    纸飘散一地,在未来漫长的日子里,我或许会后悔这个决定,或许会庆幸这个决定。但是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必须做出决断。

    “好,学生会尽力而为的,不过学生想知道,赵家覆灭,到底是谁的手笔。”

    “天机不可泄露,赵家覆灭都是天意,你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太师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这已经足够明显了。帝下是天命之子,那能代表天的,除了帝下,就没有第二个人了。天机,天命,看来都是暗指帝下。

    “学生懂了。”

    太师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下意识摸了摸官印,它还在。

    可是,如果我去救赵廷之,我就不得不食言了,明明昨天晚上我才一口答应卢怀方不再插足赵廷之的案件。转头就答应了太师的要求。不过,如果我没救赵廷之,我就是对赵廷之食言了。看来不论救与不救,我都要辜负其中一个了。

    “尽管去做吧,出了事,我自会保你。当然,你也不用勉强,只要你尽力去做这件事了,就算失败了,为师也不责怪你,约定还是会继续进行下去的。”

    我清晰记得,嵇叔怀曾经和我说过,太师是个完全可以信赖的人,他如果夸下海口能保我,那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那我下一个要打交道的人,只有郝绍仪一个了。他和太师可不一样,亦敌亦友。远远比太师难缠多了。

    赵家的案件,剪不断,理还乱。

    我晃晃悠悠地从上书房出来,还没走几步。我就远远看见董孟卿在等我。

    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萧谟柯。

    萧谟柯表情凝重,除此之外,看不出其他的喜怒。

    等我走近,萧谟柯用一种我勉强能听到的声调问道:“严公子,现在情况如何了?”

    我没应他话,反而对董孟卿问道:“你怎么和萧公子在一起?”

    不管是学院里,还是学院外,董孟卿和萧谟柯的交集都很少,他们都互相看不起对方,这次待在一块,肯定是因为非比寻常的原因。

    “路上…遇到的,萧…公子听说我在等你,他也决定留下来等你,他好像…刚好有事找你。”

    我这时才扭头看向萧谟柯。

    萧谟柯像一夜未睡的样子,年华未老,衰容先至。

    他又用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声调问我:“严公子,现在情况如何了?”

    我知道,他问的是赵廷之的案子。

    我如实答道:“很复杂,我还是一头雾水。”

    他的哀容更重了,他不顾董孟卿还在一边,双脚跪地,对我哀求道:“严公子,求求你,救救赵公子吧,我只能求你了。”

    这还是之前威风凛凛的萧谟柯吗?

    夕阳映照着沉默不语的我。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萧谟柯。对于赵家的案子,错综复杂。我无法保证绝对能救出赵廷之。这本来就不是我这个小人物能左右的,官印将我带到了不属于我的高度。

    无数的烦恼,从四面八方披靡地扑向我。

    我语气平稳地问道:“赵家的案子,你知道多少内幕?”

    “我只知道,赵彦出海之前,就已经和赵廷之交待好后事了。”

    我突然恍然,如洪炉点雪,赵彦在出海之前,就已经在交待后事了?莫非他早知道自己必死的结局了吗?还是说赵彦已经知道自己此行有去无回?

    “不对!”

    我突然大叫起来,把旁边的董孟卿吓了一跳。他不明所以。

    萧谟柯也不明所以,他问道:“严公子,你是知道了什么吗?”

    我点了点头,答道:“或许赵彦出海并不是为了寻找仙丹,而是为了保全性命,赵彦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回来,也没想过能找得到仙丹。”

    听完,萧谟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发疯敲打着地面,须发凌乱地反驳道:“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是假的吧。严公子有什么证据吗?”

    一阵阵不安刮进了萧谟柯心里,吹拂着他发颤的心脏。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我不想再深究赵彦的想法,我现在目的也只有救出赵廷之而已,帮赵家翻案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我太渺小了。

    不过有一件事,我必须确定一下。

    “萧公子,我想问一下,池峪得,池公子,他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他是想帮赵廷之,还是想害赵廷之?”

    “池公子和赵公子是至交,池公子肯定会出手帮赵公子的。”

    我一字一顿问道:“你确定吗?”

    池家在这件事扮演的角色确实很割裂,池峪得提供了赵家家丁的消息,但是池震州却阻止我见赵家家丁。

    但是,如果放宽时间线,池峪得从来就没尊重过赵廷之,凭他的性子,真如萧谟柯所说会帮赵廷之吗?我不敢完全相信萧谟柯。

    黄昏半倚着初秋,我的思绪,我的疑惑。越发浓重了。

    当初来京都时,我还不知道,我会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满天的夕阳依旧,茫茫长夜未到。这偌大的京都城,我不过是惊鸿客罢了。现在对我最大的遗憾,就是帝下对我的不认可。我握紧了手。太师的话,是如此真诚。我不想放弃。我要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