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凯瑟琳在卧室墙上看见了父母的结婚照——背景在海边；身穿洁白婚纱的苗条女子微笑着挽住衣装革履的清爽男人的手，整幅画面洋溢着幸福的氛围——可是现在，凯瑟琳回过头能看到的，只有母亲的悲哀和父亲的没心没肺。

    母亲要很早醒来，在水池旁一遍又一遍地搓洗衣服，晾晒后还要回到厨房准备早餐。

    父亲上班后，母亲要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做家务。孩子的哭闹会让疲惫中的母亲更加烦躁，但她还是要哄着去给孩子喂奶、换尿布等等。

    换尿布是件很恶心的事情，父亲总是不愿意干，推给母亲。可母亲同样不会觉得享受，她也只是忍耐着不情愿。

    难得的午休，母亲终于可以休息了，可孩子睡的并不安稳，时不时就吵醒入睡的母亲。人被吵醒后总是易怒的，母亲也不例外，凯瑟琳无数次看过母亲对孩子的愤怒。

    母亲入睡得很晚，因为要不停地哄孩子。

    凯瑟琳很疑惑，因为目睹了母亲的一次次情绪，所以每当看到母亲与父亲平和甚至愉悦的交流时，都感到很不可思议。

    更让凯瑟琳不可思议的，是奶奶对待母亲的态度和脾气。

    奶奶时不时就要过来看看孙子，这时候如果被奶奶看见母亲正在抱孩子，母亲一定要被说这里不对那里不好。本就郁郁不乐的母亲在听到这些话后会还几句嘴，于是奶奶就会对她破口大骂，认为她没大没小，不懂世上的事，觉得自己告诉她怎么带孩子难道还错了之类的。

    本就一肚子气的母亲就会这样跟奶奶吵起来。父亲总是站在奶奶那边，即使回房间后看到自己的妻子不停掉眼泪，他也只会说哭什么，下次别跟老人家吵。

    可就算母亲没有在奶奶面前带孩子，让父亲抱会儿，也是要被奶奶挑刺的。说要她带下孩子跟会死一样，带又带不好。

    凯瑟琳是在感到愤怒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多少听懂些这里的语言了。

    一天早上，起床的母亲站在全身镜前撩起衣服，在镜子里面左转右看，伸手捏了捏肥赘的肚子，眼里满是委屈与无奈。

    凯瑟琳也站在镜子前，她愣神地看了看现在的母亲，又回过头看了看婚照上的苗条女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父亲的翻身惊动了母亲，母亲急忙拽下衣服，转身，父亲还在睡觉。母亲安心地舒了口气，出门了。

    凯瑟琳迟疑地跟了出去，和母亲一起来到婴儿房。母亲的表情在看到孩子后舒缓了很多，好像忘记了刚才的事情。她抱起孩子，轻轻地在孩子的额头留下唇印。孩子醒了，母亲下意识以为孩子要哭，赶紧安抚起来，可婴儿只是揉揉眼睛，然后对着眼前的人咿呀一句——

    “妈妈……”

    母亲一瞬间有些哽咽，随即是喜悦。

    她很高兴孩子说的第一句话是妈妈。她完全把孩子抱进了自己的怀里，蹭着他肉嘟嘟的脸亲昵。

    恍然间，她觉得一切付出都值得了。

    但也只是恍然间。

    趴在母亲肩膀上的曾智轩看到了眼眶泛红的凯瑟琳，于是孩子又笑着挥挥手，磕磕绊绊说：“姐姐——”

    在声音进入凯瑟琳的耳朵后，她感到一股奇妙的电流穿透整个身体，突然间就理解了母亲激动的情绪。她控制不住地往前走，像手术室那时一样，牵起了婴儿的手。

    整个世界因为这声姐姐而发生了巨大改变，凯瑟琳终于在这份记忆中获得了存在的身份。

    母亲在听到脚步后转过身，第一次与凯瑟琳对上眼。母亲笑了笑，蹲下身问：“你怎么也醒了？”

    凯瑟琳往身后看，那里空无一人。

    “妈……妈？”她对视上母亲，用不怎么流畅的阿弗斯语答非所问，语气迟钝，表情呆愣。

    “现在你是姐姐了。”母亲抚摸着凯瑟琳的脑袋，“以后爸妈不在的时候就要你照顾好弟弟了。”

    凯瑟琳依旧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感受着脑袋上手的重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现在妈妈要去做饭了。”母亲把曾智轩交给凯瑟琳，“你先抱下弟弟。”

    凯瑟琳接过所谓的弟弟，目送母亲的离去。

    在房门关上后，终于回过神来的凯瑟琳看着怀里的弟弟，温暖柔软的触感通过手臂蔓延至大脑，在看到弟弟的傻笑后卷起千层浪——作为人的她再一次感受到家与亲人的存在与感情，两行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