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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敲钟老者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临摹完柳永的这首《雨霖铃》,阳川海感觉手臂有些发酸,就把毛笔放在笔架上。时值冬日清晨,一阵海风吹来,他顿时感觉有些寒冷。阳川海觉得这首诗有些凄凉,不是很适合他的心境,但又觉得这首词给人意犹未尽的感觉,尤其是结尾,让人无限遐想,而阳川海也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小师姐。

    “我们凌波派第一才子,在练字呢!”有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字已经够好了,何时写封饱含情思的书信,偷偷递给我们那名门闺秀朱慧韫小师姐呢?”另一个声音附和道。

    阳川海扭头一看,只见两个身影已经出现在跟前。那两人约二十三四岁年纪,手中皆有佩剑,一个是大师兄段大通,一个是三师兄陈阿生。

    “两位师兄又取笑我。”阳川海哈哈一笑。他入门凌波派以来,与此二人最为投缘,三人交往甚好,多年来相互帮衬,同吃同住同练剑,情同手足。

    陈阿生走近阳川海的练字案牍前,拿起书法作品端详,觉得线条瘦削硬朗,结构险峻挺拔,直有神清气爽之感,便问道:“阳师弟,你今天临摹所用的这字体,是欧阳询的还是颜真卿的?”

    阳川海回答:“是欧阳询的字体。”

    段大通把佩剑搁在桌子上,也欣赏了一会阳川海的字,边看边点头,叫道:“啥时候我这大老粗也能写出你这样的字呢?哎,这辈子怕是没戏了。”

    阳川海边笑着边把书法用具缓缓收起,道:“大师兄你剑法那么好,我都不知何时能练到你那水平呢。而如今你又图书法也出类拔萃,不行,哪能什么好事都被你占了去,哈哈。”

    “说到练剑啊,我们真的要开始练了,今天我还没练过呢。”陈阿生把佩剑拿起,摸了摸上面的纹饰。阳川海一听二师兄说要练剑,于是也去取自己的剑。段大通拿起自己的佩剑,一个纵身飞步,使了一招“转身摆莲”,来到了练剑空地上。陈阿生紧随其后,跨步移身,剑随人动,也跃到空地上挥剑练了起来。

    阳川海取来自己的佩剑,见两位师兄已经练上了,便在一旁仔细学习,边看边练。他虽自小在海云岛生活,但加入凌波派才两年,除去在伙房打杂的一年半时间,实际习练本门武功才仅仅半年,是所有师兄弟里面武功最浅的。而且半年的习武时间里,大半时间都是练习吐息等入门心法,至于剑法招式,实在不算纯熟精妙。

    段大通猿臂轻舒,身形矫健的将凌波剑法习练了一遍,边挥剑边对阳川海喊道:“川海师弟,我把本派最快的一招使出来给你看,你可瞧准了!”说着,段大通剑走偏锋,气运丹田,使出一招“凌波翻云”,真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凌厉的剑气将一旁树上的飘絮扬起在空中。

    不远处的阳川海看到妙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大声叫好:“大师兄好剑法!除了掌门师父,大师兄的剑法在江湖肯定是罕有敌手。”

    段大通收起剑来,听了阳川海的话,他哈哈大笑道:“小师弟啊,你刚习武不久,对江湖高手看来知之甚少了。师兄我的剑法,要在江湖上论排名,可是微不足道的。”

    陈阿生一边挥剑习练,一边道:“我说大师兄啊,虽然江湖高人众多,但你说自己微不足道,也是太谦逊了。前年你跟师父去中原,遇到黄山派两个弟子挑衅,你不是把他们都打败了吗?黄山派那可是名门正派啊。”

    段大通笑着摆了摆手道:“那两人学艺不精,不值一提。但你们要记住,江湖高手众多,真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阳川海好奇道:“大师兄,江湖武功最高的是谁呢?”

    段大通调理了一下气息,将剑收起,道:“当今江湖高手如云,各门各派的掌门都是武学高手,但是要论绝顶高手,那肯定是刀侠、剑痴、拳怪、掌圣。”

    阳川海眼睛一亮:“刀、剑、拳、掌!四大高手?”

    段大通长舒了一口气,道:“对,此四人武功深不可测,今后你行走江湖,若遇到这几位爷,可千万要小心,尽量别去招惹他们。当然了,刀侠和掌圣都是正道中人,不会恃强凌弱,但剑痴和拳怪可就难说了,此两人脾气古怪,遇见他们可要小心了。”

    阳川海吐了吐舌头道:“大师兄,我记下了。”他看着段大通手中的剑,问道:“大师兄,我听三师兄说过,本派有个很厉害但很奇怪的剑谱,师父把它收起来了,还说不让弟子们去学?为什么呢?”

    段大通摇了摇头,答道:“是有这个剑谱,没记错的话,是叫《凌波残剑》剑谱。不过自太师祖那一代开始,就不让本门的弟子去学了,具体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三年前我问过师父一次,他老人家一听我问这,当场就把脸拉下来了,还把我狠狠斥责一番,说师祖们的遗训如此,我等后辈不要去探究太多原因。所以那以后,我也不敢再问师父剑谱的事儿了。至于其他的师兄弟,也都没见过剑谱,估计师父把它藏起来了。”

    这时,陈阿生练好了剑法,走过来道:“咦,这两天怎么没看到慧韫这丫头?”

    阳川海道:“我也有两天没看到小师姐了。”

    陈阿生拍了下阳川海的头:“小师姐小师姐,她比你小三四岁呢,你还是直接叫她名字得了。”

    阳川海哈哈一笑:“小师姐比我早入门,而且是掌门师父的宝贝女儿,我叫她师姐是应该。”

    段大通:“慧韫这丫头去哪里了?她不是跟你特别亲吗?连你都不知道这丫头去哪里,那我们凌波派就没人知道了。”

    阳川海:“大师兄你可别乱说,小师姐只是可怜我是孤儿,对我好,可没有对我特别亲。”

    陈阿生又拍了下阳川海的头:“还不承认,你以为我和大师兄看不出来?那个臭丫头对别人都是冷冰冰的,就对你特别好,上次师父去潮州子城回来,带了两盒‘逸品轩’的宫粽糕给慧韫那丫头,她偷偷给了你一盒,别当我们不知道。”

    阳川海摸了摸头,不知道说什么。段大通见状,哈哈一笑:“好啦好啦,阿生你别欺负小师弟了。你看他都不好意思了。”

    陈阿生突然的开始有了饿意,还用手摸了摸肚子,道:“哎,刚才说到了‘逸品轩’的宫粽糕,我肚子就开始觉得饿了。这离开饭的时辰还早着呢。”

    阳川海笑着道:“二师兄,你是想吃耳聋伯果园里的贡柑吧?”

    陈阿生点头:“还是你小子懂我,哈哈!”

    段大通拧了一下陈阿生的耳朵,道:“你不怕耳聋伯发现我们又去偷摘,然后又告到师父那边去吗?”陈阿生捂着耳朵喊疼,道:“大师兄,我们去摘,但这次不是偷摘,我们给耳聋伯留下铜钱不就可以了。一个贡柑两文钱,我们去摘六个,留下十二文钱,不就可以了?”

    阳川海笑道:“大师兄,我肚子也饿了,我们就听二师兄的吧。你是知道的,耳聋伯家的贡柑实在是太好吃了,别的地方吃不到这么香甜的柑了。”

    段大通想了想,然后点头道:“那就去吧,记住,一定要记得留下铜钱给耳聋伯。”

    师兄弟三人于是收起了剑,简单收拾一番,便向耳聋伯的果园走去。那果园离凌波派后山园林区并不远,三人施展轻功,翻过几道墙就到了。陈阿生飞上墙头,查看一番,确定四下无人,便做手势让段大通和阳川海进果园。三人进了果园,只见园子里挂满了贡柑,个个果色金黄,皮薄光滑。三人蹑手蹑脚,摘了一些贡柑,然后算好了铜钱,挂在一株显眼的果树上。正准备转身离开,陈阿生突然眼前一亮,只见两颗硕大的贡柑挂在一株高枝上,在阳光照耀下,那两个大贡柑显得金黄诱人。

    陈阿生轻声道:“贡柑王!”

    阳川海眼中也有了光芒,因为他多次听小师姐说过贡柑王的香甜美味,每次听她说,都是赞不绝口之类的话,说什么“肉质脆嫩,爽口无渣,香蜜浓郁,风味极佳。”

    陈阿生道:“这可是贡柑王啊,慧韫那个丫头最喜欢吃了。川海师弟,你要不要去把它摘下来?”

    阳川海点头道:“那你们等我一下,我爬上去摘啊。”

    段大通笑道:“川海师弟,你可以用那招‘飞叶穿云’剑招啊,这两个大贡柑就能手到擒来。”

    阳川海一听恍然大悟,于是拔出剑来助力,但他心里又觉得没谱,道:“大师兄,这招‘飞叶穿云’我刚学了几天,还不纯熟啊,怕使不到位。”

    段大通笑道:“不用担心,这是练习‘凌跃穿云’的绝佳机会,你大不了多使两次,总会成功的,师兄信你。”一旁的陈阿生也点头。

    阳川海于是硬起头皮,一个蹬腿借力踩上树干,然后飞旋转身,使出那一招“凌跃穿云”,锋尖带着一丝剑气,正好刺中“贡柑王”的细枝,金黄的果子应声落地。

    陈阿生见阳川海整个跃起的姿势一气呵成,剑锋精准到位,不禁大声叫道:“好!”他这一叫不打紧,似乎惊动到了不远处角落里的一个身影。那身影循声而动,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师兄弟三人这时也觉察到了,于是纷纷施展轻功逃离。段大通和陈阿生轻功较好,一下子飞出老远,而阳川海两手拿着那两颗“贡柑王”,而且衣服被大树杈勾住,加上他轻功较弱,结果没能跃走。他想再施展轻功,但已是不及。那身影已经从林木丛中走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阳川海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妙龄女子。那女子身着白衣,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看来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除了一头黑发之外,全身雪白,面容秀美绝俗。阳川海看了看手中的贡柑王,又抬起头来,与那白衣女子目光相对,只觉这女子清丽秀雅,神色间虽无冰冷淡漠,但也没有盈盈笑意,看上去面色如玉,洁若白萼,此时清晨第一缕阳光从树枝细缝中照耀而下,洒在白衣女子身上,尽显其研美体态,宛如下凡仙子。

    阳川海心中叫苦不迭,心道:“这女子肯定是耳聋伯的亲人,这下有大麻烦了。”他见那女子不语,更不好意思,就从兜中又掏出几个铜钱,递了过去。那白衣女子环顾了四周,看见了挂在果树上的那串铜钱,心中已是了然。她依然不言语,只是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示意要把那两颗“贡柑王”送给阳川海,随后转身离去。

    阳川海如释重负,长吁了口气,心道:“多亏是遇见了这个心善又好性情的女子,今天真是幸运!”他还是把新掏出的几个铜钱挂在果树上,然后纵身跃起,往果园外去了。

    一出果园,只见两位师兄在那等他。陈阿生道:“还好你出来,不然我们真要进去找你呢。”

    段大通一脸关切的道:“川海师弟,没事吧?”

    阳川海笑着摆了摆手,道:“没事。”便把刚才遇见白衣女子的事儿说了。陈阿生听了,也是舒了口气,道:“没事就好,对了,以前怎么没见过有什么白衣女子?莫非是耳聋伯的孙女?”

    段大通摇头道:“我看不像,我认识耳聋伯这么久了,从来没见过这个女子,也可能是外头请来做短工的吧,帮忙料理果园,或者是修剪树杈吧。”略做停顿,他问道:“川海,我和三师弟要去师父那里一下,你呢?要一起去吗?”

    阳川海道:“我就不去了吧,因为我得去找伙房师兄那里,他说接下去这些天我要去海边给敲钟老者送饭呢。”一边说着,他一边掂量着手里的那两颗“贡柑王”。

    段大通面有不解之色,问道:“以前都是让一个外门弟子去给敲钟老者送饭,今天怎么差遣你去呢?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阳川海道:“伙房师兄说,以前送饭的那个外门弟子得了大病,回临安老家去了。一时找不到人,就让我先帮忙送一阵子了,等找到了人,我就不用送了。”

    陈阿生道:“大师兄,还真有这回事,那天我在师父房间门口,听到伙房的人向师父请示过了,师父是有答应。”

    段大通点头,道:“敲钟老者在千龟岩那里,要翻过后山,路有些崎岖,你路上要小心点。”阳川海听了笑笑,点了点头,心里甚是感谢大师兄的关心。

    段大通说完,便和陈阿生提起佩剑,往掌门师父所在的凌云阁方向走去。

    等两位师兄走了,阳川海便往自己的寝室走去。一边走着,他一边看着手中的那两颗“贡柑王”,心想:“小师姐现在估计还在睡觉呢,我下午再给她送去。小师姐最喜欢吃贡柑,这下她可高兴了。”一想到小师姐清丽的面容和可人的微笑模样,阳川海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开心。对他而言,只要能让小师姐开心的事儿,他都愿意去做。

    回到寝室,阳川海把两颗“贡柑王”放好,然后换了身衣裳,便往伙房走去。刚进伙房,迎面就碰到伙房的人,那人脸上满是烟熏的痕迹,像是刚做完柴火饭的模样。他看见了阳川海进来,也不多话,用手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提篮盒,就转身走了。阳川海会意,就走到那提篮盒跟前,见里面放着一些食物汤菜,心想这就是敲钟老者今日的伙食了,于是提起就往门外走去。走了几步,身后伙房的人朝他喊道:“记得把食盒带回来,还有啊,明天你不用送了,但是后天还得由你送。”阳川海点头应道:“师兄,我记住了。”

    阳川海出了凌波派的东门,一个人提着提篮盒往后山走去。天空中虽有旭日,但时值冬天,那旭日又在云层后时隐时现,所以海云岛的风儿吹过来之时,阳川海都会感到阵阵冷意。他加快脚步,往后山赶路。半烛香的工夫,就到了半山。这一番爬坡疾走,阳川海的身上微微出汗,没有刚出门时那么冷了,他触目望去,巍峨的山巅上似有云雾缭绕,峭壁生辉;再看脚下山林云消雾散,满山苍翠,掩映着山脚下凌波派那些雕檐玲珑的屋群,甚是古朴雅致。

    这时,阳川海看到半山的鹅湖边,有两个中年男子从小道走了过来,他们手持钓鱼杆,看上去是打算去海边钓鱼。两人边走边说话,声音清晰可闻。

    略瘦的那人摇头道:“前年临安城失守,南宋的气数就算是到尽头了。皇族们想东山再起,哪有那么容易。”

    略胖的那人道:“我听说宋端宗赵昰已经到岭南了。只可惜,他才九岁,哎,如何能担当此复国重任。”

    略瘦的那人叹了口气,道:“上个月,宋端宗逃至秀山,听说广州失守,慌乱之中退到井澳。海上忽起飓风,我宋朝船队被吹得七零八落,宋端宗落水,就此染病。超过四成的宋朝士兵在这次飓风中丧命。飓风刚过,元朝军队又率来攻,宋朝士兵迎战不敌,一直逃到七星洋,现在也不知道遗落到何方了。”

    略胖的那人道:“是啊,太难了。此役宋军损失船只两百多艘,连宋端宗的舅舅都被俘虏了。”

    阳川海听到此处,心中也是不由一沉。

    略瘦的那人道:“大宋气数已尽了,哎,我能在此与你同行垂钓,也算是祖上有福了。大前年我在常州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略胖的那人道:“听说常州之战是宋元战争中最悲壮的一役,影响很大。哎,可惜还是败了。兄台能否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形?”

    略瘦的那人听到此处,恨恨的将鱼竿扬了两下,道:“当日,常州是拱卫临安的前阵,是元军攻取临安计划的关键,元军统帅伯颜亲自指挥攻城。元军在城南筑高台,把炮放在台上向城内猛轰,又用火箭射入城中,常州城内一片火海。伯颜命元军架云梯、绳桥攻城,后攻入城内。常州守将姚岩率将士浴血奋战,终因寡不敌众而阵亡。有僧人万安、莫谦之长老率僧兵赴援,五百名僧兵全部战死。伯颜下令屠城,只有七人幸免于难。”说到这里,那人不禁潸然泪下。

    略胖的那人也是面露戚色,摇头不止,道:“自古以来,华夏大地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略瘦的那人抹了抹眼泪道:“兄台所言正是,我只恨那些皇帝老儿,多昏庸腐朽,致使黎明百姓常有祸端。千百年来循环如此,如之奈何?”

    两人摇头叹气,边说边往山下走去。站在路旁的阳川海弯身让道,恭敬的让二人先行。那两人也是朝着阳川海点了点头,以示谢意,随后双双前行而去。

    阳川海在路边的岩石上休憩了一会,随后从岔路往山下走去。敲钟老者所在的千龟岩,就在那岔路的尽头处。又走了一炷香的工夫,阳川海就看到了海边的千龟岩。这时,他想起往日听到的有关敲钟老者的一些事儿。

    他听三师兄陈阿生说过,这一带海域有许多暗礁,极为隐蔽凶险,经常有渔船或者过路的商船,因不熟悉这里的情况,而撞上那些暗礁导致沉船,每年都会死一些人。后来除了做浮标警示,还有人用敲钟来提醒那些靠近礁石的船只,起到了一些效果。所以,经常来往这一带的船家,一旦听到敲钟声就格外警惕,将船驶往深海处,远离岸边,躲避那些凶险的暗礁,于是敲钟示警这个行当,就在当地延续了下来。

    那个巨钟就在千龟岩上,那位敲钟老者在那里已有数十年了。阳川海听说,那老人跟凌波派还有些渊源,但具体是什么渊源,门中弟子们无人知晓,连大师兄也不知,只是按照历代门规,每日由伙房的人给这位敲钟老者送水送饭,一日也不可缺。

    虽然快到千龟岩了,但阳川海发现脚下的路越来越难走,在距离千龟岩三百尺处,居然没有土路了,脚下都是零落交错的礁石。阳川海只得小心翼翼的看着脚下,缓缓前行,因为许多礁石上沾有大片青苔,踩到了会滑倒。他又不能让提篮盒倾斜太多,否则里面的鱼汤会流出来。就这样,最后的这段崎岖礁石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但他不急不躁,耐着性子还是趟了过去。

    终于到了千龟岩,阳川海松了一口气,然后环顾四周。只见这岩石巨大无比,足有两间屋面之大,一个巨大的铜钟吊悬在千龟岩的北侧。离大铜钟的西面约数十尺处,有一个幽深的石洞,看上去像是有人居住其中。

    “请问有人吗?”阳川海走到洞口,喊了两声,但无人应答。他心想道:“敲钟老者或许就住里面,只是目前离开去别处了,一会应该就会归来。”他打开手中的提篮盒,看了看里面的饭菜汤水,发现都尚好,鱼汤也没有漾洒出来,基本上跟原来是一样的量。

    阳川海走到大铜钟旁边,四处眺望,还是没看到敲钟老者。他摸了摸钟,那钟足有一丈多高,重达千斤,这千斤钟的钟口呈八耳波形,波底凹陷较深,使八耳凸出明显。大钟的中下两层,共有十六个方格,钟身下部铸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等八卦符号,含乾坤浑圆之说。钟身多处有纪年铭文,虽年代久远,但清晰可辨。

    等了一会,阳川海还是没看到敲钟老者,心中觉得无聊。他见巨岩旁侧有个小沙滩,便轻身跃下,拿起海滩上的鹅卵石,在湿地上练字,以打发时间。清晨他已经练过欧阳询的书法,本欲再练颜真卿书法,但因两位师兄前来而没继续,因此当下他便想补下功课,将颜真卿的《郭氏家庙碑》练写一遍,那字帖他阅过数十次,行笔书韵已在脑海,所以摹写起来全无难处。只是阳川海手中所持毕竟不是毛笔,仅是石块,所以练写起来自然做不到字口清晰、笔画劲利,但他意在练习书法结构和体势,所以写出来的字仍是结字宽博,点画疏朗,多力而丰筋,挑踢提顿等都颇有几分颜体之神韵。

    半烛香工夫之后,阳川海猛的想起,自己的剑法也该练练了。于是捡了一根长枝条,练起了凌波剑法。海风不时吹过,将他手中的枝条吹得颤抖,但他不为所动,继续运用内功心法,飞步疾动,将这阵子学到的几招剑法悉数习练一番。就这么纵身挥舞了一通,他感觉身子又出了些汗,不似刚才那么寒冷了。

    练完剑法,阳川海又回到巨岩上,闲着无事,他便拿起小鹅卵石,轻轻磕碰那这千斤钟,只闻得钟声清越浑厚,悦耳动听,便知若全力敲击,钟声势必能传得很远。

    “不可碰钟!”突然身后有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阳川海略微一惊,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白发老者正坐在洞口,边说话边打开提篮盒,取出里面的饭菜汤水吃了起来。阳川海心想,这位想必就是敲钟老者了。他走向前,躬身向那老者施礼,道:“凌波派弟子阳川海,奉师兄之命前来送餐……”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还没等阳川海说完,那敲钟老者就挥手止住他,然后继续全神贯注地吃了起来。他在这冬日冷风里端坐,衣着单薄,却丝毫没有哆嗦寒意,且脸色红润,声音洪亮有力,着实让阳川海感到意外。

    “今天这汤真是美味!”敲钟老者吃完,用手抹了抹嘴巴,一副吃饱喝足的满意神情。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汤碗道:“以前我很少能喝到汤,因为以前送饭的那些家伙,半路上就把汤给洒没了。”

    “这一路过来,有些地方确实崎岖难行,前辈您请见谅。”阳川海道。

    “你这小子倒是很认真,送饭也比以前那些家伙上心。”敲钟老者打了一个饱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阳川海答道:“晚辈姓阳,名川海。”

    敲钟老者道:“你是哪人啊?”

    阳川海道:“晚辈是海云岛本地人。”

    敲钟老者道:“你父母叫什么名字?说来听听,我常去镇上,说不定认识你父母呢。”

    阳川海低声道:“晚辈自小是孤儿,都不记得父母的模样了,所以……”

    敲钟老者道:“不幸的娃儿。那你何时加入凌波派的?”

    阳川海道:“晚辈是两年前加入凌波派门下,刚开始是在伙房打杂,后来承蒙大师兄引

    荐以及掌门师父厚爱,于半年前开始练习剑法。”

    敲钟老者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困倦神色,打着呵欠就半躺下了,一副四平八叉很惬意的模样。阳川海在旁边站立了一会儿,觉得老者应该是用完膳了,随后上前去收碗筷和提篮盒,打算会凌波派驻地。刚一靠近,敲钟老者的嘴里就响起了呼噜声,那呼噜声高低不平,有翻江倒海之势,颇为吓人。

    突然不远处有喊叫声传来,只见十多丈之外的一块大岩石处,跑出了一个中年渔夫,他手里拿着不少渔获,一脸紧张,一边跑一边扭头往后看。渔夫没跑几步,就有两个彪形大汉从身后的大岩石处追出,手里拿着刀棒,嘴上骂骂咧咧的喊着。

    “海盗来了!海盗抢劫啦!”那中年渔夫惊慌失措,边跑边喊。

    不一会,两个彪形大汉撵着中年渔夫来到了千斤钟旁边。身穿紫色衣服的大汉厉声道:“你这货色,还不把手里的海鱼和螃蟹放下?真想找死不成?”另一个身穿灰色衣服的大汉扬了扬手中的大刀吼道:“再跑试试,信不信老子把你剁了!”中年渔夫或许是累了跑不动,或许是被两个海盗的言语唬住了,便放慢脚步,停了下来。

    一旁的阳川海看在眼里,不禁义愤填膺。他走近那两个彪形大汉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抢劫民物,还有王法吗?”中年渔夫一见有人帮其说话,顿时为之一振,又打起精神,一溜小跑躲到阳川海身后。

    紫衣大汉喘着粗气,走了过来。他一脸横肉,手上还拿着一根五尺长的狼牙棒,凶狠地道:“臭小子,少管闲事。”

    灰衣大汉也走上前来,瓮声瓮气地道:“咋啦,你小子想打抱不平是不?过来过来,让爷试试你有几斤几两。”

    阳川海知此二人不是讲理之人,看来一番恶斗在所难免,于是也不二话,拿起刚才练剑用的长枝条,做好迎敌姿势。身后的中年渔夫一见,一脸怯意道:“少侠,你手中没有兵器,恐怕斗不过他们,还是算了,你且退下,我把这手中渔获给他们便是了。”

    阳川海眉毛一扬道:“大叔且莫怕,此二人太过嚣张,我且与他们过个招,为你讨个公道。”中年渔夫脸上露出感激之色,他见阳川海手中只有木枝条,便将自己捕鱼用的铁叉递给阳川海。

    紫衣大汉看着阳川海手中的铁叉,不屑一顾地哈哈大笑,道:“好,那让我先见识一下你的本事。”说完,他一抡手中的五尺狼牙棒,朝阳川海下盘攻去。阳川海纵身跃起,使出一招“凌腾亮翅”,向紫衣大汉的青灵穴刺去。大汉侧身一躲,挥舞棒子改攻阳川海的肋部。阳川海用手中的铁叉一挡,将身前狼牙棒的力道卸去,然后用腿踢向对手的下盘。那大汉其实本来并无伤人之意,只是想吓唬阳川海和那渔夫,让他们交出渔获即可,所以并没下狠手,更没料到阳川海竟然真懂得剑法,大意之下,他顿时落了下风。

    一旁观看的灰衣大汉见此情形,便大喊一声,扬起手中的铁刀,上前相助。两个大汉一左一右,刀棒相加,齐齐向阳川海攻来。几招下来,阳川海顿感不妙。原来紫衣大汉只有蛮力,阳川海凭借凌波剑法还可应付,而灰衣大汉身手敏捷,看来是个练家子。这两个海盗身形魁梧,兵器又占上风,两人联手起来,实在不好对付。阳川海虽然是凌波派门人,但实际习练本门武功才仅仅半年,剑法初学不久,精妙之处尚未悟透,剑术并不是很纯熟。如此一来,交手二十多招过后,阳川海是步步后退,左抵右挡疲于应对,眼看着落了下风。

    就在此时,紫衣大汉突然大叫一声,往后跳了一大步,还猛地将手中的狼牙棒扔了。只见他捂着右脚,重重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阳川海看去,只见一根鱼骨头直直插在了紫衣大汉的解豁穴,痛得他嗷嗷直叫。阳川海心中好奇,一时也不知道紫衣大汉是如何踩到那根鱼骨头。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灰衣大汉的铁刀又攻了过来,刀势凌厉,直接劈向阳川海的中路,竟是伤人的狠招。阳川海一惊,没想到灰衣大汉的刀法如此迅猛,只得往后退了一大步。他自习武以来,从未与人真刀真枪的如此凶险互搏,一惊之下,顿时开始手足无措,剑法越发凌乱,看上去险象环生。慌乱中,阳川海使出一招“凌波探路”,希望能抵挡一二。这招剑法他在刚才的对打中已用过两次,所以灰衣大汉已经熟稔,觉得并不凶险,也不放在眼中,只是抬刀去挡。

    阳川海将剑招使出一半之时,突然觉得有个力道冲向自己手臂的少海穴,他顿觉臂膀一麻,手势瞬间大变,手中的铁叉划出一道诡异弧线,直接攻向灰衣大汉的肋部,那大汉大吃一惊,对这匪夷所思的怪招,他完全猝不及防,只得拼尽全力急速后退,但阳川海手中的铁叉还是刺伤了他的肋部。

    “小子,你有两下子!好,今天算你狠!”灰衣大汉捂着肋部,侧胸血迹斑斑。这时紫衣大汉也站了起来。两人恶狠狠地看了阳川海一眼,然后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了。

    等那两个海盗走远了,阳川海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他对自己如何使出那一奇招刺中对方,还是茫然不已。这时中年渔夫走上前来,脸上露出了笑意,他点头致谢,把手中的一只大螃蟹送给阳川海。阳川海谢绝了,随后走到敲钟老者身边去取提篮盒,只见敲钟老者仍在酣睡,似乎根本不知道刚才千龟岩上发生的一切。

    回凌波派的路上,阳川海不时回想刚才打斗的情形,心中还是觉得很蹊跷。他心想,那根插在紫衣大汉穴位上的鱼骨头,以及击中自己穴道的那股神奇力道,莫非是敲钟老者所为?若是其出手相助,则其武功真可谓惊世骇俗,那又为何在此处默默无闻敲钟数十载?

    阳川海百思不得其解,但一会又想,或许这只是自己乱猜想而已,兴许那鱼骨头本来就在地上,是紫衣大汉不慎踩到的;至于自己为何能使出那奇招,也许就是凑巧,或是自己情急之下的胡乱挥击吧。这时日头渐大,眼见时辰不早了,阳川海不再多想,抓紧时间往回赶。

    回到凌波派,阳川海就去了伙房。刚把提篮盒放下,伙房师兄就道:“你怎么去这么久?”阳川海道:“有点事耽搁了。”伙房师兄一边往灶炉里添柴火,一边道:“慧韫师妹刚才来过这找你,我说你送饭去了。”阳川海心中一喜,道:“小师姐找我?”伙房师兄道:“嗯,慧韫师妹说,如果看到你就转告一声,她今天都会在清心楼练字。”阳川海笑道:“谢谢师兄转告!”他立刻放好提篮盒,就回自己屋子去了。换了一下衣裳,把脸拾掇一番,阳川海把那两颗“贡柑王”揣在怀里,就直奔清心楼而去。

    凌波派所建的屋群又称凌波堂,这清心楼是凌波堂里僻静的地方,专门用来给弟子们读书练字的场所。阳川海到了清心楼,果然瞧见小师姐独自一人在那里专心练字。今天小师姐朱慧韫身着淡青色纱裙装,露出白色如露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淡雅之中又有几分脱俗气质。如丝绦点缀般的绿叶裙,摇曳动人。恍如初洗的青丝,俏丽可爱的蝴蝶发钗,让乌云般的秀发更显柔美。

    阳川海走近之后,轻声道:“师姐!在练字呢?”

    朱慧韫抬头一看,见是阳川海,便莞尔一笑,嗔声道:“说了多少遍了,别叫我师姐,要叫‘小师姐’,看你都把我叫老了。”

    阳川海做了个调皮的表情,道:“哈哈,我看不要叫‘小师姐’,不如叫‘小公主’。”

    朱慧韫嗔声道:“真是讨打!”

    阳川海笑了笑,然后像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拿出那两颗“贡柑王”,递给朱慧韫。朱慧韫特喜欢吃大个的贡柑,一见之下,顿时眼睛一亮,把手里的毛笔放到笔架上,也不洗手,直接去接那两颗“贡柑王”。

    朱慧韫喜形于色,道:“哇,好大的贡柑,师弟你哪里弄到的。”

    阳川海只是朝她笑,道:“你喜欢就好,哪里弄到的暂时保密。”朱慧韫也不多说了,剥开一个贡柑,只见果色金黄,皮薄光滑,她便品吃起来。那“贡柑王“确是果中极品,吃在口中,她只觉肉质脆嫩,清甜可口。

    阳川海笑道:“小师姐,好吃吧?”

    朱慧韫边吃边点头:“香蜜浓郁,风味极佳。来,你也尝一口。”说着,把手里的贡柑放到阳川海口边,阳川海觉得果香扑鼻,便也轻轻咬了一口,顿觉爽口无渣,果汁丰香。但更让阳川海开心的是朱慧韫能亲手喂他果品,他心想,往后若能跟朱慧韫每日这般相处就好了。

    阳川海看了一眼书桌,见一大摞的宣纸已铺开来,上面还有朱慧韫刚写的毛笔字,墨汁未干。他问道:“小师姐,你今天写的是李清照的《如梦令》吗?”

    朱慧韫边吃着贡柑,边点头说道:“是的,今天心想到李清照和赵明诚的爱情之事,有些唏嘘,所以刚才练字时,就抄写了李清照的《如梦令》。”

    阳川海道:“我这两天也读到了一个爱情之事,读后很是感慨。”

    朱慧韫问道:“哦?谁的呢?”

    阳川海道:“戴复古之妻的诀别词《祝英台近》。”

    朱慧韫道:“哦?没听说过,你给我讲讲。”

    阳川海道:“你想听,那我就讲了。话说有个男子叫戴复古,怀才不遇之时,曾游荡于江右武宁,当地有位富翁爱惜他的才华,将女儿许配给他。几年后,戴复古突然提出离开,妻子追问下才得知他在老家曾娶妻。富翁知道后大怒,但戴妻却依然以资饯行,并填词《祝英台近》送别。”

    朱慧韫皱眉,道:“那你把戴复古之妻的诀别词写下来我看看。”

    阳川海点头,提起毛笔,铺开宣纸,将戴妻的《祝英台近》写了出来,边写边读:“惜多才,怜薄命,无计可留汝。揉碎花笺,忍写断肠句。道旁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抵不住、一分愁绪。如何诉。便教缘尽今生,此身已轻许。捉月盟言,不是梦中语。后回君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奴坟土。”

    朱慧韫看完,叹道:“那后来呢?那个戴复古看了这首诀别词,有留下来吗?”

    阳川海道:“戴妻善良、宽容、坚贞、刚烈的心意并没有让戴复古心生留意,他终究还是走了,于是戴妻毅然投水身亡。十年之后,戴复古满怀对亡妻的怀念与歉疚,在妻子的坟前写下了《木兰花慢》。戴复古对亡妻的怀念,虽是真挚的,但相比于其妻的挚情却是无力而苍白的。十年之后,天人永隔,戴虽在内疚之中悔恨不已,但在《木兰花慢》中却轻谓‘一点闲愁’以概之。倒是戴妻,为情而毅然赴死,但却死的何其可叹也!”

    朱慧韫点头道:“确实可叹。”她手中的那颗贡柑已然吃完。

    这时,门口处有个身影闪现而出。“你们二人是在练字呢,还是读宋词呢?”来人身未到,声先至,其声洪亮有力,抑扬顿挫之中颇显气度。阳川海抬头一看,赶紧放下毛笔,躬身上前道:“师父!”

    来人正是凌波派掌门朱三进。他身着一件纯白团花丝绸圆领长袍,浅色束口箭袖,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鼻梁直挺,双眸深邃,双眉淡入鬓边,隐约之中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朱慧韫见父亲前来,轻挪几步上前,道:“爹,您怎么来了?”

    朱三进素来疼爱女儿,见其上前,便笑着轻声道:“爹刚好路过清心楼,听到有声响,就进来看看。川海,这《祝英台近》是你写的?”

    阳川海恭敬的答道:“是的师父。”

    朱三进拿起宣纸看了看,只见字迹轻重有致,变化多端,既筋骨坚强,又血肉充实,便点头表示赞许,道:“众师兄弟中,你入门最晚,但天资聪慧,是可造之材。最近剑法练得如何了?平时都是谁教你练剑?”

    阳川海道:“回禀师父,是大师兄和三师兄在教弟子。两位师兄对弟子很好,教了我许多心法口诀和招式。”

    朱三进点头道:“段大通和陈阿生都是勤勉忠厚之人,我多次叮嘱他们要好生待你,想必他们对你一定是倾囊相授。来,你使几招给为师瞧瞧。”说着,他解下自己腰中的佩剑,递给阳川海。

    阳川海道:“弟子遵命。”他恭敬地上前接过佩剑,然后走到空旷之处,右手握剑柄,左手搭于右手手背,向师父躬身行礼。朱慧韫则依偎在爹身边,微笑的看着即将练剑的阳川海,眼中流露出期待神色。

    阳川海先是屏息聚气,接着抬步一挪,剑指向前,从左上角直划而下,势劲力急,正是凌波剑法中的“飘凌落雁”。紧接着,他回剑侧身,右腿微蹲,手中的剑尖忽而左转,忽而右转,身法变幻不定。这招是“凌迈斜击”,大师兄段大通最早教阳川海的就是此招,所以阳川海练习的最多,挥剑起来也是最为娴熟。但今日他多少有些拘谨,因师父在一旁督看,他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但内功心法和剑招的运用,都是丝丝入扣,恰到好处。

    待阳川海使完“凌迈斜击”,朱三进站了起来,点头道:“好,你习武才半年,练剑方数月,能有这份气势,甚是不错。但你内力尚浅,力道仍不足,所以在练剑法之时要多多结合本门心法口诀,才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阳川海躬身道:“师父指点的极是,弟子记下了。”

    朱三进将外身长袍一脱,朗声道:“这样吧,今天为师就使几招凌波剑法给你看看,能领悟多少,就靠你自己的造化了。”说着,朱三进挽起衣袖,抬步走进场地中央。朱慧韫见了,兴奋的直拍手:“好极了好极了!我很久没看见爹爹在这练剑了。”

    阳川海一听,心中亦是大喜。因为按凌波派的门规,初学剑术者都是由几个师兄代教,只有练习两三年后剑术略有小成了,掌门人才亲自执教。而阳川海习练武功才半年,师父就亲自点拨,自然是机缘难得。

    朱三进凝神聚气,长剑一勒,自然而然的便使出“凌波探路”,威力和剑势果然不同凡响,不等剑招变老,长剑在头顶划过,已转“凌迈斜击”。接着一勾一挑,轻轻巧巧的变为“飘凌落雁”,转折之际,天衣无缝,势道劲急无伦,但瞬息又能轻盈飘逸。阳川海在一旁用心观看,既有所悟,又羡慕不已。他听大师兄说过,当年师父跟衡山派掌门切磋,两百回合而不相上下,让在场之人对凌波剑法刮目相看。他心想,自己那两招若能练得像师父这般,上午在千龟岩就不用惧怕那两个海盗了。

    突然间朱三进停了下来,他全身一抖,然后收起了长剑,双手按住胸口,脸色一霎那变得颇为难看。朱慧韫和阳川海见状皆是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搀扶朱三进。

    朱慧韫一脸紧张道:“爹,您怎么了?”

    朱三进双目微闭,运用内功调整气息,缓缓道:“不碍事,爹数日前练功时有些岔气,不慎让少许真气逆流入脏腑,弄成了内伤,但伤势并不太重,过阵子应该就好了。”阳川海赶紧抬来椅子,让朱三进坐下。朱三进默念心法,引体内真气运行一番,便觉舒服多了。他道:“好了,我没事了。川海你先回去吧,记住要多练功。”

    阳川海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师父多保重,徒儿先告退了。”说完,他躬身后退几步,随后转身走出了清心楼。

    朱三进见阳川海走远了,用爱怜的目光看着朱慧韫道:“韫儿,你是不是喜欢川海?”

    朱慧韫脸颊一红,有些害羞的低下头,嘴上道:“爹啊,你今天怎么问这个呢?”

    朱三进道:“你不跟爹说实话,是吧?好,那我们就说说川海这孩子吧,他虽然自幼孤苦,但心性善良,为人正直,而且天资聪慧,假以时日应该会是成为人才。但婚姻大事,还是要多加思量。可惜你娘过世的早,不然她一定能给你好建议。”

    朱慧韫摇了摇朱三进的手臂,撒娇道:“爹,你胡说些什么呀。”

    朱三进道:“我问过你大师兄和三师兄,他们都说你心中对阳川海另眼相看,亲近有加,和对待别的师兄弟很是不一样,难道他们都在蒙骗我这为师的吗?”

    朱慧韫越发脸红了,嘟起小嘴道:“爹呀,你不要再说了。”

    朱三进哈哈一笑,道:“好了好了,那爹就不说了。总之有些事啊,你自己多想想,自己有个主意就好了。”他觉得胸口舒服多了,便起身道:“爹要回去了,你在这继续练字吧,你看你的字写的,比川海差太多了。你得多下工夫,在这里好好练练。”说着,他将椅子上的长袍披上,动身往外走去。只留下朱慧韫独自一人留在练字长桌旁,她看着爹远去的身影,心中想着爹刚才的那些话语,脸颊又开始泛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