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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渊渟五甲

    霜降,晌午。

    一鹤发老者头披浩然巾,手持一晶玉权杖,杖上却只挂着一破酒葫芦,而老者身后跟着一女童,模样就像菩萨边的玉女般,煞是可爱。

    “老头,这长留峰在哪儿啊,凭你的本事也不能一步而上吗?”女童没好气地抱怨。

    “唉!我是你爷爷,你这小家伙!”老者嗔了一下,随而慈祥地看向他从小惯到大的孙女儿,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这长留峰不比咱泰山,神秘的很,咱就当出来见见世面。”

    女童嘴里还在哼哼,而老者赔笑不已。

    长留峰,对于他来说只是想上不想上罢了,只是本就是有求于人,还想坏了人家的规矩,这着实有些难办啊。

    老者摇摇头,未曾想自己逍遥一生,这会儿还为这点小事儿发愁。让长庚那小子看见岂不是笑掉大牙?

    就在此时,小女陈佟指着不远处的一处草堆喊到:“爷爷你看,有一男一女在打架!”

    老者转首,立马捂住了陈佟的眼睛,嘴巴里咕咕叨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然后眯一只眼,睁一只眼…

    而此时树下的一男一女正是许昭与郁南秀两人!

    “师弟,快快!”

    “师姐,我快不行了。”

    “再快一点,啊!”

    “师姐,马上,马上抓到了!”

    一刻钟后——

    “没想到这老林子的蛾竟然这么贼,都跑到别人的衣服里去了。”

    在师姐身上忙活了半天,才逮到飞虫的许昭喘了一口气,注意到身旁的郁南秀脸庞娇羞渗血,眼神欲语还休的可怜模样,一时失神。

    雪珠在她的眼眸里转来转去。

    自从莫得青说想去京城闯荡一番,三人便在宁镇官道分手,郁南秀带着许昭前往长留峰。

    不过一男一女,许昭亦不是不懂人事,一时间略有些尴尬。

    “师姐,你没事吧?”许昭还以为是自己的手艺不好。

    “我…我从小就怕虫子。”

    这时的郁南秀可谓再无女侠气概了,活脱一娇柔少女,引人怜爱。

    没想到,师姐怕虫子啊…

    许昭刚好安慰几句,忽然注意到坡头注视着俩人的一老一少,警惕心顿生,拔剑护住郁南秀。

    “你们是谁!”许昭大喊。

    而郁南秀在他身后扶额低语:“师弟,你拿着把玉剑质问别人,人家本来没歹意现在也有了。”

    “…”

    而正在看好戏的鹤发老者被捉住,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这…这,我们爷孙只是路过。”

    “老头子,快看玉剑!”这时陈佟从老者的手指缝里挣脱出来,指着许昭的剑满眼发光。

    “糟了。”许昭暗道不好。

    “前几日那山下的小子说要给我送把玉剑,可是多久了都没消息,现在眼前便有一把!”

    陈佟瞪大眼睛看向老者:“爷爷,我想要。”

    老者一喜,让这丫头叫声爷爷可真是不容易,不过眼下…

    他上去一步,尽量摆出一副友善的样子,商量道:“小友,你可否与我交换手上的这把玉剑,你想要什么可以直说。”

    许昭毅然道:“不换。”

    老者一副“我懂”的表情,从兜里掏出了一枚木盒。

    “此乃锻天丹,九品至四品的武夫境界内,瓶颈一粒便可直接突破,小友你看如何?”

    “不要,我还没修武呢。”

    这…

    老者又从袍里摸出一本古旧秘本来,笑道:“小友,此本乃是天下剑宗第一——“太然宗”的秘籍,名为“云梦撩”,是撩剑之招的巅峰之技。”

    “别卖货了,我不吃你这套。”许昭摆摆手,心里暗骂什么江湖骗子。

    前世的带货家们,到底给他积累了多少经验,你可知吗!

    但许昭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郁南秀像吃了苍蝇一般的古怪脸色。

    这时老者终于坐不住了,孙女还在眼前呢,你还让我这个老人落了面子!

    想罢,他肉疼地从空中一攫,突兀取出一把有着云芝形镂空的符剑来。

    “此剑…为天下第三符剑,名“却邪”,换你那手中玉剑,总不算占你便宜了吧!小友就当卖我个面子。”

    “不换。”少年站直。

    “老头子,咱把他抢过来鸭!”

    看见少年这么不识趣,老者也是闷的慌,不过他是长者,怎么能欺负小孩儿呢。

    “这不行,那毕竟是别人的东西…”

    “你不是说你以前是天下第一高手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好汉不提…”

    “我呸,你简直就是跟老母牛上天了!”

    “嘿你这孩子!跟谁学的!”

    “跟你学的!”

    “…”

    而郁南秀看着符剑却邪,一时间有些愣神。

    “却邪…”

    许昭回头,似乎看见了郁南秀震惊的表情,道:“咋?这老头卖的货很牛?”

    “这可是“御天性以除恶”,天下符剑第三的却邪剑啊,我手中这把诛恶便是它的子剑,同出于岭南拜逊之手。”

    姑娘眼睛盯着符剑,喃喃道:“可据我所知,这柄剑不应该在三十年前就流落了吗?莫非…”

    “诶诶!别打了别打了。”老者一边小心翼翼地躲避了陈佟的拳打脚踢,一边讪笑致歉:“我孙儿性格跳脱,让两位小友见笑了。”

    “歹!”陈佟一脚纵上,踢在了老者的脑门上。

    “哎呦!”老人吃痛。

    女孩这才停手。

    而郁南秀上前一步躬身,敬重问道:“敢问先生何许人也?”

    “哈哈。”老人傻呵呵的摸了摸刚才被打的脑袋,笑道:“老朽泰山陈九潮。”

    少女闻言震惊。

    天下敢称此名者,唯有一人。

    将至太阳临头的时间,这天亦是忽冷忽热。

    陈九潮看着正在摸着许昭玉剑的小孙女儿,不禁眼角含笑。

    郁南秀始终表现的拘谨恭敬,不敢多言,而许昭则不同了,跟谁都自来熟。

    “老爷子,你以前真的很厉害很厉害?”

    “那是当然。”陈九潮傲娇道,仿佛天下皆蝼蚁。

    “那你能不能把刚才的秘籍拿出来再给我看看。”

    “休想。”

    “刚才才拂了我的面子,现在就知道讨好我了?”

    “哦,那就算了。”许昭满脸遗憾。

    “??”

    “话说,如果你很厉害的话,能不能帮我看看,我只有一只手能练剑吗?”许昭将右手的裹布一点点揭开,露出了只剩两根的指头,其余三处黝黑,皆是惨不忍睹!

    郁南秀与陈九潮同是神色一震。

    我还误以为师弟是左手剑,没想到他境遇如此凄惨!郁南秀暗自伤神,对于许昭的往事还不及多问,但是从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看,他有着一股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心性。对于剑,更是异常执着。

    而对于许昭来说身份神秘的陈九潮望了望,正色道:“可练。”

    “那就行。”许昭长处一口气。

    连师姐嘴里的剑道大宗师都说能练了,那就不必妄自菲薄了。

    “但是,”老者转首,“除非你本就善使左手,又极具天赋,否则你练十年,不过他人一年之功。”

    许昭听罢,面如平湖。

    “不练就永远是零,”少年站起身来,“剑么,从来不讲优柔,这是师姐教我的。”

    “若是我连踏出第一步的勇气都没有,那我即使身体健全,和残疾之人又有何区别。”

    他提起玉龙细看,右手两指擦起锋利的剑身,弹指一下便是龙吟铮铮,“剑不语,安知剑无性也?”

    老者恍若隔世。

    似乎已经看见日后那一袭青衫人独立,“一揽长剑自风流。”

    想当年,他也曾被诟病为“败剑之子”,使一柄剑坏一柄剑,却连一分剑威也使不出来,灰溜溜地跑下泰山,往京城太然宗而去。

    然而太然宗的一外门弟子都嘲笑其“适不适之处,自取其辱”,将他赶出太然外围的玉清池。

    所以世事难料,自诩“天下第一剑宗”的太然宗,却从来没有纳下一位天下第一剑客。

    被后世嘲笑一甲子。

    而那柄符剑却邪,便是陈九潮从太然宗上任宗主手里夺来的。

    唯一一柄没有被他折断的剑。

    ………

    皇城行宫的一处长廊内。

    一吊丧眼儿的紫袍官员坐立不安,时不时的整理一下自己的曲领大袖,安安幞头,嗯,还算贴实。

    正慌张,又手摸腰间,鼓鼓囊囊的,便真正安心下来——那是右相陈东南送的,无时不刻不敢取离腰间。

    这可比右边的金鱼袋重要的多。

    少顷,一位同是紫袍具服的蒜头鼻官员,长的就像未酿出韵的老醋,屈身就贴上了前头的吊丧眼。

    “朱舍人,今个儿有些紧张啊。”

    蒜头鼻子揶揄的神色毕显。

    “只不过昨晚没睡好,落了枕,肩涩些,苦短春宵罢了。”朱存斋觑了蒜头鼻一眼,便将目光重新投到前方台阶上。

    “春宵?怕是永眠罢?”蒜头鼻子笑了。

    这长的不像个人样儿的男人却意外的是永朝的尚书右丞,自永安起便当了当朝实宰严希志的“正门走狗”。

    而他讥讽的那位,自是严党之敌——陈东南的得力手下——中书舍人朱存斋。

    昨晚陈相急令朱舍人拟诏,让这个本该“挥霍气度,自成大家”的四品大官慌了神。

    因为内容千不该万不该的,正是朝中心知肚明但无一人点破的秘事。

    是辽东出事儿了。

    陈相要杀鸡儆猴。

    而这件事恰恰不是灾事,办好了,就是大功一件。

    严党的地位必将被动摇。

    而身旁的蒜头鼻还误以为陛下又随口喊了什么苦差事让中书省来拟,结果落在朱存斋头上。

    幸灾乐祸间,那午门钟鼓已响。

    “且快些进去吧几位大人,侯爵们都已入堂了。”一旁的公公细声道。

    俩人知道,轮到他们进朝的位次了。

    蒜头鼻也收起了歪心思,正装正色,一步一步朝着太和宫走去,那腰间金鱼袋一悬一挂的,偶尔发出点点儿声音。

    两人持笏,一丝不苟地跟着过了左掖门,只见御道两旁已然站了两排相向立候的起居郎。

    进了殿,两人见怪不怪地看见众官员都低着头窃窃私语。

    “陛下不会又要有什么奇思吧?上次让两位毫无经验的侯爷带兵去和东瀛协定,结果莫名其妙就打起来了,自己人狼狈跑了回来,听说现在东瀛也开始敌视天朝了。”

    “那群养不熟的狼崽也就罢了,只是前夜陛下招了礼部侍郎的女人入宫…”

    “言多必失!住嘴!”一大袖襕袍的官员一脸严肃地看着几位谈天说地的同僚。

    “是.是。”几人汗颜。

    朱存斋乖乖立在自己的位置,眼神向下,不回应任何人的目光。

    今朝是出丑还是光彩,仍得看皇帝的一家之言。

    没多久,朝仪之位已定,那一面玩世不恭的天子,也随着鼓乐坐上了金銮椅。

    群臣俟君王临朝,拜揖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褚骊云淡风轻地看向地下一排排像木桩似的官员,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今个儿朕身体不舒服,本不打算早朝的,可这陈爱卿正声道有要事禀报,朕才勉强克服病痛,到这太和宫来。”

    群臣对于皇帝的信口胡言早已司空见惯,仍是低着头。

    毕竟眼前的这位天子,曾一个月在永安宫内夜夜笙歌,而那一个月,群臣还是得寅时候在午门前,即使站的双脚扎地,膝盖酸痛,也只能挨着撑到辰时。

    而当时摄政的正是左相严希志。

    “臣罪该万死!”靠前的一位身着仙鹤紫袍,腰配双鱼的中年官员沉声跪地,眉眼下垂。

    “我就说说,无碍。”褚骊摆摆手。

    “有什么要事相禀,且说来听听。”

    立于天子一旁的严希志不以为意,只是心道这陈相装老实装太久了,不知又要搞出什么名堂。

    严氏根植庙堂许久,党羽遍布,鹰犬横行,自是不太忌惮。

    “臣欲求陛下圣意,革职辽东总兵魏深与副总兵胡志之职。”陈东南沉声道。

    还未说完,全堂一片哗然。

    就连一旁的严希志都登时失去思考。这陈东南疯了?

    先不说辽东两位总兵,一位是明面上的严党人,一位是私底秘而不宣的严党人——在皇帝并未察觉,或是不管不顾的情况下。

    单说这陈东南以宰相的身份介入边疆军事的问题,便足以让众人心惊肉跳。

    可见过宰相亲自弹劾边军大将?

    再不说私下与御史相联络,也应该让手下那些小鱼小虾先顶上啊!

    “陈相这是在做甚?”严希志眯眼笑道。

    这江南的老贼连交劾都不用吗?还想拔辽东棋子?

    这褚骊也是一惊,随而脸上浮现出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笑容:“这是为何?”

    “朱舍人。”

    “臣在。”朱存斋登时心头一凛,正正身子,从袖中掏出一轴,径直上前递出。

    褚骊身边的霜发公公接过手,将其展于褚骊面前。

    朱存斋朗声道:“此草诏由臣所拟,经由龙图阁大学士欧阳少春定稿,特此进呈于陛下。”

    “辽东总兵魏深与副总兵胡志拥兵自重,私藏粮种,勾结北元,在北部形势愈发紧张之时,却隐瞒军情不报,私自与蛮人求和,其心可诛!臣请陛下明察,为天下苍生做主!还北境百姓一个公道。”

    私藏粮种!

    勾结北元!

    任一罪行都够两人死上千万遍,九族剐上千万次了!

    严希志冷汗直冒,眼睛略有些模糊,他只盯着那座上天子,心绷在了嗓子眼儿。

    “”朕可从来没听说过,中书舍人可以私自拟诏啊?这是朱大人的意思,还是陈相的意思?”

    褚骊神色一冷,面如寒霜。

    这已经是对皇帝的大不敬了!宰相机构只有将意见写成札子,进呈皇帝的资格,却万没有私自拟诏的资格!

    “臣罪该万死,只求陛下为黎民百姓做主!”朱存斋猛然跪下。

    “臣愿乞老,只求陛下为北境百姓做主!”陈东南亦是悲痛下跪,身躯颤颤,高声而道。

    “老狐狸!”严希志暗骂。

    褚骊有些无奈,心中仍是怀着一分怨念,不过嘴上又开始变了卦:“陈相之心,朕已明了,朕还需要陈相来替朕分担解忧,万不可就这么归乡。”

    “不过这朱舍人屡次封还朕的词头,今儿还私自拟诏,是该重罚。不过看在你忧国忧民的心上,朕便饶你一命。”

    “降朱存斋为礼部郎中。”

    欧阳少春不能动,那先将他晾着。褚骊心想。

    仍是京官!朱存斋暗自庆幸。

    果然如陈相所言,陛下必将均衡陈严两党,不会意气行事。

    “另!革除辽东总兵魏深与副总兵胡志之志,即刻押回京城,由刑部审罚定罪!”

    “臣领命。”

    严希志手指头都要扣到肉里去了。

    这陈东南,不杀他誓不为人!

    本来按照正常流程,中书的札子在他那里便可以截胡下来,不复通过,结果陈东南竟然想出这一手来。

    杀人诛心哉!

    怨恨的种子在严希志心里萌发,他没动杀心,并不意味着这个腾飞上位的奸臣,没有宰相的铁血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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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北宋龙气消散开始,天下多出了一群靠吸食龙气修炼的武者,称为“练气士”。而龙气最旺盛之地,也便逐渐形成了一些帮派,他们各有所能,各有神异,通常是以武证道。”

    “而天下有五座山峰,居高而无敌,那便是被人们称为武者圣地的“渊渟五甲”——东岳泰山,西岳昆仑,北岳长白,南岳长留,中原太行。”

    “那这么说,我们长留峰也很牛逼喽?”许昭好奇问道。

    这样换算,似乎自己的师傅长留君和这个陈九潮一样厉害啊?

    看着眼前稚嫩的少年,陈九潮笑了笑,抚须道:“以前长留或许是五岳之首,不过现在看来,怕是没落了。”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听师姐说过了,长留这派包括许昭在内只有三个弟子。

    二师姐是见过了,不过大师兄却没见过。

    听师姐说,这大师兄可厉害了,曾独剑杀北蛮千士。

    不知道能不能罩着我,把那阔耳男人给按在地上摩擦。

    “那你来长留峰干嘛?”许昭狐疑地看向这对爷孙。

    陈九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见见故人罢了。”

    “太阳当头,长留峰将至。”郁南秀突然说道。

    陈佟瞪大那双灵动眸子,直盯着天上的大太阳:“老头子快看,天上有山。”

    天上有山!

    少年闻声意动,抬眼。

    云涛雾海中隐约一峰。

    从日中来!

    裹天地秀丽于一峰,如千山万水倒悬直挂仙去也!

    “不愧方丈蓬莱。”老人喃喃。

    即使已然看过无数次,但每次目视那光芒中闪现而出的仙山,陈九潮仍是忍不住地赞叹。

    昔日剑道源地,名不虚传。

    怪不得从那里出来的剑客,招招都是浩然之气。

    “走吧,咱们上去。”郁南秀不顾许昭嘴里能塞下一头牛的惊异神情,一把拽住他。

    “啊!”许昭一愣,“怎么上去。”

    少女歪头一笑,青葱玉指捏在唇前,长气呼哨:“嘘~”

    半晌,一青铜巨剑在光影交际之处飞来。

    狂风呼啸。

    风尘中,青铜巨剑安然停在几人身侧。

    “就坐这个。”郁南秀俏皮地嘟了嘟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