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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恶行

    黄昏,两人一鹤从低沉的雾气中钻出,在天空中轻晃晃地荡了一圈,盘旋着落在一座败落的村口。

    “按现在的脚力,明日估计便能到敦华镇了。”郁南秀将一方小布展开,上面画着宁镇山脉的详尽地理。

    她望了望眼前这座显得破败不堪的小村子,与地图上稍作对比,开口道:“师弟,咱们今天先在这小庄村略作休息吧。”

    “好。”许昭耐不住性子,已经催着墨猪提步向前了。

    “哎,等等我!”

    还未进村,只见一佝偻妇人拖着三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往村外走,其中两个女孩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像是一具沉默的尸仆。身上仅有一条遮体的衣物,大部分沾着黑灰的身体都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

    而那个被妇人大力拖着,不时还打骂一下的男孩,整个人用脚瞪着地,大哭不已,歇斯底里地喊着:“张姨,别把我卖了,我可以干活,我让我爹给你钱!”

    “你爹?”这位姓张的妇人细看已经瘦的不成人样了,全身皮包着骨头,却不知道哪来的气劲,怒笑:“把你卖了还算好的,像你姐姐都已经进人肚子里了!你还得感谢你张姨有良心!”

    说罢,妇女转头死命拽着三人往外走。

    恰时许昭与郁南秀俩人经过,那妇人见两人衣冠楚楚,一看便不是寻常子弟。还不等两人询问,她便立马大哭着跪倒在两人脚下。

    “两位菩萨佛祖啊!你们把这几个孩子要了吧。”她眼睛兀然放光盯着后面的墨猪,“就换那头鹤,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两人一惊,郁南秀急忙上前将妇人扶起,“这位婶子,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到了要卖小孩的地步?”

    “菩萨,你先把那头鹤给我吧!”女人说罢便要扑上去。

    许昭见状,连忙将墨猪护在身后,从囊里掏出一馒头来递给妇人,“您先吃这个吧,这鹤我们不卖。”

    她也不管,立马争上来将那一块馒头塞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吃完仍道:“还有吗?还有吗?”

    许昭又掏出一块来。

    而身后三双眼睛亦是像饿狼的绿眼般,盯得少年有些发毛。

    他只能将兜里的食物全部倒了出来,任那几个孩子扑在灰尘中争抢。

    “别抢啊,别抢啊。”许昭无奈喊道。

    一旁的郁南秀看着眼前这景象,眉头紧皱。

    “婶子,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吃的还算满意的佝偻妇人听完立马变色,哭腔喊道:“菩萨佛祖啊,这说来话长,我们小庄村已经饿死了大半人了,呜呜呜…”

    “小庄村属宁镇西北的矿村之一,凭着敦华石的出产便足以衣食无忧了,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

    敦华镇下有数十个村庄,它们所在俱是开采敦华石的重要地区。就算大永垄断敦华石的开采与冶炼,以低价收购村民们开采的矿石,但是这些收入足以保障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的桃源生活。

    再者,宁镇山脉之人还善耕种。

    万不会苦苦饿死啊!

    “你们有所不知。两个月前,从敦华镇来了一伙盗贼,他们兵强马壮,各个都手持兵刃,上来就收缴了我们所有的食物,强迫我们去采矿。”

    “马贼?”郁南秀有些不解,“大约多少人马?”

    “这小人哪知道,不说敦华镇,就说我们小庄村,上来密密麻麻一片都比我们村子的人多。”妇人哭腔,“可怜我汉子因为反抗他们,第一个被砍了脑袋!”

    “婶子,你先别急。”

    许昭暗暗问向郁南秀:“师姐,这宁镇山脉怎么会入了马贼,西是金陵,自不多说。这东南江浙,有快羽军守兵道,北是维扬,近年虽兵力北移,但却还是重兵之镇,不可能无故进了这么多马贼。”

    “我也不清楚。”郁南秀摇了摇头,“咱们且先探清楚情况,实在不行便上报朝廷。”

    “我咋听说咱长留峰跟朝廷不太对头啊。”许昭疑惑道。

    少女正色:“国是国事,家是家事。”

    “婶子,现在村里仍有马贼吗?你们为什么没人去报官?”

    “报官?”妇人叹息道,“这伙马贼今日刚撤走,听说都去敦华镇了。他们在的时候,全都将我们看的紧紧的,有两个想跑的小伙子,硬生生地被拴在马屁股后边拖死了!我们哪儿还敢报官啊!”

    “怎会如此!”少女愤愤道。

    “你们村长呢,我要见他。”

    还未说完,那屁股后面的男孩突然大哭起来,“我爹他要死了!我爹他要死了!”

    那妇人反手要打一巴掌,被许昭眼疾手快拦住了。

    “他爹就是个混账,还村长!”妇人咬牙切齿。

    “此话怎讲?”许昭问道。

    “他爹叫陈孝人,跟那马贼头子勾结,一起刮我们村民的粮食,听说老婆女儿都去给贼人作陪了,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每个月还来逼我们缴粮食!”

    “你瞎说!我娘和姐姐是饿死的!”男孩突然奋起,拿拳头要锤妇女。

    “去你娘的,你家女人都是被玩死的!”

    “你瞎说!”

    “我马上就卖了你个小杂种。”

    两人局面紧张,又是打又是骂的,把师姐弟两人搞得有些手足无措。

    “婶子,先带我们进村吧,事情如何,我们都会帮你们的。”郁南秀道。

    “哎呀我的菩萨,我们求了两个月,终于来了菩萨!”妇人丧着脸哀嚎,“快快,我带你们见见村里人。”

    三人一鹤进了村,随着妇人一声吆喝,从破落房子里慢慢走出一些骨瘦如柴的男人女人。

    他们都睁大眼睛望着三人身后的墨猪。

    许昭眉头一皱,轻轻拍了拍有些发怂的仙鹤,柔声道:“墨猪,你先去,晚些我唤你。”

    墨猪头一撇,赶忙扇着翅膀往山间飞去。

    “那些马贼呢?这两位又是谁?”其中一位年长些的老人看向佝偻妇人。

    “马叔,马贼走溜!这两位菩萨佛祖是来帮我们的!”妇人喜悦至极,连着后面出现的男人女人也露出了笑容。

    “太好咯!先杀了陈家那混账,在把他剥皮抽筋下锅!”

    “那也忒便宜他了!”

    “你们的粮食都被村长霸占了?”郁南秀提剑上前。

    那些个乡下人只以为是上面来了惩恶扬善的神仙,争先恐后地跪着哀嚎:“仙人啊!那陈家有个习武的儿子,我们一圈男人上了也打不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我们的粮食抢走。”

    “是啊,陈家勾结马贼,欺压咱们村民,这个村子都死了大半啦!”

    “还有好多人死在了矿上。”

    说罢,一群人哭天喊地,咒骂不已。

    正在此际,那南角屋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喝:“马贼又来了!快跑啊!”

    登时,一群人立马变了神色,惊恐地到处乱跑,一些妇人吓得直接跪在地上。

    “各位乡亲别怕,我会保护大家的。”郁南秀急忙翻身上了南角,见那方山道有烟尘四起,马蹄声逐渐接近。

    闻声,不下四十人!

    “仙人哩,救救我们吧!”

    “救命啊!”

    一群人摇头摆手地盯着郁南秀和许昭,满怀着希望神色。

    少年自是不多说,从背后拔出那玉龙剑来。

    剑身已被师傅巧饰过,现在呈一片铜色,并不会引人觊觎。

    郁南秀静静呆在后面,任由少年持剑,等到那马蹄轰隆响至身前,大片尘土飞扬,一伙身着黑墨烂袍,手持兵刃的贼寇突现在众人面前,不待村民四散奔跑,便将他们团团围住。

    “大爷啊!祖宗诶!放了我们吧!”一花胡子老丈跪倒在贼人身前,紧接着后面的村民也哀嚎着跪了下去,如一层层麦浪般起伏着哭天抢地。

    那为首一人虎背狼腰,身材颀长,两眼不正经地盯着郁南秀乱瞟,丝毫不将那个拿着柄破铜剑的小毛孩放在眼里。

    “敢问姑娘何许人?”似乎并不想上来就落了“贼人”的口实,为首大汉想出了一个文绉绉的话来,殷勤地看向一脸厌恶的郁南秀。

    “无名氏。”少女不想多说,对着许昭努了努嘴。

    “姑娘似乎不给我蓝某面子啊。”

    “区区蟊贼也要脸面?”郁南秀鄙夷道。

    那旁边一圈马贼听闻便要出手,而那为首大汉大手一挥止住了众人呐喊,沉声道:“小娘子,那可比这小白脸儿强太多。若娘子诚心相求,愿意在蓝某身下承欢,或许蓝某还能放你这小郎君一命;倘若不愿,那…”

    大汉舔舐了下嘴角。

    “闺女,你就从了蓝大人吧!蓝大人这番英雄人物多少人还倒贴不得呢!”一老妪赶忙贴上来劝道。

    “是啊是啊!”旁人附和。

    郁南秀眼神变得复杂而厌恶,从老妪身边挪开,不顾身边村民的起哄。

    “我男人可是剑仙人物。”少女突然面色一变,双手勾着许昭的脖子,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看得大汉一阵痴迷。

    她轻轻附在少年耳边:“此人不过八品实力,先不杀他,探探口风,一会儿听我指示。”

    “剑仙?我吃过的剑仙之头不下百个!”大汉气急。

    “哦?你可见过绿林剑仙王安阳?我男人可与之同起同坐。”少女轻笑。

    “就他?”谁会相信?王安阳山匪出身,从绿林走到军队,一头华发才至宗师境,眼前的少年不过舞象的年纪,就敢口出狂言与宗师并肩?

    荒唐,他要是宗师,我便是天下第一!

    “不信?”许昭嘴角咧开,笑容狂傲至极,一脸桀骜神色。

    “宗师境下,我无敌。”少年傲然而立,负手仙人姿态,轻弹玉龙剑身。

    “命来!”贼人鼓马,向前奔进。

    “且去。”许昭轻轻唤声,嘴唇微张。

    霎那间,铜剑如丝飞遁不见,等为首大汉反应过来,只见那耀阳之中有一玉光倾泄,直逼其命门。

    此乃飞剑取人头。

    “大仙饶命!”大汉飞速从马上扑腾下来,双手扣着朝向少年,“我蓝某有眼无珠,误了大仙!误了大仙啊!”说罢不争气地哭了。

    因为他脑门上隐约有血丝显现,那一滴血从脑门划进了他的嘴里,他生平头一次切实体悟到了极致的恐惧。

    毕竟生死一瞬,就这么憋屈的死了...

    那身旁众马贼亦是翻身下马,跪地求饶,许昭故作姿态,内心却不免腹诽,这些马贼不像是能够引起宁镇大乱的人。

    而一旁叫嚣着让郁南秀倒贴的村民们这时也被惊到,看着天上玉剑不禁大呼:“仙人呐!真是仙人!咱们有救了!”

    “你以为什么叫宗师。”郁南秀暗暗翻了个白眼。

    “师姐你有宗师境了吗?”许昭悄声问道。

    “怎么可能?我尚且只有六品。只不过在这群小鱼小虾面前装大鱼罢了。”少女不屑地说道。

    真好啊,许昭不禁暗自臆想。

    哪天我也学了御剑术,快意杀人红尘中,百步不沾人间血,嘿嘿...

    “咳咳!”许昭清了清嗓子,随而一脸平静地扫视前方的马贼,道:“我可以不杀你们,但我想知道,你们为何要侵犯宁镇地域?按理说此处关隘由江南道快羽军把持,不可能有马贼侵入,你们又是如何进了山?”

    “回仙人啊,小人也只是跟铁岭将军从东南角入,一路南下无阻,直至敦华镇。随而小人被吩咐往此处搜刮敦华石和粮食,三日后启程归返。”大汉额头汗珠不断,恭敬微声。

    “你们为何要搜刮…”许昭话说一半,登时愣住。

    搜刮敦华石与地方粮食,无非是两个目的:一是走私,二是造反。

    按理说这伙马贼秉性恶劣,但应该懂得朝廷是他们惹不起的,万不敢去碰军资粮饷,可为何他们敢在山脉内大规模搜刮敦华石?

    不怕被江南道的守军来一个瓮中捉鳖?

    还有他们是如何畅通无阻直驱江南腹地?

    “师弟,他在撒谎,这伙人不是马贼。”这时郁南秀突然传音道,让许昭有些愣住。

    “我以气观之,他们胸负内甲,制式统一,再加上其血气陈厚,而戾气较浅,怕是军队出身。”少女此话一出,许昭顿时有些明了,他细声道:“如何裁处?”

    “将他们捆起来吧,我们直接去敦华镇。”

    郁南秀面色凝重:“这事情背后怕是不简单,军人伪装成马贼施暴,朝廷知不知道,江南道诸知府知不知道,还有今年八月京城出了巡按,这巡按御史知不知道?”

    “倘若不知道,这马贼如何进来?倘若知道…”少年心冷,目色亦是一寒,沉声道:“那江南怕是要大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