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拓跋山水
敦华镇，一座豪华的府邸。
幕内，一纤弱身影略略地颤，只见他右手轻轻将一块流血的肉提起，左手细长的指甲如长钩般在肉上一刮，那血便鼓涌而出，他不慌不忙的仰起了头，任凭那鲜血直入喉头。
神色放肆而欢谑。
“拓跋大人何时将粮资送至江淮？消息快封锁不住了。”账后一清冷声传出，让那吸血之人一愣，眯着眼将肉块随地一扔。
“于大人莫急，石头咱也刮的七七八八了，就是人还杀的太少，长留的气运尚足六分，底子太满。”吸血之人阴柔的腔调让于泽一阵恶寒，若不是上面的托付，他万不会将这北元的野狗放入道中，更何况还是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异种。
“拓跋山水，你不要太过分了，这是我大永境内！”
“我哪敢啊于大人。”拓跋山水扭了扭腰身，作无辜状，轻柔说道：“我只不过是按照你们的意思做罢了，你们想一石二鸟我不论，我只想吃那剑仙的肉，取她的长留剑。”
说罢，他舔舐了一下嘴唇，那唇口因为鲜血的浇灌已然丰润异常。
于泽亦是收声，不知所云。
是啊，这是圣人的意思。可他不解。
能混到副统的位置，于泽并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他敢说他看过的黑暗比起那些在朝堂上自诩风流的公爷们只多不少。
但论这次已经坑埋的三千平头百姓，他终究是按耐不住良心的阵痛。
“拓跋大人，那姓陈的又来了。”一婢女轻启帘幕，紧张地看了看里面血腥场景。
于泽悄然隐去，拓跋山水独自一人轻笑。
“哦？儿子不行老子来？”拓跋山水轻谑地将盆内的女人肢体整理一番，用丝绸擦拭了下嘴，一副公子模样：“且让他进来。”
少顷，一白发苍苍，衣着褴褛的老人踉跄地走了进来，还未等拓跋山水低首见他，他便一把跪下，头抢地不起。
“大人啊！且绕犬子一条狗命！将其放归，我必将好好教训他啊！”来者自然是小庄村的村长陈孝人，只见他哀声伏地。
“你儿子很好，我很欣赏他。”拓跋山水阴笑着，未转身看他。
老人一听登时抬头，随而缓缓流涕说道：“大人，小儿不识礼数，倘若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不计小人之过，将他放了吧！”
“可以啊。”拓跋山水道：“你不是有个女儿吗，把她送过来，我想好好宠幸她一番。”
老人心头一憋，怒从心来，却又憋了回去，仍是缓缓平静道：“小女已经饿死了，尸首仍不知如何处置。”
“奥，你老婆呢？”拓跋山水故意道。
“上次已经被大人您用生米灌死了。”老人颤颤巍巍，挣扎扣着手，指甲已然没入掌心肉中，俄顷流血不止，但他还是憋红了脸，屈身看向面前这位随意决定他们生死的男人。
耻辱像快要冲破堤坝的江洪。
“那也太不巧了。”阴柔男子微微一笑，然后拍了拍掌，向幕帐外笑喊道：“且将断头持来。”
老人闻之大惊，只见不一会儿，一兵卒慌慌张张地提着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走到拓跋山水面前。
“大人，身子被野狗咬碎了，头还是这般。”
“好儿郎啊，死了头颅也不让野狗吃。”拓跋山水看而发笑，大大方方地看向陈孝人：“你儿子我很欣赏，只不过脾气些许冲，我就想磨练磨练他。”
“不过你要庆幸，我只吃鲜美的女儿肉。”
他看向陈孝人的眼神，竟带着几分怜悯与无辜。
陈孝人看见头颅的一瞬间，双膝控制不住地坠了下去，欲说无词，张嘴无言。
许久，老人将指甲从掌中拔出，平静地站起身，面色木然。
一生的光景如同一片一片的灯火般在他脑中闪现来闪现去，一如当年那家徒四壁时挂着的一盏幽幽灯草。
年少不知命，身旁母亲的弯背撑着一苗小小的火，只为让陈孝人看那字清楚些。
母亲说，这世道，人善被人欺是真的，人恶遭天谴也是真的。
他不解地问道：“那怎么能善而不被欺？”
“当官去，当大官，等你有了权，有了钱，这天下但有一人说你个不字，都是要被诛心的。”母亲眼里放出光来。
他以为，这是一位不识圣人道的普通老百姓的肤浅之言，是一位没读过书的老母亲的诚恳之语。
却不知，这是一位从世道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苦命人掏心窝子的忠告。
“娘，我还曾笑话你，觉得您妇道人家目光短浅，现在我看这世道，还真是如您所料。”陈孝人颤了颤，眼角湿润，憋出一声笑来。
“哈哈哈…”笑声爽朗，好似一轮清风，没有半点暮气。
“哦？”拓跋山水转身看向这蝼蚁般的乡下人，亦是笑着说：“有何好笑之处？”
陈孝人正身，双臂挥袂如铁，道：“老夫笑三十年河东，无三十年河西。”
“笑弱冠之年及第，意气风发，踏岸明月，欲将为天下太平而躬身至死！怎料时不我待，得罪了当朝贵人，贬到山下当了个小村长。”
“笑我死心不改，推善及善，想要守护一方，却不想人心难测，将突如其来的匪灾怪罪于我头上。”
“哈哈哈…”老人抬眼，此刻眼中似有道义万千而无一丝不平，他毫不避躲地盯着拓跋山水，浑身浩然气，“我笑这天下，本应如此。善恶无报，能做事的是天，而不是人。”
“倘若我有斧钺，当杀你；现在你执刀剑，我又有何惧呢？大丈夫不屈于天地足矣。”
拓跋山水不动声，眼神中带有一丝阴冷。
良久，他突然一声轻蔑的笑，“与这死人纠结什么。”
“来人，将他拖出去与他儿子团聚。切记，要把头朝下，免得臭气熏天。”这个妆容甚妖的男人摆了摆手，表现出一脸嫌弃。
“属下遵命！”
“权者无罪，罪者失权。”老人坦然面向前来扣押之人，“怪只怪我太意气而无力，不然当斩你这不人不鬼的妖人！”
“你说什么？”拓跋山水蓦然顿住，浑身发颤，再回首，已成怒容。他从手下腰间拔剑而前。
旁人不敢动，惊而跪地。
老人挺直了脊梁，一动不动，等那利剑屠首。
来世在看大永风华。
“住手！”屋顶一激声，拓跋山水立刻提剑自持，向后退了一步。
只见幕外一柄玄剑如冯虚御风，袭向拓跋山水。
他见声势不敢小觑，提气力十分，灌注于剑刃，而后有风从其身后泄出。
拓跋山水警觉，一个旋身将身后一柄玉剑击飞，踏步蓄力，将手臂向后抡直，手指按住剑尾，将利剑像射弓一般朝前方掷出。
剑声似虎啸龙吟，烟尘四起，屋顶砖瓦直接被风劲掀翻，场面一片混乱。
然而，没有想象中刀剑激越的碰撞声。
待尘雾散去，屋内只余手下一人跪地咳声不断。
拓跋山水挥袖拍散灰尘，妖异的光从眼神中散出。他轻舔细长的指甲，淡淡道：
“两蟊贼耳。”
来者已然遁走。
“不过刚才的，可是御剑术？”
男人突然放肆大笑起来，重复喊道“快了！快了！”
夜半，长空一黑丝从天而下，渐渐粗壮，待到落地，方见是一柄飞剑，剑上携着三人，入了山间。
“终于下来了。”许昭踉踉跄跄地从诛恶上下来，一只手扶着树，弯腰喘气不止。
“就你这样还怎么学御剑术。”郁南秀嗔了少年一声，从剑上一跃而下，看着刚才还气绝青天的老人，现在颤颤巍巍地趴在剑上，一只脚探了地。
“老夫谢过二位仙人救命之恩！还未敢问两位贵人姓名。”陈孝人见状抱拳低首，刚从敦华那匪首的手上逃脱，心里却无一丝侥幸与欣喜。
一家老小，就剩一个小儿子了。要说留念，也便只有他了。
“先别谢过。”郁南秀面若寒霜，身后的诛恶一个剑花铿锵入鞘。
老人后脊一凉。
原来那日师姐弟两人将马贼们紧锁于小庄村后，便隐身匿迹奔往敦华镇，在镇边围的一座小酒楼里探了虚实。
据说这敦华镇自两月前突然颁布了禁令，说是京城来的巡按大人不日将临江南道，而敦华作为资源重镇，自当成为巡按大人考察吏治的一处要地。
还有人说，这巡按大人为庙堂严党，皇帝特命其巡江南道——这对于从江南出身，又反哺于江南诸子的陈东南陈相来说，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所以江南权贵都对此谨慎小心，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心。
敦华镇主邱德便是其中之一。
而看敦华镇百姓的反应，貌似这巡按已经进了镇子，邱府门口都张灯结彩戒备森严，似乎正与这巡按商讨大事。
不明所以的姐弟俩人并不敢全然相信酒馆里酒徒的话，仍是悄然夜行，来这邱府探个虚实。他们凭借着长留独有的屏息术法，偷偷卧在屋顶之上，恰巧听到陈孝人跪地喟息，仰面哭笑，在他将被丢出去喂狗的前一刻，堪堪救下他。
“那人究竟是谁？为何敦华镇边围竟是马贼，而敦华府邸竟然坐着一位实力深不可测的北元剑士？还有，你为何要帮助这些人欺压村民，无恶不作？”郁南秀步步紧逼，让陈孝人有些不知所措。
老人退了两步，叹了一口气，低头苦笑道：“原来我陈孝人竟成了欺压村民的恶人，哈哈哈…”
许昭缓了缓，上前说道：“我们在前去小庄村的路上，撞见了一妇女正在卖幼儿换口粮，你的小儿子也被挟持着。”
“什么！”陈孝人一惊，直扯住许昭的袖子，喊到：“他现在在哪儿！他们对我这般就算，为何要迁怒与我的儿子！”
“你别着急，人我们已经救下了。我们想要知道，两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敦华镇的百姓说是巡按入敦华察访，却不知道敦华镇外的村子已经被马贼洗劫一空了，而敦华镇府邸竟被北元剑客占据着。”许昭问。
老人拂了拂霜髯，慢慢坐在一块石头上，颤颤巍巍呜咽了起来，良久才抬头说：“事情是这样的。”
“三个月前，我的大儿子从山北的一条隐蔽官道回了村，说看见不知为何江南道的快羽军由南向东北方向去了，那原本的军寨也拔了。不明白的他回来就在那嘟囔着，说万一山里闹贼了，这朝廷还管不管了。毕竟五年前我们曾经也闹过匪患，不过被快羽军一个晚上就打跑了。”
“我呵斥他，说朝廷自有打算。再者西边还有军队扎着，进不了贼。可我怎能知道，我这乌鸦嘴像是开了光一般，隔天晚上，从西北边就闯进来一大片骑马的贼寇约莫近千人，他们分了几十人手占了小庄村，开始收缴粮食，然后逼迫村民们去采矿，另一大片直去了敦华镇。”
“近千人？”两人大惊。这可是永朝境内，怎么凭空多出来这么一队装备精良的“马贼”？还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北元人在身后。
细思极恐。
“村民们什么也不敢说，只能顺着贼人的意思办，而我作为一村之长，自然不能尸位素餐，我就把家里的余粮分了下去，接济着村民。等到我们家几位都饿的不行了，我和我老婆子就去找贼人求粮。”
“可谁知道，他们把我带到那个北元人身边，我老婆子想要粮食，他笑得很大声，说好，然后让两个人往我老婆子嘴里灌生米，她活生生的…，我…我…”讲到这儿，陈孝人一脸的泪流，不知所以，只能拍拍胸脯。
许昭两人听罢也是愤怒不堪，宁镇山脉竟然出了这档子事情！
“后来呢？”
“再后来，我把我老婆子尸体背回了家，到家才发现，我两个女儿已经饿死了，只有我大儿子一双眼睛瞪着我，什么也没说。”
“但我还是村长，我不能让村民饿死，所以我还是得去求粮食，不管求不求得到。不过这时候村里人都认为我跟贼寇是串通一气的，表面装好人，实则天天大鱼大肉。我什么也没说，也没将家里去了三口人的消息告诉他们。”
“我以为天地浩然，我该遵从仁德行事，却没想到落得这么一个家破人亡、声名败坏的处境，幸好你们救下了我的小儿子，不然我真的该抢地而亡了。”
“这么说，那些村民不过是蒙蔽了双眼罢了。”许昭轻叹。
“师姐，那我们是不是该让师傅来处理这件事了。这匪患背后站的人，可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
郁南秀眼神飘忽，道：“暂时别惊扰师傅。邱家在此事中扮演着不可忽视的角色，连边各镇封锁消息，一看就是要有大动作，我们不如分两路而行，你在敦华内埋名住下，打探一下邱府内的情报。我带着老先生绕过宁镇山脉，往金陵报官。”
“我一个人留在这？我…”
“师弟，打探为主，不必以身犯险。”郁南秀面容认真，少年只要听命行事，用柴布将剑身裹住。
“危机之时，才可用柳枝求救师傅，不然则是害了师傅。”
“我明白，师姐你放心的去。”
少年并未多想，又从各处收集了一捧柴，用泥灰抹了抹脸，便下山而去了。
幕内，一纤弱身影略略地颤，只见他右手轻轻将一块流血的肉提起，左手细长的指甲如长钩般在肉上一刮，那血便鼓涌而出，他不慌不忙的仰起了头，任凭那鲜血直入喉头。
神色放肆而欢谑。
“拓跋大人何时将粮资送至江淮？消息快封锁不住了。”账后一清冷声传出，让那吸血之人一愣，眯着眼将肉块随地一扔。
“于大人莫急，石头咱也刮的七七八八了，就是人还杀的太少，长留的气运尚足六分，底子太满。”吸血之人阴柔的腔调让于泽一阵恶寒，若不是上面的托付，他万不会将这北元的野狗放入道中，更何况还是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异种。
“拓跋山水，你不要太过分了，这是我大永境内！”
“我哪敢啊于大人。”拓跋山水扭了扭腰身，作无辜状，轻柔说道：“我只不过是按照你们的意思做罢了，你们想一石二鸟我不论，我只想吃那剑仙的肉，取她的长留剑。”
说罢，他舔舐了一下嘴唇，那唇口因为鲜血的浇灌已然丰润异常。
于泽亦是收声，不知所云。
是啊，这是圣人的意思。可他不解。
能混到副统的位置，于泽并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他敢说他看过的黑暗比起那些在朝堂上自诩风流的公爷们只多不少。
但论这次已经坑埋的三千平头百姓，他终究是按耐不住良心的阵痛。
“拓跋大人，那姓陈的又来了。”一婢女轻启帘幕，紧张地看了看里面血腥场景。
于泽悄然隐去，拓跋山水独自一人轻笑。
“哦？儿子不行老子来？”拓跋山水轻谑地将盆内的女人肢体整理一番，用丝绸擦拭了下嘴，一副公子模样：“且让他进来。”
少顷，一白发苍苍，衣着褴褛的老人踉跄地走了进来，还未等拓跋山水低首见他，他便一把跪下，头抢地不起。
“大人啊！且绕犬子一条狗命！将其放归，我必将好好教训他啊！”来者自然是小庄村的村长陈孝人，只见他哀声伏地。
“你儿子很好，我很欣赏他。”拓跋山水阴笑着，未转身看他。
老人一听登时抬头，随而缓缓流涕说道：“大人，小儿不识礼数，倘若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不计小人之过，将他放了吧！”
“可以啊。”拓跋山水道：“你不是有个女儿吗，把她送过来，我想好好宠幸她一番。”
老人心头一憋，怒从心来，却又憋了回去，仍是缓缓平静道：“小女已经饿死了，尸首仍不知如何处置。”
“奥，你老婆呢？”拓跋山水故意道。
“上次已经被大人您用生米灌死了。”老人颤颤巍巍，挣扎扣着手，指甲已然没入掌心肉中，俄顷流血不止，但他还是憋红了脸，屈身看向面前这位随意决定他们生死的男人。
耻辱像快要冲破堤坝的江洪。
“那也太不巧了。”阴柔男子微微一笑，然后拍了拍掌，向幕帐外笑喊道：“且将断头持来。”
老人闻之大惊，只见不一会儿，一兵卒慌慌张张地提着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走到拓跋山水面前。
“大人，身子被野狗咬碎了，头还是这般。”
“好儿郎啊，死了头颅也不让野狗吃。”拓跋山水看而发笑，大大方方地看向陈孝人：“你儿子我很欣赏，只不过脾气些许冲，我就想磨练磨练他。”
“不过你要庆幸，我只吃鲜美的女儿肉。”
他看向陈孝人的眼神，竟带着几分怜悯与无辜。
陈孝人看见头颅的一瞬间，双膝控制不住地坠了下去，欲说无词，张嘴无言。
许久，老人将指甲从掌中拔出，平静地站起身，面色木然。
一生的光景如同一片一片的灯火般在他脑中闪现来闪现去，一如当年那家徒四壁时挂着的一盏幽幽灯草。
年少不知命，身旁母亲的弯背撑着一苗小小的火，只为让陈孝人看那字清楚些。
母亲说，这世道，人善被人欺是真的，人恶遭天谴也是真的。
他不解地问道：“那怎么能善而不被欺？”
“当官去，当大官，等你有了权，有了钱，这天下但有一人说你个不字，都是要被诛心的。”母亲眼里放出光来。
他以为，这是一位不识圣人道的普通老百姓的肤浅之言，是一位没读过书的老母亲的诚恳之语。
却不知，这是一位从世道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苦命人掏心窝子的忠告。
“娘，我还曾笑话你，觉得您妇道人家目光短浅，现在我看这世道，还真是如您所料。”陈孝人颤了颤，眼角湿润，憋出一声笑来。
“哈哈哈…”笑声爽朗，好似一轮清风，没有半点暮气。
“哦？”拓跋山水转身看向这蝼蚁般的乡下人，亦是笑着说：“有何好笑之处？”
陈孝人正身，双臂挥袂如铁，道：“老夫笑三十年河东，无三十年河西。”
“笑弱冠之年及第，意气风发，踏岸明月，欲将为天下太平而躬身至死！怎料时不我待，得罪了当朝贵人，贬到山下当了个小村长。”
“笑我死心不改，推善及善，想要守护一方，却不想人心难测，将突如其来的匪灾怪罪于我头上。”
“哈哈哈…”老人抬眼，此刻眼中似有道义万千而无一丝不平，他毫不避躲地盯着拓跋山水，浑身浩然气，“我笑这天下，本应如此。善恶无报，能做事的是天，而不是人。”
“倘若我有斧钺，当杀你；现在你执刀剑，我又有何惧呢？大丈夫不屈于天地足矣。”
拓跋山水不动声，眼神中带有一丝阴冷。
良久，他突然一声轻蔑的笑，“与这死人纠结什么。”
“来人，将他拖出去与他儿子团聚。切记，要把头朝下，免得臭气熏天。”这个妆容甚妖的男人摆了摆手，表现出一脸嫌弃。
“属下遵命！”
“权者无罪，罪者失权。”老人坦然面向前来扣押之人，“怪只怪我太意气而无力，不然当斩你这不人不鬼的妖人！”
“你说什么？”拓跋山水蓦然顿住，浑身发颤，再回首，已成怒容。他从手下腰间拔剑而前。
旁人不敢动，惊而跪地。
老人挺直了脊梁，一动不动，等那利剑屠首。
来世在看大永风华。
“住手！”屋顶一激声，拓跋山水立刻提剑自持，向后退了一步。
只见幕外一柄玄剑如冯虚御风，袭向拓跋山水。
他见声势不敢小觑，提气力十分，灌注于剑刃，而后有风从其身后泄出。
拓跋山水警觉，一个旋身将身后一柄玉剑击飞，踏步蓄力，将手臂向后抡直，手指按住剑尾，将利剑像射弓一般朝前方掷出。
剑声似虎啸龙吟，烟尘四起，屋顶砖瓦直接被风劲掀翻，场面一片混乱。
然而，没有想象中刀剑激越的碰撞声。
待尘雾散去，屋内只余手下一人跪地咳声不断。
拓跋山水挥袖拍散灰尘，妖异的光从眼神中散出。他轻舔细长的指甲，淡淡道：
“两蟊贼耳。”
来者已然遁走。
“不过刚才的，可是御剑术？”
男人突然放肆大笑起来，重复喊道“快了！快了！”
夜半，长空一黑丝从天而下，渐渐粗壮，待到落地，方见是一柄飞剑，剑上携着三人，入了山间。
“终于下来了。”许昭踉踉跄跄地从诛恶上下来，一只手扶着树，弯腰喘气不止。
“就你这样还怎么学御剑术。”郁南秀嗔了少年一声，从剑上一跃而下，看着刚才还气绝青天的老人，现在颤颤巍巍地趴在剑上，一只脚探了地。
“老夫谢过二位仙人救命之恩！还未敢问两位贵人姓名。”陈孝人见状抱拳低首，刚从敦华那匪首的手上逃脱，心里却无一丝侥幸与欣喜。
一家老小，就剩一个小儿子了。要说留念，也便只有他了。
“先别谢过。”郁南秀面若寒霜，身后的诛恶一个剑花铿锵入鞘。
老人后脊一凉。
原来那日师姐弟两人将马贼们紧锁于小庄村后，便隐身匿迹奔往敦华镇，在镇边围的一座小酒楼里探了虚实。
据说这敦华镇自两月前突然颁布了禁令，说是京城来的巡按大人不日将临江南道，而敦华作为资源重镇，自当成为巡按大人考察吏治的一处要地。
还有人说，这巡按大人为庙堂严党，皇帝特命其巡江南道——这对于从江南出身，又反哺于江南诸子的陈东南陈相来说，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所以江南权贵都对此谨慎小心，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心。
敦华镇主邱德便是其中之一。
而看敦华镇百姓的反应，貌似这巡按已经进了镇子，邱府门口都张灯结彩戒备森严，似乎正与这巡按商讨大事。
不明所以的姐弟俩人并不敢全然相信酒馆里酒徒的话，仍是悄然夜行，来这邱府探个虚实。他们凭借着长留独有的屏息术法，偷偷卧在屋顶之上，恰巧听到陈孝人跪地喟息，仰面哭笑，在他将被丢出去喂狗的前一刻，堪堪救下他。
“那人究竟是谁？为何敦华镇边围竟是马贼，而敦华府邸竟然坐着一位实力深不可测的北元剑士？还有，你为何要帮助这些人欺压村民，无恶不作？”郁南秀步步紧逼，让陈孝人有些不知所措。
老人退了两步，叹了一口气，低头苦笑道：“原来我陈孝人竟成了欺压村民的恶人，哈哈哈…”
许昭缓了缓，上前说道：“我们在前去小庄村的路上，撞见了一妇女正在卖幼儿换口粮，你的小儿子也被挟持着。”
“什么！”陈孝人一惊，直扯住许昭的袖子，喊到：“他现在在哪儿！他们对我这般就算，为何要迁怒与我的儿子！”
“你别着急，人我们已经救下了。我们想要知道，两个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敦华镇的百姓说是巡按入敦华察访，却不知道敦华镇外的村子已经被马贼洗劫一空了，而敦华镇府邸竟被北元剑客占据着。”许昭问。
老人拂了拂霜髯，慢慢坐在一块石头上，颤颤巍巍呜咽了起来，良久才抬头说：“事情是这样的。”
“三个月前，我的大儿子从山北的一条隐蔽官道回了村，说看见不知为何江南道的快羽军由南向东北方向去了，那原本的军寨也拔了。不明白的他回来就在那嘟囔着，说万一山里闹贼了，这朝廷还管不管了。毕竟五年前我们曾经也闹过匪患，不过被快羽军一个晚上就打跑了。”
“我呵斥他，说朝廷自有打算。再者西边还有军队扎着，进不了贼。可我怎能知道，我这乌鸦嘴像是开了光一般，隔天晚上，从西北边就闯进来一大片骑马的贼寇约莫近千人，他们分了几十人手占了小庄村，开始收缴粮食，然后逼迫村民们去采矿，另一大片直去了敦华镇。”
“近千人？”两人大惊。这可是永朝境内，怎么凭空多出来这么一队装备精良的“马贼”？还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北元人在身后。
细思极恐。
“村民们什么也不敢说，只能顺着贼人的意思办，而我作为一村之长，自然不能尸位素餐，我就把家里的余粮分了下去，接济着村民。等到我们家几位都饿的不行了，我和我老婆子就去找贼人求粮。”
“可谁知道，他们把我带到那个北元人身边，我老婆子想要粮食，他笑得很大声，说好，然后让两个人往我老婆子嘴里灌生米，她活生生的…，我…我…”讲到这儿，陈孝人一脸的泪流，不知所以，只能拍拍胸脯。
许昭两人听罢也是愤怒不堪，宁镇山脉竟然出了这档子事情！
“后来呢？”
“再后来，我把我老婆子尸体背回了家，到家才发现，我两个女儿已经饿死了，只有我大儿子一双眼睛瞪着我，什么也没说。”
“但我还是村长，我不能让村民饿死，所以我还是得去求粮食，不管求不求得到。不过这时候村里人都认为我跟贼寇是串通一气的，表面装好人，实则天天大鱼大肉。我什么也没说，也没将家里去了三口人的消息告诉他们。”
“我以为天地浩然，我该遵从仁德行事，却没想到落得这么一个家破人亡、声名败坏的处境，幸好你们救下了我的小儿子，不然我真的该抢地而亡了。”
“这么说，那些村民不过是蒙蔽了双眼罢了。”许昭轻叹。
“师姐，那我们是不是该让师傅来处理这件事了。这匪患背后站的人，可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
郁南秀眼神飘忽，道：“暂时别惊扰师傅。邱家在此事中扮演着不可忽视的角色，连边各镇封锁消息，一看就是要有大动作，我们不如分两路而行，你在敦华内埋名住下，打探一下邱府内的情报。我带着老先生绕过宁镇山脉，往金陵报官。”
“我一个人留在这？我…”
“师弟，打探为主，不必以身犯险。”郁南秀面容认真，少年只要听命行事，用柴布将剑身裹住。
“危机之时，才可用柳枝求救师傅，不然则是害了师傅。”
“我明白，师姐你放心的去。”
少年并未多想，又从各处收集了一捧柴，用泥灰抹了抹脸，便下山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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