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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风云际会 日月当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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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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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梦天上月,扶疏玉兔宫。

    亏盈桂子落,天香一轮中。

    这首诗题写在白色丝绢上,旁边画有几枝金桂,一弯冷月。李玉莲抬起头来,面目刚毅,自从关押灭神狱,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见过明月了。不过,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因为就在今夜,他将重出江湖。

    这里蛛网遍布,九只巨龟驮负深不可测的斑驳水牢,石柱巨蛇盘绕,狰狞吐信,吻向半悬空中的石梁。李玉莲身着蓝色囚衣,盘膝而坐,浓眉长脸,燕额虎头,由于颧骨高耸似峰,有一道宛若山脊般的深深凸痕延伸到了嘴角,使得整个脸庞如同刀削斧裁,线条清晰,棱角分明。他是魔教死囚,属于重刑犯,仿佛承受着巨大压力,半空垂下七根铁链分别锁住头、胸、腰、手、踝。

    钥匙入孔,厚重铁门往上升起,缓缓打开。画童进入水牢,走过石梁来到他的身前:“老爷,一切安排就绪!您可以出山了。”

    李玉莲收了丝绢,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按照您的指示,棋童带人去北边放火,整个黑魔崖的人都被吸引过去了……”

    “我说的不是这些!”李玉莲大手一挥,打断了他:“江银儿有没有下落?”

    “画眉鸟收养了白银祭司千金。”

    “莫非就是那个江南歌姬?”

    “不错!小人已经与画眉鸟谈妥,用两千银子替银儿姑娘赎身,目前已经将她从杭州接到了洛阳。”

    “做得好!”李玉莲脸色古井不波,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将丝绢扔给画童:“水墨画,通知棋童入川前往明月峡,把它交给白银祭司江寒月,让他来洛阳找我。”

    李玉莲雄才伟略,即便身陷囹圄依然能够运筹帷幄,对于越狱更加没有放在心上。今日之事,里应外合,早有预谋。水墨画掏出钥匙解开锁链,李玉莲狠狠一扔,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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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际悬挂一轮明月,清光一如寒冰,照得世界冷寂一片。

    李玉莲独自一人撑船横渡灭神狱外的一片水域,大步流星离开黑魔崖:“这里机关重重,只要稍加调度,老夫纵然本事通天也是插翅难逃!可笑楚水无才,乱了阵脚,所以难成大事,只能当烂好人!”话音甫落,魔教玄武使徒楚水带领狱卒穷追而来,崖风灌满艳丽蓝袍。李玉莲冷笑一声,良久方才转身,向南退走。

    那轮圆月大得离谱,仿佛清晰可见表面斑驳痕迹,照耀得四周如同白昼!楚水摺扇在额前搭起凉棚,扇坠儿泛出紫光,借着月光遥望远处黑点,向着天际那一轮圆月奔去:“前面就是悬崖,跑不了,追!”

    按照计划,李玉莲在老树下找到了水墨画预备好的一匹神骏非凡的枣红马,对追兵置若罔闻,伸手抚摸马鬃:“追风,你可受苦了!”这匹神驹是他入狱前的坐骑,眼有泪槽,马蹄若雪,多日不见略微偏瘦,李玉莲疼惜异常!追风打个响鼻,耳鬓厮磨,大为亲热!

    狱卒穷追不舍:“逃犯休走!”

    李玉莲冷冷一笑,不退反进!钢牙咬碎,抄起手中竹篙迎面扔向楚水。长时间禁锢,他的元气有所损伤,尽管如此依然非同小可!嗖地一声,竹篙犹如黑蛇激射而前。

    楚水感觉一股汹涌之气滚滚而来,奔腾如虎,势若雷霆!丹凤眼一抬,往左一让,身后传来两声惨叫。竹篙插死第一名狱卒,透胸而入,力道兀自未衰,复又插入第二人胸口,将两人钉在地上。其余狱卒尽皆大骇!竹篙斜插黑土,上面插着两具尸体,兀自晃动不止。

    李玉莲胯下一夹,马镫一刺马肚,追风动若脱兔,寻觅出路。黑魔崖迂回盘旋,东绕西转,难辨方向,随后奔上前方一条长岭,渐渐崎岖,马也就跑得慢了。刀光闪烁,追兵渐近。突然追风一阵嘶鸣,人立而起!身前出现一道十丈宽的深涧,云遮雾罩,深不见底。

    马的视力有限,虽然擅于奔跑,但是特别胆小,于是同人类形成了一种相互依存,相爱相杀的特殊关系。喊杀声就在耳边,他拍了拍马头:“追风,你跟随我多年,今日老夫有难,希望负我跃过此壑,感激不尽!”追风缓缓后退,随后甩开四蹄,奔向悬崖。

    此刻,追兵仅仅几步之遥,有人已经扣到马的辔头。李玉莲一提缰绳,追风蓦地跃起,从一干人头顶跃了过去。群豪悬崖勒马,胯下凡马哆哆嗦嗦,不停后退。

    “上!”楚水右手一挥,黑衣人软鞭挥向追风后蹄,卷了个空。李玉莲提缰策马,凌空飞跃真如天神下凡!追兵眼睁睁地看着追风飞跃绝壑,惊得默不作声,仿佛呼吸在这一霎都已停止,一颗心要从腔中跳出来一般。

    对面就是茱萸峰了,夭矫神龙的苍松之下,李玉莲睥睨群豪,神威凛然:“这些日子多谢玄武老弟悉心照料了。”

    楚水气得七窍生烟:“岂有此理,给我抓住他!”

    冷月窥人,黑衣汉子抖出黑索,夜幕闪过一道寒光。李玉莲大手箕张,顺势抓住,用力一扯。黑衣人翻身落马,跌入万丈深渊,谷底远远传来一阵凄厉至极的惨叫,回声不断。其余狱卒不敢再上,楚水缓缓地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灭神狱必定倾巢而出,纵然天涯海角也必定将你绳之以法!”

    “躲?为什么要躲?我从来不躲人。”李玉莲信马由缰,追风在悬崖上踱步,来来回回:“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位,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言毕,绝尘而去。

    黑衣人道:“玄武使徒,属下这就调集人马,绕到崖对面去!”

    “不用了!穷寇莫追。”楚水沮丧,怫然而叹:“猛虎归山,苍龙入海,江湖从此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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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玉莲开始了他的雄图霸业,首先第一步就是丰满羽翼,将金银祭司纳入麾下,作为有力臂助。随后,他在洛阳宫灯巷,见了白银祭司江寒月。

    “老哥越狱而出,现是圣教重犯,还敢抛头露面?”

    “难道我还要当一辈子缩头乌龟?”李玉莲拍案而起!桌面顿时龟裂,香茗烛台震得一蹦,水珠和烛油飞溅。

    “行了,老哥。”白银祭司微微一笑:“你在楚执法那里养了那么久,还是这个脾气,一句话就是肝火旺!我们都不是年轻人了,经常动怒对身体不好。”

    李玉莲脸色稍霁:“江寒月,你是知道我的。很多事情,老子做了就是做了,你待怎地?”

    “行了行了……我们是多年的老交情啦!这些动肝火的话还是省省吧。”江寒月微微招手示意他坐下,身子一斜,笑道:“说吧,千里迢迢把我从明月峡叫来,为了何事?”

    “老弟,教中之事,稍后再谈。约你来此,确实有要事告之。”李玉莲深吸口气,平复心情:“此事和你有关,不吐不快!了却此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便是要把我捆了献给楚执法,老夫也没有半句怨言。”

    “我可不想和你动手。”江寒月叹了口气:“说实话,小弟也是身犯重罪,咱俩谁捆谁呀?”

    两人相交多年,算不上出生入死,但是交情也不浅。江寒月涉嫌暗杀西厂督主贾云,虽然冤屈昭雪,然而毕竟声誉受到影响,被迫归隐明月峡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明教几乎没有了这号人物。

    “我们都是明尊座下弟子,你又是圣教白银祭司,我也知道你为难。”李玉莲似乎话里有话:“只是,实在不忍心看着你们父女俩近在咫尺,相隔天涯。”

    此话一出,江寒月大惊失色!霍地推椅起身:“你说什么?”

    江银儿走进大厅,柳眉杏眼,拉着衣角,敛衽行礼:“银儿见过伯伯。”说着又对早已呆若木鸡的江寒月盈盈一拜。

    李玉莲微微一笑:“像么?”

    宫灯映照,江银儿依稀便是当年许桂姐模样。江寒月微微点头,数十年前往事历历在目。年轻时候,他的伸手和胆识都很不错,同时颇具心机和城府,凭借高深武功和油滑性格一步步登上白银祭司大位,然而内心永远都有一片阴影。

    那时,江寒月同许桂姐相识,趁其不备,诱奸了她。不久,许桂姐有了身孕,产下女婴。江寒月迷恋权势,抛妻弃女,不辞而别,居然入宫净身当了太监!虽然如愿以偿成为东厂千户,但是一直心存愧疚!明教黑魔崖法规甚严,奸淫妇女乃是大罪!强权之下江寒月隐忍不言,同时也去明月峡找过她们母女,可是早已离去,物是人非。后来,诱奸之事不胫而走,江寒月终于身败名裂!时隔多年,许桂姐早已不在人世。江寒月突然见到失散女儿,如何不激动异常?缓缓走到银儿身旁,伸出柔嫩的手,心潮澎湃地道:“你……是银儿?”

    这些日子,银儿一直找寻亲生父亲,脑补过无数父女重逢的画面!虽然在此之前李玉莲已跟她讲得清楚明白,然而相见之后仍然百感交集,沉默无言。

    这个人就是自己父亲?

    任何尚未见过父亲的孤儿都会将父亲幻想成为英俊潇洒,孔武有力的盖世英雄,银儿也不例外,见到江寒月心中一时难以接受。

    我的生父,居然是太监?!

    银儿甚至有些失望,暗忖:“这人半男半女,不阴不阳,说话尖声细语,阴阳怪气,阴森森地甚为怕人,怎么会是我的父亲呢?”

    此刻江寒月却是另外一番心情,心疼得浑身颤抖!看着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女儿,表情阴森的脸颊出其不意地漾出一抹慈爱波光,显得颇为奇怪:“你属兔,今年十六,出生时候正直中秋,金桂馥郁,山岩呈现银白色,辉映青峰江水,整个峡江好像镀了一层朦胧月光……我和你母亲借景抒情,给你取名江银儿。”

    银儿木然不语。

    “把你手给爹爹看看。”说着也不等江银儿回应,江寒月径直抓起她的右手,虎口处果然有肉红色月牙胎记!尖声怪笑,声音如同勺子刮碗。

    江银儿极不舒服,几乎便要伸手捂耳。

    江寒月笑了一阵,张开双臂,拥其入怀:“这个记号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不会有错!”

    银儿有些躲闪,微微挣扎。

    江寒月心情激荡,没有注意。他的性格隐忍,几乎没有什么感情,在江湖中颠沛流离,不敢奢望能和女儿重逢,以为江银儿早已不在人世……此时此刻,女儿来到他的身旁,如何不激动,如何不对李玉莲感激涕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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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匾金字在两盏宫灯映照下闪闪发光。

    江寒月负手而立,脸色阴森!微风吹拂,紫袍下摆微微飘动。江银儿相见之后起身离去,至始至终也未叫他一声爹。

    李玉莲嘴角微挂笑意,使得原本棱角分明的脸颊线条柔和,出现一个浅浅酒窝,眼睛深处漾出一抹善意波光:“恭喜,父女团聚。”

    江寒月不答,反而问道:“你是怎么找到银儿的?”

    李玉莲拿出精心绘绣的手绢,月光之下刺有一枝金桂,旁边留有小诗:

    许梦天上月,扶疏玉兔宫。

    亏盈桂子落,天香一轮中。

    “明月当空,金桂飘香,这是老弟遗失望江楼的贴身之物。我们是老朋友,多年心病,岂能不知?于是,老夫遣人前往江南,替你找到了银儿姑娘。”

    这方锦帕是当年的定情信物,也是一个约定,凄凉的守候。江寒月一改适才的嬉皮笑脸和油嘴滑舌,两道威风白眉微微抽动:“原本以为断子绝孙,岂料晚年得一佳儿!这么多年从来不敢做此奢望,谢谢!”

    “兄弟一场!”李玉莲摆了摆手:“我也不忍心,你们骨肉分离。”

    “你不认为我当年有错?”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大家都有年轻的时候,更何况两情相悦,男欢女爱,何错之有?岂容他人置喙?那什么诱奸等无聊言语纯粹子虚乌有,至于净身入宫,那是月弟忍辱负重,所谋者大!单凭这一点,老夫就比不上你!”江寒月原本是颇具争议的人物,李玉莲能够说出这番话,实在是大气魄,出乎意料!

    江寒月为人颇具心机,唯一软肋就是女儿,大为感激:“你解开了我多年心结,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玉莲脸若磐石,叹了口气:“服刑之人,保住性命已经心满意足。”

    江寒月何等聪明,焉能不知李玉莲用意?隐隐察觉有大事将要发生,这个男人即将掀起狂风巨浪:“不用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玉莲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那弯冷月出神,宫灯在他身后拖出长长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