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山揽水进怀 水映山入心（66）
※※※
他们没住周文锦巴洛克洋楼，而是住在一家民国风情宾馆。入夜天气转凉，吴钗想加一床被褥，房间衣柜没有找到，总台也没有人接电话。这家宾馆有些诡异，吴钗无论多么能干毕竟是女人，那么晚了总不能让人家姑娘下去，所以周玉帆只好自己亲自去了总台。服务员做了登记，说一会儿就送过来。这时，大厅古色古香的西洋钟敲响了十二下。周玉帆回到电梯，大门即将关闭的一刻，一双大手伸进门缝。
两个身穿黑色西服，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挤进轿厢，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周玉帆按亮六楼电梯按钮，其中有个大汉留着璀璨光头，按亮电梯五层，另外一个长发飘飘的大汉按亮电梯七层，再次将他夹在中间。周玉帆感觉情况不妙，暂时不动声色。电梯到了五楼，光头走了出去。电梯到了六楼，周玉帆拉开伸缩式铁栅栏门，快步离开轿厢。
透过灯光走廊墙壁民国时期黑白照片好多已经泛黄，上面桂系军阀和那个年代老式飞机，讲述逝去岁月，有着沧桑年代质感。因为入住率极低，这家古老宾馆显得阴森和鬼魅。周玉帆知道被人跟踪，这家宾馆不能住了，感觉自己就像军统追杀的地下党，走廊似乎也永远没有尽头。回到房间，吴钗已经关门入睡。刚想把她叫醒，响起了敲门声，服务员上门服务。周玉帆开门，一个身穿黑色唐装的男性服务员，递过来一床被褥：“先生，你要的被褥。”
“谢谢！”周玉帆伸手接过。关门刹那，一双大手伸了进来，挡在了门缝处……
※※※
周玉帆被带离宾馆。
电梯出现的两个身穿黑色西服的大汉，挟持他上了漓江停泊的快艇。在象鼻山附近，他们离开快艇又上了渔翁捕鱼竹筏。远处，江水穿洞而过，鼻腿之间造就一轮浮水明月。周玉帆心情忐忑，根本无暇欣赏“甲天下”的桂林山水，偷眼望着两位神秘劫持者。两人不苟言笑，还算客气，不知什么来头？随后离筏登岸，他被带入一处临水而建的装配式建筑，有着明显后现代主义风格，仿佛搭积木一般组装搭建，有点类似小孩儿玩的乐高玩具，四周绿树成荫，草木葱茏。
通过可视对讲门铃沟通，大门打开。两人将他交给正在观看视频监控的数字管家，守候门外。说是管家，其实就是全息影像。这位幻影菲佣十分真实，除了拥有初步人工智能，还可以感觉到脸颊肤色和皱纹，一颦一笑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间坐落于桂林山水之间的高科技建筑，将科技和大自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周玉帆想起了冰儿，联想到了科幻电影《机械姬》，适才两位不苟言笑的黑西装只怕也是机器人……这间屋子主人是谁？接下来不知是否有答案？
周玉帆在她带领下进入二楼待客室，墙壁挂满各式各样的面具，泉水从中流过形成一条珠帘式瀑布，隔成里外两个空间。透过明亮而冰冷的玻璃落地窗似乎可以看见远处神奇的象鼻山，酷似站在江边伸鼻豪饮漓江甘泉的巨象。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手拿画笔，画得津津有味：“网络之上，人人都戴面具，听说周先生也是制作面具的高手，请您雅正！”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周先生何必如此执着？正所谓相逢何必曾相识，况且我告诉你未必就是真实的！”男人将面具挂上墙壁：“对了，令尊的病怎么样了？听说已经出了ICU，但还未醒。这件事情比较棘手，时间拖得越长，醒来几率越小……如果半年之内不能醒来，那就基本醒不过来啦！”
“他怎么知道我是周文锦儿子，难道在调查我？”周玉帆暗暗猜测对方是谁？什么目的？
对方脸上面具造型简单，白色为主，应该是威尼斯经典面具Bauta，下半部分翘起如同鸟喙，方便交谈和吃喝：“桂林山水甲天下，在这里生活的人都会长寿，怪不得令尊晚年选择在这里开展他的事业。”
这一瞬间，周玉帆有种被绑架的感觉：“你怎么会认识家父？”
“周教授是名人，大家都认识他。我不是绑匪，先生误会了。”男人冲泡功夫茶，端坐客厅瀑布之下的榻榻米：“既然来了，何不坐下来聊一聊，喝一杯呢？”
“不必了！”这人深不可测，装腔作势，故弄玄虚，周玉帆觉得肯定不怀好意：“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吧！”
“周先生是作家和电脑黑客，通过了花石公司认证，如今是首席软件工程师。”男人对他了如指掌：“我有一单活儿，不知道有没有兴趣？”
父亲昏迷，周玉帆没有心思做项目：“你找错人啦！”
男人品茗，放下茶瓯：“不要着急，你先听听什么事情再做决定。”
周玉帆喜欢自由，讨厌控制和约束，更加不喜欢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尊驾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缺乏应有的真诚，我不认识你，怎么合作？对不起！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失陪了。”
“周先生，留步！”男人一声令下，刚才的光头和长发再次出现，挡在他的身前。两位金牌打手身材比周玉帆还要高大魁梧，如同两道铁闸：“令尊的事，也许我能帮忙。”
周玉帆拂袖而去的步伐逐渐变缓：“你有办法救我父亲？那是连医生都束手无策的事情。”
“这个世界，我办不到的事情不多。”那人将茶瓯放置面具之下，喝了一口，从头说起：“令尊的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治疗基本也就差不多了！至于能不能醒来？那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你的那个医生女友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换句话说，只能解决生理问题，解决不了心理问题！”
“胡说！吴钗正是心理医生。”
“知道，然而没有找到问题症结。”男人没有反驳，微微一笑：“追根溯源，令尊不省人事，其实同一幅画有关。”
“<春秋山河图>？”
“答对了！”男人面色一肃，特别神秘：“这不是普通的画，而是一个幻境。令尊也许跌入其中，陷入了梦境黑洞。”
他和吴钗，最初判断基本一致。她也觉得同画有关，只是事发之后一直忙碌，没有静下心来仔细思索。周玉帆重新回到男人身前：“既然如此，家父如何才能醒来？”
男人不答，转而问道：“香槟这人，你们了解多少？”
“香槟？”周玉帆回头一想，这人正是始作俑者：“难道是他，暗害家父？”
“严重了！他们曾是合作伙伴，围绕这幅画，算是在一起讨论和研究问题。”男人抛出饵料，引诱周玉帆上钩：“我说的这单活儿有关香槟，有关<春秋山河图>，也就同令尊的病有关！如果你跟我合作，保证令尊苏醒，说到做到！”
周玉帆最不喜欢被人强迫做事，然而为了父亲还是接受了神秘男人任务，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总好过坐以待毙：“说吧，什么活儿？”
“脑髓是人类精神中枢，也是意识领域丰厚土壤。”男人开始向周玉帆科普梦学知识，按下手中遥控器，客厅中央顿时出现一颗人脑全息影像，紧接着便是一粒发芽的种子：“起初思想意识如同种子在脑髓中成长，生根发芽，经过阳光和肥料滋养，自我思考和外部刺激，有的枯萎，有的最终长为参天大树，进而影响人类性格，支配行为，产生强大无比的力量！从仿生学角度，科学家开始研究意识种植技术，用于修复人类精神生态，从而达到治愈精神疾病的目的……”
“通俗地讲，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洗脑嘛！”
“你这样理解也没什么不对，话糙理不糙。”男人瀑布汗，满头黑线：“种植原是生物学概念，由此发展出了意识移植技术，借尸还魂，人死复生！”
2000年，周玉帆高中毕业。1999年高考作文题目正是：假如记忆可以移植。由此引发高中语文作文不拘一格，题材自拟，丰富多彩的热潮！周玉帆记得，当初语文老师依葫芦画瓢，还给他们班出了一道相似的作文题目：假如时光可以倒流。
周玉帆当时写了一篇科幻小说，整体结构由几篇杜撰出来的新闻稿件组成，记者借鉴欧洲当红球星名字，第一篇稿件讲述科研攻关取得突破，科学家发明时空穿梭机回到过去，实验成功！第二篇稿件开始报道时光旅行热潮；第三篇讲述时空穿梭带来的混乱和弊端；第四篇报道自然就是政府下令关闭机器，禁止人们倒流时光……故事情节虽然简单，起承转合，非常清晰！当初创作没有电脑，原稿纯手工作业，用笔写在稿笺纸上，时隔多年自然找不到啦，但是印象十分深刻！直到读了黄易先生《寻秦记》方才知道，这样的题材可以将武侠和科幻完美而迷人地结合。此后，穿越题材引发跟风热潮，但是只能模仿无法超越。
假如记忆可以移植，周玉帆没有写过这篇作文。当年的科幻如今居然成为现实，想来恍若隔世！
“意识移植貌似天方夜谭，实则人类早在几千年前就开始了。古典意义上来说，你们文学家和史学家写书，艺术家创作，某种程度就在筑梦，从而潜移默化地将思想和观点种入读者脑子，实现意识植入。那么我们更进一步移植意识进入新的躯体，人类精神将会不死不灭，达到永生不再是梦想。”
“为什么找我？这是心理学，我不专业。”
“你是作家，虽然不是心理医生，但是非常适合！加之你的合伙人吴小姐有着非常专业的知识和背景，再物色几个同志共同组建团队，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好吧，我确实认识许多这方面的朋友，可以帮忙问问是否真的能够实现？”
“<春秋山河图>描绘的幻境里埋葬清朝将军，据说就掌握了这门技术，所以他的坟成为有名魂冢。”面具男人另外给出一条线索：“作家陈言在小说<飞>里曾经塑造一个经典英雄形象，不仅长生不老，还自由穿梭时空，就是以此为原型。”
周玉帆也是写小说的：“小说家戏言如何能够当真？”
“他也并非完全就是瞎编乱造，而是有历史原型。那位清朝将军也叫唐玉佛，同小说男主角名字一模一样，恐怕不会是巧合吧？只可惜陈先生死于一场火灾，这条线索断啦！”
“你要移植谁的记忆？”
“我自己。”有钱人拥有太多不想失去，所以大多怕死！这样的动机和解释似乎顺理成章：“事成之后相信移植令尊记忆也不是什么难事。”
周玉帆似乎看到拯救父亲一丝希望，假如记忆可以移植，爸爸活下去未必就是空谈：“希望尊驾不要食言而肥！”
“陈言生前在阳朔黑胶唱片酒馆生活了很长时间，同时也是<春秋山河图>原本的主人。”
既然同《春秋山河图》有关，说不定还能查出父亲病因，周玉帆更加责无旁贷：“我去阳朔。”
“我们合作愉快！”男人同周玉帆握了握手，对两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保镖说道：“送周先生回宾馆。”
※※※
从桂林出发前往阳朔可以选择邮轮，因为水流量小，往往都是单边。许多游客到了桂林，乘船游漓江到达阳朔，需要乘车返回桂林，所以并不是十分方便。周玉帆在磨盘山码头，登上了前往阳朔的轮船，全程约四个小时，价格也贵。闲来无事，他掏出了手机听音乐，望着山垄间的翠竹茂林出神。
2001年，苹果开发MP3播放器。
乔布斯解释产品策略：Mac将作为其它产品的中心基站。
温尼·奇科想到了斯坦利库布里克科幻巨片《2001太空漫游》中的一句台词：“Openthepodbaydoor，Hal!（把舱门打开，哈尔!）”片中，发现一号太空船是母舰，可以放出名为“EVAPod”小飞船，与Mac和MP3播放器之间关系有异曲同工之妙。于是，他们将“Pod”拿过来，加上I和苹果电脑IMac形成呼应，IPod就此诞生，从此革新了世人享受音乐的方式。
电脑是母舰，手机何尝不是小飞船呢？就像此时此刻虽然没有笔记本电脑，周玉帆仍然可以通过手机这类便携式设备完成许多工作。
“相传九匹马本是天宫神马，齐天大圣孙悟空任弼马温时看管不严，偷下凡间，不巧在漓江边饮水时被看见，结果马群受惊，慌乱中误入石壁，永留人间。由于它们均为神所变，形态莫测，难以辨认，历代流传这样的歌谣：看马郎，看马郎，问你神马几多双？看出七匹中榜眼，能看九匹状元郎。”甲板上，导游遥指屏立削壁，津津有味地介绍九马画山传说，搜肠刮肚，挖掘这片山水文化哏。
船舱里，导游解说词变成BGM。周玉帆作为电脑黑客，上次偷偷登录游戏服务器在防火墙上打了盗洞，走的时候留了后路以便再次做客。这次故地重游，轻车熟路地进入数据库，屏幕出现遥感影像，开始搜索梨花登录IP地址。
“我就不信，你不现身。”这个守株待兔的游戏，周玉帆玩了很多年，虽然梨花这个僵尸号再也没有上线，依然乐此不疲！光码不停刷新，看来要找到玩家位置还需要一定时间。旅客们纷纷离座出舱，他伸懒腰，站了起来，索性顺着人流，摩肩接踵地上了甲板。
石壁远望宛若巨大画屏，五彩斑斓，浓淡相间。此外，山麓还有饮马泉，泉旁石壁刻有清代阮元“清漓石壁图”几字。五峰连属，三面环山，西面削壁临江清代诗人徐弓赞道：
自古山如画，如今画似山。
马图呈九首，奇物在人间。
周玉帆站在旁边蹭了一会儿解说词，待得九马画山渐行渐远，第一时间看了手机，搜索工作结束，屏幕大比例尺地图有两个光点沿着漓江不断移动，绿色箭头代表周玉帆，另外一个小红点就是操纵“梨花”玩家所在位置。
这是GPS定位，梨花终于上线了！
周玉帆如同星孩凝视，智子观测，上帝一般俯瞰地图中的芸芸众生，有种神的感觉！很容易找到玩家地址，遥感影像精度也高，非常清晰！显示对方位置，直线距离不足十米。——不足十米？！这么说，两人在同一个地方。
他抬起头，仔细搜索周围旅人，虽然一个都不认识，但是看起来都十分可疑！前方不远处另外一艘游轮有位文艺女郎手搭凉棚，凭栏眺望远方峰峦云影，长裙风中轻轻舞动，周玉帆神经和感官都在辨认视线中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冰儿？不是她，还是谁？他将双手做成喇叭状，大声喊道：“冰儿！”这声呼唤引来同船旅客注目，可惜周围太吵，离得太远！对方没有听到。漓江山水，雾绕云遮，百媚千娇，飘渺不定，她掏出了二十块钱人民币，迎风挥舞。
眼前景物印刷这一版二十元人民币，成为桂林山水骄傲和标志。不少游客掏出人民币仔细甄别，周玉帆没有那份心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乘坐的游轮超了过去，渐行渐远，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这个机器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模仿了瓶儿造型。周玉帆都有一瞬间恍惚，仿佛回到过去，足以以假乱真！
好不容易到了阳朔，周玉帆留下等待，站立干净河道之旁湿漉漉的石阶，并不急着离开。碧水绿草，竹筏漂浮，轻巧而美丽。很快，姑娘乘坐游轮到了码头泊岸，双手提着一把大吉他下船。周玉帆跟了上去，想看看她到底去哪儿？
翠竹夹道，绿树成行，路边是田野和山川，绵延的绿伸到天边，看不到尽头却有丰富层次，近处是嫩绿的田，远一点翠绿的树，再远墨绿的山。阳朔这个地方，山青，水碧，竹翠，桥奇，村巧……较之桂林又是另一派旖旎风光，令人缱绻和眷恋。通过一条长长走廊，姑娘略作停顿，买了一包瑶族山区荷叶青烟，随后来到阳朔西街。这里曾是孙中山先生演讲的地方，艺术大师徐悲鸿曾居于此。这一瞬间，周玉帆似乎穿越回到十多年前成都春熙路中山广场，耳畔再次响起孙先生名言：“十年前，衢云兄跟我在此讨论何为革命？当时我说，革命就是为了四万万革命同胞人人有恒业，不啼饥，不号寒。十年过去了，我从他乡漂泊重临，与我志同者相继牺牲。“革命”两字于我而言不可同日而语。今日再道何为革命？我会说，欲求文明之幸福，不得不经文明之痛苦，而这痛苦就是革命！”
十年之前，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慕言同空瓶子一起看了冰儿主演的，根据他们小说改编的电影。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他将填补精神的啼饥和号寒，作为终生奋斗之使命。
十年之后，空瓶子成了楚雪瑶。她同冰儿，一个卧轨，一个失踪。周玉帆初心不变，拒绝油腻，可是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尾随的这人，到底是楚雪瑶还是冰儿？如果革命就是灭亡，那么代价实在太大！
周玉帆回到街上，吃了一惊，没有想到外国人居然这么多！国际化程度很高。许许多多咖啡馆和小酒吧，虽是一座小城，但是非常文艺，很适合文艺青年。青石桥边，老外用没见过的乐器，听不懂的语言，唱着没听过的歌，自娱自乐。远处，黑胶酒馆露台架空在小河上，紧挨小桥。那个姑娘双手托腮，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心事，然后抱着吉他调音，低吟浅唱。
十年以前，那段时光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事情。眼前这个女孩儿真的就是那个魂牵梦萦的姑娘？明明是她。
木吉他，嗓子轻柔干净，呓语一般的哼唱。这个姑娘被温柔豢养，歌词又是少有的勇敢而明了，洞悉有关生活的一切。——不是瓶儿是谁？
周玉帆再也忍不住啦！黑胶酒馆就在路边，准备进去找她。这时，胳膊突然被人挽住，回头一看却是吴钗，瞪大双眸：“你不耿直！居然抛下我，独自一人来了阳朔。”
周玉帆吹了吹额头刘海儿，这是紧张和尴尬时候惯常的动作，笨拙地解释：“呃……公干，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在微信上面给我留言，忘啦？”吴钗没有继续深挖下去，反而出言提醒：“那是机器人冰儿，不是你的前女友。”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周玉帆瞬间醒转，望了一眼远处露台。这么一个瞬间愣神，那个沉浸音乐世界的姑娘又不见了，似乎注意到了他们，转身遁走。
两人离开青石小桥，走入黑胶酒馆。这家小酒馆色调复古，以老黑胶碟布场，还有一盏盏路灯，音乐流淌如同漓江水波泛起缕缕涟漪，桌面居然放置一只折纸羊。
周玉帆大吃一惊，头皮发麻！快步冲到露台，手搭凉棚远眺！蓝天白云，开朗明快，神秘姑娘背着一把古典吉他，穿着牛仔裤和球鞋，消失在远处青石小路尽头。
“追不上啦！回去吧。”吴钗拉着心不在焉的周玉帆回到酒馆：“她怎么会突然出现？”
“你问我，我问谁？”周玉帆拿起折纸羊：“难道也是为了记忆移植？”
吴钗眉毛一轩：“你说什么？”
周玉帆缓缓地将事情经过告知了她：“面具男人还要我将你一起拉入团队。”
“医学上的器官移植将会产生强大排异反应，更不用说记忆移植，那会和原本记忆冲突，最终结果就是把人逼疯！”
“如果是空的躯壳呢？”周玉帆手指一点桌面，做了一个插入动作：“就像游戏，申请一个新的帐号，再将记忆装进去。”
吴钗表情有些恐怖：“你是说……机器人？”
周玉帆将折纸羊放入裤兜：“还是先看看这里有什么线索吧。”
“你还敢喝这里的鸡尾酒吗？”
“Atasteofdream？”
吴钗端起郁金香形状酒杯，鸡尾酒酒精液体有着南瓜一般金黄色彩，色调优美而迷人：“本款‘灰姑娘’不含酒精，没了酒的刺激，对于男人来说略显平淡吧？”
“普通女孩儿变成王妃，寓意美好！”
“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顾左右而言它，酒过三巡还不走，今天肯定不是专程来喝酒的，可是当事人早已不在，这里线索似乎断了！酒吧展柜多了一个秦始皇兵马俑摆件，姿势并非世人印象中的直立，而是跪射俑。吴钗不是第一次来这家酒吧：“刚摆上去的吧？”
“陕西地图就是跪射俑。”墙壁挂有一张中国地图，陈言将自己去过的地方用笔勾画出来，如同旅行足迹遍布整个大中国。周玉帆将兵马俑摆件同地图中的陕西并列，两者果然几分神似！
“平时杂学旁收，居然知道这么硬核的哏！”
“今儿只是破题，文章还在后面呢！”周玉帆将跪射俑小人重新放好，发现果然留有线索！地图上面西安用笔圈了起来，陈言重点标注在某年某月某日乘坐飞机前往西安，还有航班号。周玉帆心思细如发丝，阅读旁边留下的一段文字：“他参观了陕西历史博物馆和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发现某个兵马俑同唐墓壁画描绘人物非常相似！”
“唐朝的人长得像秦朝的人，难道是他后代？”
“尽快处理好这边的事情。我们去西安，实地看一下。”
两人回了桂林，看望仍然陷入昏迷的周文锦。
脑溢血是一种常见且严重的急性脑血管病，血管爆裂，脑细胞大面积坏死！这样的病人大概率成为植物人，基本不会醒来。即便醒来，幸存者多数留有不同程度运动障碍、认知障碍、言语吞咽障碍等后遗症，要想恢复到犯病之前，不现实。
周文锦在ICU的时候每天花掉两千多元，后来转入普通病房稍微好一点儿，但钱依然如水一般哗啦啦往外流。除了医保，单是专业护工每人每天260元钱费用，周玉帆就有些承受不起，而且那个张师傅还吵着要涨价：“每天伙食不用管了，给我加20元钱吧！”
周玉帆恼怒，此前谈好价钱怎么能够出尔反尔加钱呢？
此前，他还联系过另外的护工。那是一个老油条，还没开始工作居然先跳出来叫规矩，俨然一副想要掌握主动权的样子。这个张师傅已经是他联系的第二个护工了，舒儿医生推荐，于是婉言谢绝那个老油条：“彭师傅，我已找到另外护工。”
电话那边语气明显失望：“你们已经找到人啦！”
“祝您工作顺利！”
当时周玉帆没有什么经验，病人这边急着需要护理，只有让他先做，万万没有想到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仅加钱，护理工作也是偷工减料，活儿丢给家属干。当有一天周玉帆发现居然没有给病人吃药，终于决定不再用他。
周玉帆从四川找来黄阿姨，替换掉了张师傅。她是家乡人更有亲切感，同样可以提供非常专业的护理。费用也要低一些，每天只有210元。因为异地，周文锦身体有病毒容易感染，给她加了20元钱。这比她在四川要挣得多；对于周玉帆来说，即便加起来也要节约一些，所以是双赢局面。
“你从哪里来？”张师傅是地头蛇，质问黄阿姨：“外地人是不能在这里做护理的。”黄阿姨没有理会，张师傅有气没处发，提包走人。
此后就是漫长康复过程，有人劝周玉帆放弃治疗，毕竟只是书店小老板，病人也没知觉，照料仅仅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可是，这个时候拔掉管子，周教授基本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周玉帆不敢这么做，反而要全力拯救父亲。
两人回到宾馆，周玉帆收拾换洗衣服：“这段时间幸亏有你帮助，不然人生地不熟还真没办法，谢谢你！”
“周教授生理创伤基本稳定，关键还是精神问题。”吴钗抱手靠着门框，望着周玉帆忙碌身影，突然招了招手：“别收拾了，暂停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周玉帆将干净衣服放入旅行包，头也不回地说：“什么事儿？”
吴钗走过来拉他的手：“非常重要的事儿，与周教授病情有关系。”
周玉帆掏出香烟，用Zippo打火机点燃，猛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说吧！”
吴钗在实木沙发上坐下，拍了拍旁边位置：“坐下说。我也知道这段时间照顾病人，你很忙，也很累。”
周玉帆黑色眼睛闪过一丝惊惶：“家父是不是病情出现反复？”
“不是！令尊总算过了危险期。”吴钗冲泡速溶咖啡：“舒儿制定整套治疗方案，我看过了，基本可行，可是苏醒尚需时日。刚才我也说了，教授的病不在身体，而是心理学上的问题。他是研究虚拟现实技术专家，长期沉浸网络梦境，算是职业病，就像医生生病，消防队失火，教师算不出数学题……我想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周教授的病彻底断根，还得从他梦境之中寻找答案。”她的行医风格向来乐观，不喜欢将问题说得过于严重和悲观，可是这次是个例外：“教授要想站起来，根本不可能！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不解开<春秋山河图>秘密也许永远不会醒来。这是一个死结！工作只怕无法胜任了，最好办法子承父业，教授安心养老，也算得了善终。”
桂林月光透过玻璃倾泻而入，缓缓流淌。周玉帆不再说话，有种悲伤的沉默弥漫房间。吴钗送上冲好的咖啡：“你还记得我们在神迹文明博物馆发现的那串青石项链吗？我将照片发回XJ，家父好像见过。”
周玉帆眉毛一轩，黑色眼睛闪烁一丝希望的光辉，掏出脖子悬挂黑色玉石：“据说，这种矿石最早就在XJ出土。吴教授是国内该领域研究的著名专家，发表过几篇非常权威的科研论文，他有什么高见？”
“他说要具体看到实物，通过化验才能得出结论。”吴钗将咖啡放置茶几：“陕西我们要去，我想也得回一趟XJ！”
“行！记忆移植，我们根据线索一步步来。总之，病咱们慢慢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两人没有吃饭，没有饥饿感，所以咖啡很苦。味蕾呼应此时心倩，苦涩恰恰最能让人动情，毕竟前往陕西和XJ还会发生什么？且听下文分解。
他们没住周文锦巴洛克洋楼，而是住在一家民国风情宾馆。入夜天气转凉，吴钗想加一床被褥，房间衣柜没有找到，总台也没有人接电话。这家宾馆有些诡异，吴钗无论多么能干毕竟是女人，那么晚了总不能让人家姑娘下去，所以周玉帆只好自己亲自去了总台。服务员做了登记，说一会儿就送过来。这时，大厅古色古香的西洋钟敲响了十二下。周玉帆回到电梯，大门即将关闭的一刻，一双大手伸进门缝。
两个身穿黑色西服，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挤进轿厢，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周玉帆按亮六楼电梯按钮，其中有个大汉留着璀璨光头，按亮电梯五层，另外一个长发飘飘的大汉按亮电梯七层，再次将他夹在中间。周玉帆感觉情况不妙，暂时不动声色。电梯到了五楼，光头走了出去。电梯到了六楼，周玉帆拉开伸缩式铁栅栏门，快步离开轿厢。
透过灯光走廊墙壁民国时期黑白照片好多已经泛黄，上面桂系军阀和那个年代老式飞机，讲述逝去岁月，有着沧桑年代质感。因为入住率极低，这家古老宾馆显得阴森和鬼魅。周玉帆知道被人跟踪，这家宾馆不能住了，感觉自己就像军统追杀的地下党，走廊似乎也永远没有尽头。回到房间，吴钗已经关门入睡。刚想把她叫醒，响起了敲门声，服务员上门服务。周玉帆开门，一个身穿黑色唐装的男性服务员，递过来一床被褥：“先生，你要的被褥。”
“谢谢！”周玉帆伸手接过。关门刹那，一双大手伸了进来，挡在了门缝处……
※※※
周玉帆被带离宾馆。
电梯出现的两个身穿黑色西服的大汉，挟持他上了漓江停泊的快艇。在象鼻山附近，他们离开快艇又上了渔翁捕鱼竹筏。远处，江水穿洞而过，鼻腿之间造就一轮浮水明月。周玉帆心情忐忑，根本无暇欣赏“甲天下”的桂林山水，偷眼望着两位神秘劫持者。两人不苟言笑，还算客气，不知什么来头？随后离筏登岸，他被带入一处临水而建的装配式建筑，有着明显后现代主义风格，仿佛搭积木一般组装搭建，有点类似小孩儿玩的乐高玩具，四周绿树成荫，草木葱茏。
通过可视对讲门铃沟通，大门打开。两人将他交给正在观看视频监控的数字管家，守候门外。说是管家，其实就是全息影像。这位幻影菲佣十分真实，除了拥有初步人工智能，还可以感觉到脸颊肤色和皱纹，一颦一笑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间坐落于桂林山水之间的高科技建筑，将科技和大自然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周玉帆想起了冰儿，联想到了科幻电影《机械姬》，适才两位不苟言笑的黑西装只怕也是机器人……这间屋子主人是谁？接下来不知是否有答案？
周玉帆在她带领下进入二楼待客室，墙壁挂满各式各样的面具，泉水从中流过形成一条珠帘式瀑布，隔成里外两个空间。透过明亮而冰冷的玻璃落地窗似乎可以看见远处神奇的象鼻山，酷似站在江边伸鼻豪饮漓江甘泉的巨象。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手拿画笔，画得津津有味：“网络之上，人人都戴面具，听说周先生也是制作面具的高手，请您雅正！”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周先生何必如此执着？正所谓相逢何必曾相识，况且我告诉你未必就是真实的！”男人将面具挂上墙壁：“对了，令尊的病怎么样了？听说已经出了ICU，但还未醒。这件事情比较棘手，时间拖得越长，醒来几率越小……如果半年之内不能醒来，那就基本醒不过来啦！”
“他怎么知道我是周文锦儿子，难道在调查我？”周玉帆暗暗猜测对方是谁？什么目的？
对方脸上面具造型简单，白色为主，应该是威尼斯经典面具Bauta，下半部分翘起如同鸟喙，方便交谈和吃喝：“桂林山水甲天下，在这里生活的人都会长寿，怪不得令尊晚年选择在这里开展他的事业。”
这一瞬间，周玉帆有种被绑架的感觉：“你怎么会认识家父？”
“周教授是名人，大家都认识他。我不是绑匪，先生误会了。”男人冲泡功夫茶，端坐客厅瀑布之下的榻榻米：“既然来了，何不坐下来聊一聊，喝一杯呢？”
“不必了！”这人深不可测，装腔作势，故弄玄虚，周玉帆觉得肯定不怀好意：“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吧！”
“周先生是作家和电脑黑客，通过了花石公司认证，如今是首席软件工程师。”男人对他了如指掌：“我有一单活儿，不知道有没有兴趣？”
父亲昏迷，周玉帆没有心思做项目：“你找错人啦！”
男人品茗，放下茶瓯：“不要着急，你先听听什么事情再做决定。”
周玉帆喜欢自由，讨厌控制和约束，更加不喜欢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尊驾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缺乏应有的真诚，我不认识你，怎么合作？对不起！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失陪了。”
“周先生，留步！”男人一声令下，刚才的光头和长发再次出现，挡在他的身前。两位金牌打手身材比周玉帆还要高大魁梧，如同两道铁闸：“令尊的事，也许我能帮忙。”
周玉帆拂袖而去的步伐逐渐变缓：“你有办法救我父亲？那是连医生都束手无策的事情。”
“这个世界，我办不到的事情不多。”那人将茶瓯放置面具之下，喝了一口，从头说起：“令尊的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治疗基本也就差不多了！至于能不能醒来？那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你的那个医生女友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换句话说，只能解决生理问题，解决不了心理问题！”
“胡说！吴钗正是心理医生。”
“知道，然而没有找到问题症结。”男人没有反驳，微微一笑：“追根溯源，令尊不省人事，其实同一幅画有关。”
“<春秋山河图>？”
“答对了！”男人面色一肃，特别神秘：“这不是普通的画，而是一个幻境。令尊也许跌入其中，陷入了梦境黑洞。”
他和吴钗，最初判断基本一致。她也觉得同画有关，只是事发之后一直忙碌，没有静下心来仔细思索。周玉帆重新回到男人身前：“既然如此，家父如何才能醒来？”
男人不答，转而问道：“香槟这人，你们了解多少？”
“香槟？”周玉帆回头一想，这人正是始作俑者：“难道是他，暗害家父？”
“严重了！他们曾是合作伙伴，围绕这幅画，算是在一起讨论和研究问题。”男人抛出饵料，引诱周玉帆上钩：“我说的这单活儿有关香槟，有关<春秋山河图>，也就同令尊的病有关！如果你跟我合作，保证令尊苏醒，说到做到！”
周玉帆最不喜欢被人强迫做事，然而为了父亲还是接受了神秘男人任务，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总好过坐以待毙：“说吧，什么活儿？”
“脑髓是人类精神中枢，也是意识领域丰厚土壤。”男人开始向周玉帆科普梦学知识，按下手中遥控器，客厅中央顿时出现一颗人脑全息影像，紧接着便是一粒发芽的种子：“起初思想意识如同种子在脑髓中成长，生根发芽，经过阳光和肥料滋养，自我思考和外部刺激，有的枯萎，有的最终长为参天大树，进而影响人类性格，支配行为，产生强大无比的力量！从仿生学角度，科学家开始研究意识种植技术，用于修复人类精神生态，从而达到治愈精神疾病的目的……”
“通俗地讲，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洗脑嘛！”
“你这样理解也没什么不对，话糙理不糙。”男人瀑布汗，满头黑线：“种植原是生物学概念，由此发展出了意识移植技术，借尸还魂，人死复生！”
2000年，周玉帆高中毕业。1999年高考作文题目正是：假如记忆可以移植。由此引发高中语文作文不拘一格，题材自拟，丰富多彩的热潮！周玉帆记得，当初语文老师依葫芦画瓢，还给他们班出了一道相似的作文题目：假如时光可以倒流。
周玉帆当时写了一篇科幻小说，整体结构由几篇杜撰出来的新闻稿件组成，记者借鉴欧洲当红球星名字，第一篇稿件讲述科研攻关取得突破，科学家发明时空穿梭机回到过去，实验成功！第二篇稿件开始报道时光旅行热潮；第三篇讲述时空穿梭带来的混乱和弊端；第四篇报道自然就是政府下令关闭机器，禁止人们倒流时光……故事情节虽然简单，起承转合，非常清晰！当初创作没有电脑，原稿纯手工作业，用笔写在稿笺纸上，时隔多年自然找不到啦，但是印象十分深刻！直到读了黄易先生《寻秦记》方才知道，这样的题材可以将武侠和科幻完美而迷人地结合。此后，穿越题材引发跟风热潮，但是只能模仿无法超越。
假如记忆可以移植，周玉帆没有写过这篇作文。当年的科幻如今居然成为现实，想来恍若隔世！
“意识移植貌似天方夜谭，实则人类早在几千年前就开始了。古典意义上来说，你们文学家和史学家写书，艺术家创作，某种程度就在筑梦，从而潜移默化地将思想和观点种入读者脑子，实现意识植入。那么我们更进一步移植意识进入新的躯体，人类精神将会不死不灭，达到永生不再是梦想。”
“为什么找我？这是心理学，我不专业。”
“你是作家，虽然不是心理医生，但是非常适合！加之你的合伙人吴小姐有着非常专业的知识和背景，再物色几个同志共同组建团队，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好吧，我确实认识许多这方面的朋友，可以帮忙问问是否真的能够实现？”
“<春秋山河图>描绘的幻境里埋葬清朝将军，据说就掌握了这门技术，所以他的坟成为有名魂冢。”面具男人另外给出一条线索：“作家陈言在小说<飞>里曾经塑造一个经典英雄形象，不仅长生不老，还自由穿梭时空，就是以此为原型。”
周玉帆也是写小说的：“小说家戏言如何能够当真？”
“他也并非完全就是瞎编乱造，而是有历史原型。那位清朝将军也叫唐玉佛，同小说男主角名字一模一样，恐怕不会是巧合吧？只可惜陈先生死于一场火灾，这条线索断啦！”
“你要移植谁的记忆？”
“我自己。”有钱人拥有太多不想失去，所以大多怕死！这样的动机和解释似乎顺理成章：“事成之后相信移植令尊记忆也不是什么难事。”
周玉帆似乎看到拯救父亲一丝希望，假如记忆可以移植，爸爸活下去未必就是空谈：“希望尊驾不要食言而肥！”
“陈言生前在阳朔黑胶唱片酒馆生活了很长时间，同时也是<春秋山河图>原本的主人。”
既然同《春秋山河图》有关，说不定还能查出父亲病因，周玉帆更加责无旁贷：“我去阳朔。”
“我们合作愉快！”男人同周玉帆握了握手，对两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保镖说道：“送周先生回宾馆。”
※※※
从桂林出发前往阳朔可以选择邮轮，因为水流量小，往往都是单边。许多游客到了桂林，乘船游漓江到达阳朔，需要乘车返回桂林，所以并不是十分方便。周玉帆在磨盘山码头，登上了前往阳朔的轮船，全程约四个小时，价格也贵。闲来无事，他掏出了手机听音乐，望着山垄间的翠竹茂林出神。
2001年，苹果开发MP3播放器。
乔布斯解释产品策略：Mac将作为其它产品的中心基站。
温尼·奇科想到了斯坦利库布里克科幻巨片《2001太空漫游》中的一句台词：“Openthepodbaydoor，Hal!（把舱门打开，哈尔!）”片中，发现一号太空船是母舰，可以放出名为“EVAPod”小飞船，与Mac和MP3播放器之间关系有异曲同工之妙。于是，他们将“Pod”拿过来，加上I和苹果电脑IMac形成呼应，IPod就此诞生，从此革新了世人享受音乐的方式。
电脑是母舰，手机何尝不是小飞船呢？就像此时此刻虽然没有笔记本电脑，周玉帆仍然可以通过手机这类便携式设备完成许多工作。
“相传九匹马本是天宫神马，齐天大圣孙悟空任弼马温时看管不严，偷下凡间，不巧在漓江边饮水时被看见，结果马群受惊，慌乱中误入石壁，永留人间。由于它们均为神所变，形态莫测，难以辨认，历代流传这样的歌谣：看马郎，看马郎，问你神马几多双？看出七匹中榜眼，能看九匹状元郎。”甲板上，导游遥指屏立削壁，津津有味地介绍九马画山传说，搜肠刮肚，挖掘这片山水文化哏。
船舱里，导游解说词变成BGM。周玉帆作为电脑黑客，上次偷偷登录游戏服务器在防火墙上打了盗洞，走的时候留了后路以便再次做客。这次故地重游，轻车熟路地进入数据库，屏幕出现遥感影像，开始搜索梨花登录IP地址。
“我就不信，你不现身。”这个守株待兔的游戏，周玉帆玩了很多年，虽然梨花这个僵尸号再也没有上线，依然乐此不疲！光码不停刷新，看来要找到玩家位置还需要一定时间。旅客们纷纷离座出舱，他伸懒腰，站了起来，索性顺着人流，摩肩接踵地上了甲板。
石壁远望宛若巨大画屏，五彩斑斓，浓淡相间。此外，山麓还有饮马泉，泉旁石壁刻有清代阮元“清漓石壁图”几字。五峰连属，三面环山，西面削壁临江清代诗人徐弓赞道：
自古山如画，如今画似山。
马图呈九首，奇物在人间。
周玉帆站在旁边蹭了一会儿解说词，待得九马画山渐行渐远，第一时间看了手机，搜索工作结束，屏幕大比例尺地图有两个光点沿着漓江不断移动，绿色箭头代表周玉帆，另外一个小红点就是操纵“梨花”玩家所在位置。
这是GPS定位，梨花终于上线了！
周玉帆如同星孩凝视，智子观测，上帝一般俯瞰地图中的芸芸众生，有种神的感觉！很容易找到玩家地址，遥感影像精度也高，非常清晰！显示对方位置，直线距离不足十米。——不足十米？！这么说，两人在同一个地方。
他抬起头，仔细搜索周围旅人，虽然一个都不认识，但是看起来都十分可疑！前方不远处另外一艘游轮有位文艺女郎手搭凉棚，凭栏眺望远方峰峦云影，长裙风中轻轻舞动，周玉帆神经和感官都在辨认视线中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冰儿？不是她，还是谁？他将双手做成喇叭状，大声喊道：“冰儿！”这声呼唤引来同船旅客注目，可惜周围太吵，离得太远！对方没有听到。漓江山水，雾绕云遮，百媚千娇，飘渺不定，她掏出了二十块钱人民币，迎风挥舞。
眼前景物印刷这一版二十元人民币，成为桂林山水骄傲和标志。不少游客掏出人民币仔细甄别，周玉帆没有那份心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乘坐的游轮超了过去，渐行渐远，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这个机器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模仿了瓶儿造型。周玉帆都有一瞬间恍惚，仿佛回到过去，足以以假乱真！
好不容易到了阳朔，周玉帆留下等待，站立干净河道之旁湿漉漉的石阶，并不急着离开。碧水绿草，竹筏漂浮，轻巧而美丽。很快，姑娘乘坐游轮到了码头泊岸，双手提着一把大吉他下船。周玉帆跟了上去，想看看她到底去哪儿？
翠竹夹道，绿树成行，路边是田野和山川，绵延的绿伸到天边，看不到尽头却有丰富层次，近处是嫩绿的田，远一点翠绿的树，再远墨绿的山。阳朔这个地方，山青，水碧，竹翠，桥奇，村巧……较之桂林又是另一派旖旎风光，令人缱绻和眷恋。通过一条长长走廊，姑娘略作停顿，买了一包瑶族山区荷叶青烟，随后来到阳朔西街。这里曾是孙中山先生演讲的地方，艺术大师徐悲鸿曾居于此。这一瞬间，周玉帆似乎穿越回到十多年前成都春熙路中山广场，耳畔再次响起孙先生名言：“十年前，衢云兄跟我在此讨论何为革命？当时我说，革命就是为了四万万革命同胞人人有恒业，不啼饥，不号寒。十年过去了，我从他乡漂泊重临，与我志同者相继牺牲。“革命”两字于我而言不可同日而语。今日再道何为革命？我会说，欲求文明之幸福，不得不经文明之痛苦，而这痛苦就是革命！”
十年之前，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慕言同空瓶子一起看了冰儿主演的，根据他们小说改编的电影。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他将填补精神的啼饥和号寒，作为终生奋斗之使命。
十年之后，空瓶子成了楚雪瑶。她同冰儿，一个卧轨，一个失踪。周玉帆初心不变，拒绝油腻，可是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尾随的这人，到底是楚雪瑶还是冰儿？如果革命就是灭亡，那么代价实在太大！
周玉帆回到街上，吃了一惊，没有想到外国人居然这么多！国际化程度很高。许许多多咖啡馆和小酒吧，虽是一座小城，但是非常文艺，很适合文艺青年。青石桥边，老外用没见过的乐器，听不懂的语言，唱着没听过的歌，自娱自乐。远处，黑胶酒馆露台架空在小河上，紧挨小桥。那个姑娘双手托腮，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心事，然后抱着吉他调音，低吟浅唱。
十年以前，那段时光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事情。眼前这个女孩儿真的就是那个魂牵梦萦的姑娘？明明是她。
木吉他，嗓子轻柔干净，呓语一般的哼唱。这个姑娘被温柔豢养，歌词又是少有的勇敢而明了，洞悉有关生活的一切。——不是瓶儿是谁？
周玉帆再也忍不住啦！黑胶酒馆就在路边，准备进去找她。这时，胳膊突然被人挽住，回头一看却是吴钗，瞪大双眸：“你不耿直！居然抛下我，独自一人来了阳朔。”
周玉帆吹了吹额头刘海儿，这是紧张和尴尬时候惯常的动作，笨拙地解释：“呃……公干，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在微信上面给我留言，忘啦？”吴钗没有继续深挖下去，反而出言提醒：“那是机器人冰儿，不是你的前女友。”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周玉帆瞬间醒转，望了一眼远处露台。这么一个瞬间愣神，那个沉浸音乐世界的姑娘又不见了，似乎注意到了他们，转身遁走。
两人离开青石小桥，走入黑胶酒馆。这家小酒馆色调复古，以老黑胶碟布场，还有一盏盏路灯，音乐流淌如同漓江水波泛起缕缕涟漪，桌面居然放置一只折纸羊。
周玉帆大吃一惊，头皮发麻！快步冲到露台，手搭凉棚远眺！蓝天白云，开朗明快，神秘姑娘背着一把古典吉他，穿着牛仔裤和球鞋，消失在远处青石小路尽头。
“追不上啦！回去吧。”吴钗拉着心不在焉的周玉帆回到酒馆：“她怎么会突然出现？”
“你问我，我问谁？”周玉帆拿起折纸羊：“难道也是为了记忆移植？”
吴钗眉毛一轩：“你说什么？”
周玉帆缓缓地将事情经过告知了她：“面具男人还要我将你一起拉入团队。”
“医学上的器官移植将会产生强大排异反应，更不用说记忆移植，那会和原本记忆冲突，最终结果就是把人逼疯！”
“如果是空的躯壳呢？”周玉帆手指一点桌面，做了一个插入动作：“就像游戏，申请一个新的帐号，再将记忆装进去。”
吴钗表情有些恐怖：“你是说……机器人？”
周玉帆将折纸羊放入裤兜：“还是先看看这里有什么线索吧。”
“你还敢喝这里的鸡尾酒吗？”
“Atasteofdream？”
吴钗端起郁金香形状酒杯，鸡尾酒酒精液体有着南瓜一般金黄色彩，色调优美而迷人：“本款‘灰姑娘’不含酒精，没了酒的刺激，对于男人来说略显平淡吧？”
“普通女孩儿变成王妃，寓意美好！”
“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顾左右而言它，酒过三巡还不走，今天肯定不是专程来喝酒的，可是当事人早已不在，这里线索似乎断了！酒吧展柜多了一个秦始皇兵马俑摆件，姿势并非世人印象中的直立，而是跪射俑。吴钗不是第一次来这家酒吧：“刚摆上去的吧？”
“陕西地图就是跪射俑。”墙壁挂有一张中国地图，陈言将自己去过的地方用笔勾画出来，如同旅行足迹遍布整个大中国。周玉帆将兵马俑摆件同地图中的陕西并列，两者果然几分神似！
“平时杂学旁收，居然知道这么硬核的哏！”
“今儿只是破题，文章还在后面呢！”周玉帆将跪射俑小人重新放好，发现果然留有线索！地图上面西安用笔圈了起来，陈言重点标注在某年某月某日乘坐飞机前往西安，还有航班号。周玉帆心思细如发丝，阅读旁边留下的一段文字：“他参观了陕西历史博物馆和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发现某个兵马俑同唐墓壁画描绘人物非常相似！”
“唐朝的人长得像秦朝的人，难道是他后代？”
“尽快处理好这边的事情。我们去西安，实地看一下。”
两人回了桂林，看望仍然陷入昏迷的周文锦。
脑溢血是一种常见且严重的急性脑血管病，血管爆裂，脑细胞大面积坏死！这样的病人大概率成为植物人，基本不会醒来。即便醒来，幸存者多数留有不同程度运动障碍、认知障碍、言语吞咽障碍等后遗症，要想恢复到犯病之前，不现实。
周文锦在ICU的时候每天花掉两千多元，后来转入普通病房稍微好一点儿，但钱依然如水一般哗啦啦往外流。除了医保，单是专业护工每人每天260元钱费用，周玉帆就有些承受不起，而且那个张师傅还吵着要涨价：“每天伙食不用管了，给我加20元钱吧！”
周玉帆恼怒，此前谈好价钱怎么能够出尔反尔加钱呢？
此前，他还联系过另外的护工。那是一个老油条，还没开始工作居然先跳出来叫规矩，俨然一副想要掌握主动权的样子。这个张师傅已经是他联系的第二个护工了，舒儿医生推荐，于是婉言谢绝那个老油条：“彭师傅，我已找到另外护工。”
电话那边语气明显失望：“你们已经找到人啦！”
“祝您工作顺利！”
当时周玉帆没有什么经验，病人这边急着需要护理，只有让他先做，万万没有想到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仅加钱，护理工作也是偷工减料，活儿丢给家属干。当有一天周玉帆发现居然没有给病人吃药，终于决定不再用他。
周玉帆从四川找来黄阿姨，替换掉了张师傅。她是家乡人更有亲切感，同样可以提供非常专业的护理。费用也要低一些，每天只有210元。因为异地，周文锦身体有病毒容易感染，给她加了20元钱。这比她在四川要挣得多；对于周玉帆来说，即便加起来也要节约一些，所以是双赢局面。
“你从哪里来？”张师傅是地头蛇，质问黄阿姨：“外地人是不能在这里做护理的。”黄阿姨没有理会，张师傅有气没处发，提包走人。
此后就是漫长康复过程，有人劝周玉帆放弃治疗，毕竟只是书店小老板，病人也没知觉，照料仅仅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可是，这个时候拔掉管子，周教授基本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周玉帆不敢这么做，反而要全力拯救父亲。
两人回到宾馆，周玉帆收拾换洗衣服：“这段时间幸亏有你帮助，不然人生地不熟还真没办法，谢谢你！”
“周教授生理创伤基本稳定，关键还是精神问题。”吴钗抱手靠着门框，望着周玉帆忙碌身影，突然招了招手：“别收拾了，暂停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周玉帆将干净衣服放入旅行包，头也不回地说：“什么事儿？”
吴钗走过来拉他的手：“非常重要的事儿，与周教授病情有关系。”
周玉帆掏出香烟，用Zippo打火机点燃，猛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说吧！”
吴钗在实木沙发上坐下，拍了拍旁边位置：“坐下说。我也知道这段时间照顾病人，你很忙，也很累。”
周玉帆黑色眼睛闪过一丝惊惶：“家父是不是病情出现反复？”
“不是！令尊总算过了危险期。”吴钗冲泡速溶咖啡：“舒儿制定整套治疗方案，我看过了，基本可行，可是苏醒尚需时日。刚才我也说了，教授的病不在身体，而是心理学上的问题。他是研究虚拟现实技术专家，长期沉浸网络梦境，算是职业病，就像医生生病，消防队失火，教师算不出数学题……我想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周教授的病彻底断根，还得从他梦境之中寻找答案。”她的行医风格向来乐观，不喜欢将问题说得过于严重和悲观，可是这次是个例外：“教授要想站起来，根本不可能！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不解开<春秋山河图>秘密也许永远不会醒来。这是一个死结！工作只怕无法胜任了，最好办法子承父业，教授安心养老，也算得了善终。”
桂林月光透过玻璃倾泻而入，缓缓流淌。周玉帆不再说话，有种悲伤的沉默弥漫房间。吴钗送上冲好的咖啡：“你还记得我们在神迹文明博物馆发现的那串青石项链吗？我将照片发回XJ，家父好像见过。”
周玉帆眉毛一轩，黑色眼睛闪烁一丝希望的光辉，掏出脖子悬挂黑色玉石：“据说，这种矿石最早就在XJ出土。吴教授是国内该领域研究的著名专家，发表过几篇非常权威的科研论文，他有什么高见？”
“他说要具体看到实物，通过化验才能得出结论。”吴钗将咖啡放置茶几：“陕西我们要去，我想也得回一趟XJ！”
“行！记忆移植，我们根据线索一步步来。总之，病咱们慢慢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两人没有吃饭，没有饥饿感，所以咖啡很苦。味蕾呼应此时心倩，苦涩恰恰最能让人动情，毕竟前往陕西和XJ还会发生什么？且听下文分解。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