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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 菜汤飘落樱花瓣 肉香唤醒佛院苔(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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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研磨时光咖啡馆一如既往地安静,岑碧坐的靠窗位置饱览霞飞路风光!与北京胡同接地气的热闹不同,上海即使老式弄堂也有独特气质神韵,比如此刻咖啡馆对面红磨坊西餐厅,屋顶闪烁红光的长长大叶轮,使得这个小品建筑有了西洋童话一般味道:“我没想到约你居然来啦!”

    “今天我来主要同你划清界限。”唐冰卿坐在对面,西装革履:“以后,你是你,我是我,井水不犯河水。”

    “我们都在新政府工作,你在行动处,我在电讯处。今后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分得清楚么?”岑碧因祸得福居然成为新宠,此时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糕点店老板娘啦!而是卖国求荣的女汉奸:“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希望多多关照!”

    “我们原本就是同事。”唐冰卿除下墨镜:“当时你在天堂电影院站出来,我们一直以为你是不忍心老弱病残,惨遭日本人屠戮,现在看来不是,而是早就投敌叛国,曾经还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不过今后就不是啦!”

    “你的名字出自纳兰容若的词:不辞冰雪为卿热。原本以为是热情的人,哪里知道‘冷’才是关键字……”

    “冷热都是相对的!我对敌人是冷,党国是热。”

    岑碧尴尬:“这么说,我们是敌人啦?”

    唐冰卿凑近岑碧眼前,严厉地说:“你不仅是我的敌人,也是每一个中国人的敌人,党国的敌人!”

    岑碧吐吐舌头:“好狠的心!简直比冰雪还要无情,没人性,没心肝!”语气有些撒娇意味。

    “背叛党国,那才是真正的冷血。”

    岑碧讨了个没趣:“我知道你有一腔热血,可我也不是绝情之人……‘雪山’并未暴露,我可是经受住了考验的!”

    “这么说来,我还要谢谢侬啦!”

    岑碧怫然而叹:“你知道的,我爱你!”

    “倘若以此作为要挟,想都不要想!”

    “我只是一个小女人。”岑碧眼中,泪珠滚动。

    “孔小姐也是女人,可你比她差远啦!”

    “那个老女人,我有哪一点比不上她?”

    “是的,你比她年轻,比她漂亮!知道比起孔小姐,你身上缺少什么吗?气节。”

    “气节?!汪伪政府秘书……居然跟我谈什么气节?”

    “一个人的气节与身处环境无关,同年龄,性别……关系也不大,关键还要看个人品德。”唐冰卿脸色陡沉,眉毛一竖:“你是一个懦弱的人,在国家和民族大义面前,我永远无法原谅你。”

    “你又能怎么样呢?”岑碧叹了口气:“何启章下场,你也看到啦!我们部署如此严密,有勇有谋,结果还是杀不死汪精卫。那些日本人,根本就不是人。你也别再自不量力啦!”

    “确实,今天我杀不了你!总有一天,我会看到你背叛党国的下场。”唐冰卿将咖啡一饮而尽:“咱们以茶代酒,干杯绝交。从此而后,往日交情,一笔勾销。我杀你不是忘恩,你杀我不算负义。皇天后土,俱为见证!”

    岑碧眼睛红了,一滴热泪滑落脸颊。吧嗒一声,滴落手背。

    ※※※

    唐冰卿白天没有上班,因为他有暴露的危险。他和岑碧仅仅只是工作关系,伪装成为情侣也是为了潜伏,万万没有料到后者竟然假戏真做,爱上了他!如今的她非常危险却又暂时无法除去,所以必须马上完成任务。

    深夜,他去了机要室。那天同孔雀约会有所收获,肥皂成为钥匙模具。他用刚刚配好的钥匙打开保险柜获取那份机密情报:日本高层要求特工总部协助摆渡一批盘尼西林,从深港码头送往一家日本制药厂。这是战备物资,彼时盘尼西林价值昂贵堪比一箱黄金!因此这份文件表面上看起来并无不妥,但是仔细研究大有文章!盘尼西林应该送往陆军医院,为什么要送制药厂?难道需要加工合成什么药物?

    在接下来附件里,有一份情况报告给出问题答案:原来德军在英国伦敦一家不为人知的私人博物馆里收刮到了一块中国先秦玉器,辗转流入日本军部,军医小鹿少佐用其进行生化武器研究,秘密基地就是设置在这家日本制药厂。至于一件中国文物如何会对生化武器研究产生帮助?资料上面没有记录。

    唐冰卿用微型相机拍下文件,重新挂好领袖画像,匆匆离开档案室。灯光幽暗,薛豹站立走廊尽头,壁灯拉出长长影子拖在身后,看上去如同幽灵:“唐处长,那么晚了还在加班呀?”

    唐冰卿叫苦不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来拿一份文件。”

    “孔小姐呢?”薛豹举起驳壳枪对准他的胸口,面色陡地罩上一层寒霜:“你怎么会有档案室钥匙?”这个时候唐冰卿几乎已经暴露,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既然解释不清楚,那就只有冒险夺路逃走,翻窗跃下一刻,薛豹黑色枪口冒出一道火光!

    唐冰卿身手再快也快不过子弹,眼看就要当场击毙,就在电光火石一瞬,突然之间一条黑色身影竖在窗前,替他挡下了这一枪!子弹如同击中钢铁,薛豹没来由地想到世界饭店舞池中的樱子,正在怀疑是不是日本人搞鬼,那条身影走到灯下,吓得他几乎背过气去!对方身穿满清官员服饰,顶戴花翎,眼突铜铃,口外獠牙排利刃,满身金缕迸森森!

    “鬼,僵尸鬼……”薛豹不禁脱口而呼!这般又是良久寂静无声,突然之间察觉一件怪事,虽是谁都不言不动,呼吸却是有的,可是对面站着的没有呼吸之声。若是生人,岂有不透气之理?以前他是混青帮的地痞流氓,更何况手持武器,虽然心胆俱裂仍然壮着胆子再开一枪。

    对方身子直挺挺地横了过来!如同一道梁,躲过飞行子弹,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移到了他的身前,速度之快如同鬼魅!笔者一枝秃笔简直无法形容,随后身躯化为一根棍子,当头劈来!

    第二枪不中反被对手近身,薛豹匆忙躲过劈山棍,驳壳枪一通乱射!毫无准头可言。眼前只有一张金光闪闪的恐怖鬼脸,顺手夺过手枪拧成麻花。他是不要命的主儿,袖子里面滑落一柄破甲钢锥,握在手中,青光闪动,忿力疾刺,如中败革。黑暗之中只觉一阵疾风直逼过来,对方手指抓向喉头。这招来得快极,钢锥尚未收回,敌人手指尖便已碰到了咽喉。这一来当真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后跃避开,颈中隐隐生疼,想是被他指甲刺破了。

    “可恶!”薛豹闻到血腥味儿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扑向那人。破甲锥连连晃动,刺向面门,招招拼命!对手左手一掠,将他右臂格在外门,右手疾探再次抓向咽喉。

    薛豹防到它会故技重施再用“锁喉功”,低头从它腋下闪了开去。僵尸却不追击,就此呆呆站在窗下。薛豹举锥向它腿上戳去,对方身形僵直,膝盖不弯,直挺挺地向上一跃避开。薛豹心中更是发毛,只听腾地一声重重落下:“这人若是武学高手,纵起落下身手怎会如此笨拙?难道世间真有僵尸?”

    嗤嗤嗤三声,破甲锥三招刺向下盘。敌人膝盖果真不会弯曲,只是直挺挺地一跳一跳闪避,看来连迈步也不会。薛豹又刺数锥,对方身法虽拙,但是几下变化精妙的锥法却也始终没能伤到它。

    突然之间后颈一冷,大手冰凉如铁,摸了上来。当真不是人手,半分暖气也无。薛豹大吃一惊,全身酸软,挥锥猛力反刺,嗤地一声轻响刺了个空,只觉体中内力正被一丝丝挤将出来。这个时候,薛豹基本缴械投降:“我们无冤无仇,不要杀我……”话音未落,两根冰冷手指挟住喉结,渐渐收紧,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金毛僵尸扭过薛豹身子,如同抓小鸡一般提将起来。喀喇一声轻响,捏碎了一块喉头软骨。薛豹拚命挣扎,说什么也逃不脱魔掌。跟着又是喀喇一声响,喉管碎裂。他大声呼了几口气,吸的气息再也进不了胸中,手脚一阵痉挛便即气绝。

    花园芳草如毡,寒风劲啸!中间斜植一株老松,龙鳞凤翳,郁郁葱葱。唐冰卿看准这个落脚处冒死一跳,所幸纠柯一阻,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他也确实胆识过人,敢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跌得眼前金花乱涌,同时伤了脚踝,一瘸一拐地逃走了。远处传来警哨声音,陈虎带着一群特务涌上二楼捉鬼,却是什么也没抓到。僵尸掩护之下,唐冰卿得以遁走,捡回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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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港码头,巡逻的日本宪兵迈着整齐步伐,列队而过!不远处就是军营,几根竹竿上面晾着衣服,后面闪出唐冰卿身影。

    金毛僵尸不仅替他挡了子弹,同时鬼使神差保护了他,避免暴露危险!76号一口咬定僵尸就是军统间谍装神弄鬼,但是没有怀疑到唐冰卿头上,让他得以继续潜伏敌后。不过,他并不放心。最近状况频出,迫使他加快进度,不惜铤而走险!因为留给他的时间也许不多了,随时都有暴露的危险!真正令人担心的倒还不是薛豹,而是岑碧。自从那日一刀两断,唐冰卿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不清楚她的状况和下一步动作,因此特别忧心。最毒妇人心!女人有多疯狂,他可是领教过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于是加快完成任务步伐。

    他掏出了怀表,计算时间。货仓共有两队日本宪兵把手,每三十分钟从营房出来巡逻一次。唐冰卿换上晾衣竿上的日本军服,点燃一枝香烟,大摇大摆走了出来!躲过巡逻的日本宪兵队,在仓库里找到了摆渡货物,顺手抄起一根铁钎撬开木箱,里面装的确实就是盘尼西林,但有几支蓝色药剂明显不同,想来才是重点!浇上汽油,他猛吸了一大口香烟,手指屈伸,将剩余烟蒂弹入货仓:“烧光你个王八蛋!”火星飞入汽油,顿时燃烧一大片。

    “八格!”日本宪兵杀了一个回马枪,不速之客早已逃之夭夭。

    烈焰焚天!

    随后自然惊动了梅机关特务,樱子气急败坏:“背影仿佛就是唐冰卿,很有可能就是雪山!”

    小鹿少佐鼻中浓哼一声:“怎么走漏了消息?”

    “也许特工总部那份摆渡文件泄密!”樱子推测:“机要秘书孔雀,就是唐冰卿相好。”

    “邀请唐先生和孔小姐前来赴宴。”小鹿眼睛寒光涌动,拇指在脖子上横着一划:“借机杀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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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雀漫步霞飞路,整条街的法国梧桐,恍若置身香榭丽舍。老洋楼枝丫掩映,高墙深宅,铁门紧闭,质朴而不张扬,有着刻意雕琢的精致,历史痕迹渐渐融进整座城市。上海老夫妻或小情侣,喜欢在此散步。除此之外,路旁有的是咖啡馆和酒吧,墙内觥筹交错,墙外斑驳树影,路灯照耀树下两种截然不同的陆离人生。

    闲暇之时,她依旧喜欢做并不功利的事情:做饭,修鞋,种花,画画……比如今天到此就是为了几周之前在“金剪刀”定制的一件旗袍。

    吉普车停在路边,唐冰卿探出头来:“小姐需要乘车么?”

    “你终于出现了。”孔雀再次看到这个不辞冰雪为卿热的唐先生,明显眼神一亮,显得非常激动,随后粉脸陡沉,眉毛一竖,嗔道:“这两天你到哪里去啦?”

    “我跟朋友打羽毛球把脚崴了,在家休息两天。”唐冰卿拉开车门:“别说了,上车吧。”

    “金剪刀”裁缝铺,陈老板将旗袍包好:“孔小姐不试试吗?”这件旗袍量身定做,不会出现尺码问题,然而每个女人对漂亮新衣服天生就有欲望,孔雀也想尝尝鲜,于是走入试衣间。

    唐冰卿停车走入裁缝铺,见到孔雀不在,于是又去解手,出来之后发现肥皂并未补上。陈小愚为他泡了碧螺春,微微一笑,别有深意:“不知哪个客人,将我放在洗手台上的肥皂拿走啦!你说奇不奇怪?”

    “一块香皂而已!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是香花胰子,很难买到的。”

    唐冰卿脸色变得尴尬和难堪,连忙岔开话题:“听口音,陈老板是东北人?”

    “我是中国人。”陈小愚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中国人都是一家人。”此人显然发现了什么,然而自始至终没有点破。唐冰卿有些不踏实,想着什么时候要调查一下这个陈老板,必要的话给他一些警告!

    孔雀拉开帘子,走出试衣间。那件旗袍颜色鲜亮而又艳丽,陈小愚眼睛明显亮了许多,喃喃地说:“孔小姐居然这么漂亮,太美啦!如同一朵绽放的红玫瑰。”

    “过奖了!”孔雀有些不好意思,自我调侃,敷衍过去:“还好你没说像墙上一抹蚊子血。”

    “应该是心口一颗朱砂痣才对!”唐冰卿出现在穿衣镜里,赞美地说:“这件旗袍万紫千红分外妖娆,尤其衣襟盘扣起到画龙点睛般的传神作用,民族风韵,浓缩其中。”

    孔雀站在镜子面前自我欣赏和打量,这一例蝴蝶扣运用细腻而婉约的手工扦边和盘花扣,表现出一丝不苟的自我涵养,巧妙盘扣蕴含精致,栩栩如生:“你喜欢吗?我也很喜欢。”

    唐冰卿挑逗地说:“尤其适合解开,你懂的。”

    孔雀白了一眼,粉拳一擂:“讨厌!”

    唐冰卿冒死出现,其实是有重要事情同孔雀商量。可是,他们从“金剪刀”出来,日本宪兵队将裁缝铺团团围住。

    唐冰卿面色凝重,浓忖:“日本人插手了,只怕要坏事!”

    孔雀疑惑:“他们找我们?”

    “不要惹这群疯狗!我们走!”

    那群日本军人围拢过来:“唐先生好雅兴,居然还有心情同孔小姐在这里谈情说爱呀!”

    “过奖了!”唐冰卿吊儿郎当地敷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行动处时间长了,害怕自己丧失生活能力,总得体验一下。”

    “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唐先生和孔小姐既是同事又是情侣,这不同加班一样?!”翻译官戴着日本军帽,扶了扶黑色眼镜:“小鹿少佐有请两位用餐,希望赏脸!”

    唐冰卿平素最讨厌被别人强迫:“如果我不去呢?”

    荷枪实弹的日本军人顿时涌了上来。

    孔雀眸光一抡,低声对唐冰卿说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走吧。”

    翻译官笑说:“一顿饭而已!不用紧张,还是孔雀小姐识时务。”

    唐冰卿微微一笑,单臂搂住孔雀肩膀:“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