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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山居岁月(下)

    溪流轻快地奔腾着,在阳光下散发着淡金色光芒,水里一只只活泼的鱼儿在嬉戏玩耍着,在河边的草丛中,野兔、青蛙正在觅食,偶尔有鸟儿低低地掠过。

    一只蝴蝶轻轻飞舞,落到方莫痕的草帽上,她挽起袖子露出胳膊和小腿正站在溪水里捉鱼,溪鱼灵活地从手心里溜走,一个水花溅起。

    “张三辅!鱼游过去了!”

    光着脚站在石头上的男孩子立马拦截:“小鱼哪里跑!”

    小姑娘踩着水花过去,清凉的溪水没过脚踝,两个伙伴一前一后,手忙脚乱地在水里摸了一通,一条青色的鱼儿被捉住,张三辅拿着鱼回到溪边,放进鱼篓中。

    时进晌午,小鱼篓里浅浅的水里又放进一条小鱼。

    方莫痕晃了晃鱼篓,笑道:“我们两个好厉害啊。”

    两个人都穿着单薄的衣服,在溪水中洗了几遍脸,因抓鱼抓得忘我了就倒在水里,现在一副狼狈又愉快的模样。

    他们也不急着回去,把鱼篓往岸上一放,躺在大岩石上休息。方莫痕把草帽往脸上一盖,晌午太阳热辣辣的,不一会儿就把湿衣服晒干了。

    午饭是鱼汤。

    傍晚时分,两个孩子跑出去捉萤火虫了,天渐渐黑下来,方证一个人在院子里,也不点灯,就着月光写字。

    忽然院门被敲响,砰砰砰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的明显,那两个小孩儿是不会这样敲门的,方证慢慢的搁下笔,警惕的站了起来。

    敲门声还在继续,有力而守礼。

    也不可能是猎户,小天山没什么野物,而且打猎的都在白天,不会轻易在山里过夜。

    难道是认识自己的人找到这里来了?这也不可能,自己避世多年,除了鸭先知没有人知道自己在哪儿。

    方证谨慎地站在门后问道:“是谁?”

    一片静默,方证又要问,突然门外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叫杨献。”

    杨献?方证疑惑,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方证敞开一点门缝,借着月光看清了站在山门口的那个男人,坚毅的面额下透露着沉着,魁梧不屈的站成一座山。

    方证警惕地问道:“阁下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男人深深的打量着他:“在下杨献,为六年前棘水河一事而来,尊下怎么称呼?”

    方证不解:“鄙人方证,我和阁下并不认识,六年前又从何说起?”

    杨献连问:“方先生六年前是否去过南阳府棘水河,又是否捡到过一个一岁的婴儿?”

    明明山间一片宁静,方证却仿佛五雷轰顶。

    手指紧紧地扣住门板,他尽力让自己声音保持平静:“我的确去过棘水,但没有见到过什么孩子。”

    “真的吗?”杨献将信将疑,“我从南阳追查到棘水河,问了渔夫,渔夫说六年前有个想要投水的男人带着一个孩子往南走了,多年来我又从棘水一路寻到襄阳府,一路打听,在太白山那里遇到一个先知,此人让我往人迹最少的山里找,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这里。你果真没有捡到过孩子吗?”

    方证用力关上门:“我都说了,我没有见到过什么孩子!更不会捡来养!”

    他抵在门后,攥紧拳头大口喘着气,过了一会,听见门外的人走了。

    明月当空,静静的注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六年前…

    方证眉头一跳,那是,庚戌之年。

    而在当初棘水河旁鸭先知和方证对话时,也就是五个月前。

    明嘉靖二十九年,三月三上巳节。

    BJ城尚且乍暖还寒,但是嘉靖帝所住的南苑已草长莺飞,柳繁花茂,暖水泉源密布使得苑内舒适宜人,此处还设立二十四园,养育珍禽异兽,果蔬满园。

    嘉靖久不上朝,在南苑沉迷于修仙炼丹,往常处理政务都是通过内阁、司礼监呈递辅助。逢着上祀节,内侍宫女们奉皇帝的旨意,手持净瓶,柳条蘸着“圣水”在这红墙碧瓦内举行洗濯,去宿垢疚。

    南苑中,几个内阁大臣正陪着嘉靖站在饮鹿池边祭祀,香火渺渺,道士蓝道行念念有词,嘉靖身穿黄色道袍对着香炉俯身跪拜,后面身着绯色官袍映着仙鹤补子的首辅严嵩紧跟着跪倒行礼,谁知跪倒时腿脚不便,竟要摔倒,幸亏旁边的次辅徐阶不动声色地搀扶一把,这才免于出丑失礼,严嵩对着徐阶微笑拱手。

    此时嘉靖祈祷完毕,睁开眼来,道士蓝道行捧着装着“圣水“的漆盘上前,左右正捧着柳瓶,蓝道行手执柳条,蘸取圣水,念了一句道号,在嘉靖皇帝身上轻轻洒着水珠,这就算洗濯祓禊了。

    嘉靖站起来,又拿过一枝柳条,往几位臣子身上进行“祓禊”。洗濯完毕,几位内阁大臣高呼谢主隆恩,嘉靖满意地点点头:“起来吧,国事繁忙冗杂,朕常常半夜还在处理奏章,疲惫不堪,各位爱卿都是朕的左膀右臂,也是辛苦。今日此番便是希望诸位爱卿能除灾祛病,洁净身体。”

    严嵩闻听连忙下拜:“陛下!臣竟不知陛下如此辛劳,竟还顾念臣工,圣上玉体安康才是要紧啊。”说着竟哭了起来。徐阶冷眼瞧着他哭,嘴角微动,也对嘉靖说道:“陛下宵衣旰食,只愿上天保佑陛下福寿延年。”其余大臣也纷纷表示自己死不足惜,只要皇上无病无灾就好。

    梧桐树上灵鸟鸣啾,一派君臣和乐之景。

    嘉靖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奏折:“朕也希望能够安泰,可就是不能啊。”说着把奏章扔在地上,吓得大臣们又跪了一地。

    严嵩拾起奏折,心底一惊,这是大同总兵张达三月前送来的公文,陈述鞑靼近来进攻频繁,请求朝廷调兵。这本奏章自己也看过,咸宁侯仇鸾也知道,当时顺手压在那些弹劾自己的折子下面。严嵩冷汗涟涟,皇上喜怒无常,心思难猜,自己刚成为首辅,就当众责难。

    徐阶痛恨严党久已,一直以来曲意逢迎,此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嘉靖对严嵩的不满。但他明白嘉靖还是非常信任严嵩的,于是不动声色。

    严嵩也明白,耽误军情这个罪状他并不当回事,所以他哭道:“陛下,臣怎敢欺上瞒下,只是听闻这大同总兵张达和前首辅夏言、罪臣曾铣交好,臣怕惹陛下烦心,又只顾处理夏曾事宜,一时疏漏,请陛下责罚!”

    徐阶听到那两个名字攥紧了手指,夏言和曾铣是陛下亲自下旨杀的,罪名是边将结交近臣,图谋不轨。此时严嵩把张达和他们联系起来,用心险恶。

    果然,嘉靖听了后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扶严嵩起来:“爱卿忠君爱国,乃朕之幸。只是这大同总兵…”

    兵部尚书丁汝夔大声回道:“陛下,张总兵驻守边疆,为大明抗击鞑虏披肝沥胆,绝无不轨之心!

    严嵩冷笑:“大同易守难攻,蒙古人抢完了自然就走了,不知这张达要这么多兵卒做什么?”

    嘉靖沉吟:“事关重大,总不能是空穴来风,立刻查办。”

    很快,左副都御史鄢懋卿和刑部给事中李溶上书弹劾大同总兵张达,罗列了几条罪状:贪污军饷,谎报战功,勾结罪臣曾铣,正德年间其父张簏主张立庆王朱台浤。一旦罪名成立,那么请求援军就令人怀疑。

    而边将结交近臣,迎立藩王,是嘉靖大忌。严党遍及朝堂,那鄢懋卿和李溶也在其中,其他人纷纷上书添油加醋不在话下。

    不出严嵩所料,嘉靖上次就对张达有所怀疑,现在更是勃然大怒。

    徐阶暗恨,让严嵩不仅糊弄了过去,还陷害忠良,只是给张达定的罪名个个踩嘉靖七寸,自己保他也是死路一条。

    但徐阶并不准备罢休,上书:“边疆军防重大,不可忽视,得选派一人率领援兵前去大同。”

    此事不难,而且轻易可得功劳,果然,严嵩兴高采烈地举荐同党:“仇鸾是明将之后,也干了多年的武将,不如就任他为督军,领兵增援大同。”

    嘉靖同意,并下旨:加封仇鸾为大同督军,并押解张达及其全家回京,听候发落。

    仇鸾率兵到大同已是五月。此人虽是武将却什么也不会,听说鞑靼正在前线,吓得他徘徊不敢入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