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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山居岁月(上)

    盛夏的蝉鸣在山间回荡着,那段遥远的坚实的回忆逐渐像这座天外飞山一般化为梦痕,站在从未有过的高处,山巅之云飘飘悠悠,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抓,可是白云太软,手刚刚碰到,便又从指缝里溜走,让人捉摸不透。

    方证在长瓦房的东面给方莫痕收拾出一间屋子,其实也不能说是收拾,他以前在这里住,现在把自己的东西搬走,竹床上是他从山下的村庄里给新来的女孩子新买的被褥,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他搬到外面的西厢房住,长瓦屋的东西两间屋子给张三辅和方莫痕住,中间是吃饭的地方。

    吃饭是他做,后山种了许多瓜果蔬菜,油盐酱醋什么的每隔一段时间下山买点,各种锅碗瓢盆,床椅家什能自己动手做就自己做。

    一开始张三辅不会走路的时候,自己还需要亲自喂他,后来做好了饭自己没有去叫他,自顾自端上饭就吃,过了一会小男孩就跌跌撞撞地过来了找饭吃了。

    有时候方证不想吃饭就不做,没人做饭张三辅就饿着,但是方证经常辟谷,好几天不吃饭,把孩子饿急了跑到后园拔瓜菜生啃,也能活着。

    后来等方证做饭的时候张三辅就在旁边眼珠不错地看着,渐渐的也学会了淘米生火煮饭炒菜。

    有一次方证在房间里把自己锁起来辟谷一个月,出来的时候想起来还有一个孩子,以为他饿死了,谁知道张三辅满手是伤的,坐在桌子上捧着个碗在吃饭。

    张三辅从小只能看见方证一个人,方证再怎么不搭理他,他也本能的亲近方证。所以方证腆着个脸也过去尝了一尝,味道居然不错,方证尝到了甜头,就经常让一个六岁的小孩给他俩做饭。

    中午时分,方莫痕发现和自己一样大的男孩子在院子里熟练地切菜做饭大吃一惊。

    男孩子满头大汗的,笑嘻嘻地说:“痕儿,你洗一下这个荸荠,我去煮饭。”

    “哦,好的。”

    方莫痕一边洗一边看张三辅忙着把米下锅,她举起木碗里的菜:“要我把它切了吗?”

    张三辅睁大眼睛:“这个剥皮生吃就好了呀!”

    两人大眼瞪小眼,张三辅把锅盖上,擦了擦手,顺手拿过一个荸荠:“就这样吃啦。”他用小刀三两下拨好一个白白嫩嫩的荸荠递给方莫痕:“喏,这样好吃。”

    方莫痕接过来咬了一口,印上一口整齐的牙印:“谢谢。”

    张三辅又惊讶了:“谢谢?什么是谢谢?”

    方莫痕有点傻眼:“就是你给我东西吃,帮助了我,我很高兴,就说谢谢。”

    “噢!”小男孩继“伤心”之后又获得了新的词语,高兴得像朵花一样,在灶台之间又蹦又跳:“谢谢!谢谢!哈哈哈,好好听!”

    方莫痕也笑:“你的饭为什么冒烟了?”

    “啊,坏了!”

    张三辅慌忙敞开锅,拿勺子搅了一下,放下心来:“还好还好,差一点就要糊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特地转过身来对方莫痕说:“谢谢。”又补充道:“对吗?”

    小姑娘嚼着荸荠:“太棒啦。”

    小院子里六年来头一次这么热闹,阳光明媚地变幻,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到西厢房,方证透过窗户看着,等着开饭。

    午后的太阳晒得人昏昏欲睡,蝉鸣愈加聒噪,方证站在水盆旁边洗衣服,两个孩子不知道在山里什么地方玩去了。

    洗得发白的长衫高高挂着,一角被山风吹起,方证慢慢地捋平皱褶。渐渐地天空的云愈聚愈厚,像一条黑龙翻腾起舞,“轰隆!”随后便是一声惊雷。

    很快暴雨倾盆而至。

    方证默默地把刚洗的衣服收回去,回头看见两个孩子顶着一片大荷叶回来了。本来方莫痕还有点紧张,以往自己冒雨出去玩是要被爹娘骂的,但方证果真如第一次对她说的一样没有管,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进屋了。

    瓢泼大雨冲刷着窗棂,方莫痕湿漉漉地站在她的房间,四处看了看,除了一张床,一个旧柜子,别无他物。她打开柜子,里面有几件衣服和两双布鞋,展开一看,都很大。

    “噔噔噔…”方证听见房门被敲响,敞开门,低头一看是浑身冒着水气的小姑娘眼巴巴地来找自己:“方大师,房间里的衣服我可以穿吗?”

    方证沉默片刻:“既然你找到就是你的。”关上门之前又说:“我也不是大师。”

    很快雨在黄昏前停了,方莫痕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但是实在是太宽大了,只能卷起好几层来穿。

    山里夜色如墨,随处可闻的各种野兽呜咽在漆黑的晚上愈发的清晰。方莫痕躺在床上,听着自己的呼吸,盯着虚无可怖的黑暗,一个人也没有。这里对她是陌生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最大的安全感来自于身边最亲近的大人,现在她没有。

    她和槐乡都不知道原来黑暗是如此的一个怪物,牙齿发抖没有用,闭紧眼睛没有用,哭喊也没有用。怎么才能不怕呢?过去她会抱着一柄木剑睡觉,母亲笑她掩耳盗铃,现在她没有武器,也没有依靠的大人,只能任由孤独与恐惧在心底发芽。

    猫头鹰伴着露水叫了几声,不知过了多久,方莫痕迷迷糊糊间眼前一片光亮,她睁开眼睛,看见了月亮,月光似水般蜿蜒流淌在她的面前。

    她睁大了眼睛,黑白的水银被皎洁的月亮填满,她受到了鬼使神差的驱使,赤着脚走出房门。夏夜凉风习习,池塘里蛙叫了起来,头顶是一轮巨月,她深深地凝视着它。

    “喂!你在下面干什么呢?”

    忽然一个稚嫩清越的声音在身后的天空响起。

    方莫痕被吓了一跳,转身抬头只见屋顶上站着张三辅,他正俯下身好奇地看着自己,而旁边站着望向远方的方证。

    “你们在上面干什么?”

    “看月亮啊!”

    “你要不要也上来看啊?”

    “怎么上啊?”

    张三辅指了指旁边竖着的梯子:“方证是飞上来的,我是爬上来的。”

    于是两个人看月亮就变成了三个人看月亮。

    坐在房顶上,离天空又近了一步,那一轮明月变得触手可及,宛如上天的眼睛,温柔的投射出清明的光芒,安抚着地上受伤的人。

    张三辅枕着双臂舒舒服服地躺在瓦片上,方莫痕沐浴在月光下,身心从未如此镇静,仿佛再也不惧黑暗。

    “你怎么了?”张三辅见她不对劲。

    她低声道:“我想找我弟弟。”

    他很感兴趣:“你弟弟?他在哪?”

    “不知道。等我长大,我就下山找他。”

    “哦,那带我一起,我也下山。”

    方证瞥他们一眼。

    方莫痕问:“你知道现在是几月了吗?”

    张三辅睁开眼:“什么几月,不知道。”

    小姑娘澄澈如月的脸轻轻一侧:“啊,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中秋节了。”

    “中秋节?那又是什么。”小男孩爬了起来。

    “中秋节是和家里人一起过的,还可以吃月饼。”

    不等张三辅开口,方莫痕伸出手按住他:“好了,我会讲月饼是什么的!”

    方证从来没有给张三辅讲过故事,甚至从来没有回答过他的问题。此时站在旁边听着这小姑娘讲起了故事,她说着一口清晰轻软的官话,标准到方证怀疑她到底在哪长大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十个太阳,晒得大地冒烟,百姓们都没有水喝了。”

    张三辅吃惊道:“十个太阳?它们是并排成一条线还是分散着?”

    方莫痕顿了顿,想了想说:“应该是围成圆圈吧,这不重要啦。”她赶紧继续讲,“有个叫后羿的英雄用弓箭射下了九个太阳,最后一个太阳是最小的弟弟,他见哥哥们都被射下来了,非常害怕,后羿命令他按时升起落下,所以天下就剩下了一个太阳。

    小男孩瞪圆了淡色的眸子,“那九个太阳死了吗?它们会流血吗?”

    小姑娘又思索起来,母亲没有给她讲,她把自己想象成太阳,感觉了一下,“就像鸡蛋被打碎一样,你看过晚霞吗?那就是太阳流下的血。”

    张三辅恍然大悟。

    “后羿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妻子,叫做嫦娥。”

    “什么是妻子?”

    方莫痕张了张嘴,回答不出,张三辅疑惑地等着解答,方证怕他知道太多不好,出声:“好了,不要讲了,你们两个下去睡觉去。”

    张三辅压根不听他的,对方莫痕眨巴着大眼睛,催促道:“接着讲呀。”

    方莫痕被打断了太多遍,此刻一口气说完:“西王母送给了后羿一粒长生不老药,吃了它就可以变成神仙。后羿不舍得离开妻子,就让嫦娥把药藏了起来。

    八月十五的时候,后羿带着徒弟们出门打猎,嫦娥一个人在家,有一个坏人叫做庞蒙,他趁后羿出门就来抢长生不老药。

    嫦娥仓促间把药吞了下去,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一直飞上了月亮。

    后羿非常伤心,他再也见不到嫦娥了,所以在这一天,他就做了嫦娥最喜欢的月饼对着月亮思念着他的妻子。”

    讲完之后,张三辅的眼睛和月亮那么大,半响才说:“这样啊,那你说月亮上真的有嫦娥吗?”

    “应该有吧。”方莫痕不确定。

    “月亮这么小,怎么装得下一个人啊?我就从来没有见到过她。”张三辅不解。

    方莫痕思考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是假的,那么人们为什么要编出来这个故事呢?”

    “我知道了!”张三辅恍然大悟,“因为人们自己想去月亮上,嫦娥就是编故事的人,就是想去月亮的人!我也想去月亮,那我就是嫦娥。”

    方莫痕吃惊:“你是嫦娥,那后羿呢?”

    张三辅想了想这个“丈夫”,有点嫌弃:“他追不上月亮,有点可怜,还是做月饼吧。”

    解决完嫦娥奔月的故事,两个孩子心满意足地继续欣赏月亮。

    乐声悠扬响起,方证吹起玉萧,明月伴清风,孩子们并排躺在房顶上安静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