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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桃李满蹊

    嘉靖三十五年,桂秋。

    南直隶淮安府的清江浦来了一家人,是母子俩,那对母子一来就引起了附近住户的轰动。那女子二十五左右的年纪,一头浓墨般的鸦羽,水杏似的招子,总是大大地弯起唇,说起话来爽朗生脆。

    不像是她牵着的那个小男孩的娘亲,更像是长姐。

    而那个小男孩更加夺人眼目,山茶红的衣衫,荷叶绿的裤子,花绳编着乌黑的头发,柔软的发尾垂在白白嫩嫩的小脸蛋旁,一双清亮漆黑的眼眸眨巴眨巴,活脱一个漂亮小姑娘。

    母子俩挎着包袱走在小胡同里,牙行介绍他们住在青梅街右拐的一处屋舍,左邻右舍站在门口看,那个牙行热络地称呼那女子为“黄四娘”。

    “黄四娘,都给你介绍完了,今天你们母子打扫打扫就安顿下来吧。”

    “多谢您费心了,快,小蹊把银子给这个大哥。”

    小孩马上举起一点碎银,这是额外给牙行的钱。

    牙行乐了,“这小子真机灵啊。”他接过钱塞进袖子里,“行了,没什么事儿了,我先走了。”于是转身离去。

    住在他们家右边的杨婆见女子领着孩子就要关门,立马出来搭讪,笑道:“哎呦,这位娘子是新来落户的?我是你们对面的杨婆子,娘子怎么称呼?”

    女子见是一个和蔼的老婆婆,客气道:“我姓黄,大家都叫我四娘,以后还请左邻右舍的多照顾了。”

    杨婆笑呵呵的,“应该的,应该的。”她低头一看,又乐:“这小闺女真俏啊。”

    黄四娘噗嗤笑道:“这是我儿,小蹊快叫人。”

    “婆婆好。”脆生生的小嗓子甜到杨婆心里去了。

    “哎,真乖。”

    “杨婆婆,我们先进去收拾收拾屋子了。”黄四娘说道。

    杨婆赶紧说:“行,以后我们慢慢聊。”

    黄四娘关上门,里里外外地清扫,收拾行李,小花满蹊就给娘亲当帮手,小院很快焕然一新,两天就基本安顿好了。

    这样一个年轻模样又不错的女子单独带着一个儿子搬来这里,引得街坊邻居纷纷猜测。

    “没见过她男人,这定是个寡妇带着孩子。”

    “你看那个小男孩穿得,衣料虽不说多好,但花花绿绿的比我闺女还鲜艳。”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钱?”

    “杨婆你说呢?你不是跟她说过话吗?”

    杨婆道:“我问过一次她丈夫的事,当时她脸色很不好看,搪塞别的事过去了。不过,那小男孩姓花,那她丈夫应该是姓花的什么人。”

    至于黄四娘为何有那么多银钱,他们很快就知道了。

    黄四娘在家办了个豆腐作坊,她做豆腐的手艺堪称一绝,每天晚上备好黄豆或者白豆,用水浸泡,去除杂质。

    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磨浆硙碎,滤去渣后将豆浆煮沸,以盐卤汁或山叶就釜收之。再把豆腐脑倒在铺有棉布的木格内,包好,用重物挤压,把水挤出。

    她豆腐做得好,清江浦的人都来买,一来二去的,见她干活麻利,为人爽朗大方,遇到没钱的穷苦人,还会给他一碗豆渣。

    久而久之,那些说她闲话的人也被她所打动,说起她的好话来了。

    小花满蹊从小就嘴甜,长的也可爱,见人就笑,逢人就叫,惹得桃源的男女老少见了他没有不喜欢的。

    但也有几个男人打上了他们母子的主意,有一个叫刘麻子的单身汉总是来豆腐店里,眼馋地盯着黄四娘做豆腐的秀丽身影,不但出口调戏,还动手动脚。

    他以为黄四娘一个弱女子背井离乡的,无依无靠,只能敢怒不敢言。

    谁知伸出手刚要摸上她那白嫩如豆腐般的小臂,就被黄四娘顺手抄过一把菜刀劈了过来,那锋利的刀口深深地嵌在案板上,紧紧贴着自己的小拇指。

    吓得刘麻子落荒而逃,再也不敢招惹黄四娘,其他有点想法的男人也收了心思。

    毕竟街坊四邻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好闹出事来。

    这些无赖汉是不知者无畏,后来见黄四娘泼辣得很,一点亏也吃不得,就连她儿子花满蹊也怕他娘。

    花满蹊皮得很,小男孩上蹿下跳的到处惹事,清江浦的人经常看见一个红衣绿裤的男孩被一个挽着袖子拎着擀面杖的女人追着到处跑,那女人揪着她儿子的耳朵骂骂咧咧:“小兔崽子,吃着饭呢一个不留神就跑出去野,等着晚上把你放磨盘里转!”吓唬得花满蹊哭天喊地。

    清江浦的人听着心惊胆战,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把孩子放磨盘里,反正第二天花满蹊活泼乱跳地还敢。

    一晃三四年过去了,花满蹊身上穿的衣服也换了又换,可总是红绿两色。

    花满蹊从小就红衣绿裤白白嫩嫩的混在一帮泥猴子里惹眼的很。

    长得比所有胡同里的小女娃都灵气,却又像阵风似的抓也抓不住,最会打架还总是把一群小子治的服服帖帖。至于原因,一是真打不过,再就是还手也不舍得。

    这些野小子表面上喊他蹊哥儿,其实背地里叫他公主殿下。

    一开始,清江浦里和花满蹊差不多大的小伙伴们还把他当成个新来的小女孩,想欺负他,几个小男孩朝他身上扔虫子,却见这个“小女孩”把红衣服一脱,弯腰抓起两把虫子,一边哈哈笑着朝他们跑来,一边说:“我想和你们一起玩。”

    几个小男孩愣愣地看着花满蹊只穿着绿裤子笑嘻嘻地抓着一手的虫子,离他最近的那个小男孩被塞了一嘴虫子,呆了片刻,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哭了。

    剩下的孩子看见花满蹊朝他们跑来,吓得作鸟兽状散。

    小伙伴们不知为什么都跑了,花满蹊遗憾地拍拍手,也没捡衣服,双手叉在裤子里,光着上身回去了。

    黄四娘看见一个只穿着绿裤子回来的花满蹊,又气得揪他耳朵:“衣服呢?我用棉布给你缝制的苋菜红衣服呢?”

    “不不知道丢哪了。”花满蹊无辜地说。

    趁着天没黑,黄四娘又拖着没穿上衣的花满蹊沿路找衣服,总算在大树下找到了。

    黄四娘总给花满蹊穿红绿色的衣服是因为在他一两岁的时候,一直生病,眼看着就要活不长了,石钟寺的寺僧了通恰巧路过,了通念道,“阿弥陀佛,这小儿命浅,一辈子灾祸不断,极易殒命。需从小着色彩鲜艳的红绿之衣,告诉天地父母留恋之意,方可逢凶化吉。”

    果然以后慢慢地花满蹊身体好了起来。

    花满蹊毕竟是个男孩子,和那几个小子很快就尽释前嫌,熟络起来。加上他胆子最大,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伴们都唯他马首是瞻,天天扒花满蹊家墙体喊,“蹊哥,出来玩呀!”

    然后花满蹊就趁他娘不在,飞快地翻墙出去和伙伴勾肩搭背地溜猫逗狗,搅小池塘,上树捉鸟,不亦乐乎。

    中午到了吃饭的时候,脏兮兮的小男孩一溜烟跑回家,母亲早已煮好了香喷喷的豆腐饭,抱臂站在门口看见他就说:“还知道吃饭啊?洗手去!”

    他乖乖的洗干净手脸,重新变得干干净净,坐在小凳子上扒拉着冒着热气的嫩豆腐,小口小口地嚼着。

    吃完午饭后,黄四娘收拾好碗筷,赶他去睡觉,他不想睡觉,偷偷蹲在门口玩蚂蚁。

    午后阳光辣辣的,忽然一片阴影从头顶照了下来,一个温和雄浑的声音从他头顶响起:“小友,贫道在此路过,能否赐水一碗?”

    花满蹊不看蚂蚁了,抬头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穿一领粗布蓝道袍的牛鼻子老道,通身耿耿不染俗态,踏着一双芒鞋,脚掌粗大如虎爪,怀里一柄浮尘,此时笑着皱纹愈发加深。

    小小年纪的花满蹊睁大了双眼,他觉得这个人自己见过,好像是个神仙。

    “你是太上老君吗?”稚嫩好奇的漂亮小孩眼巴巴地问道。

    老道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我不是太上老君,乃茯苓山一修道之人。路过宝地,讨一碗水喝。”

    花满蹊蹭地站起来,“你等等。”噔噔噔跑进去,不一会儿端出一只盛着清水的白瓷碗,“给你。”

    老道念了句号,“无量天尊”,笑着接过水一饮而尽。

    他把碗还给花满蹊,见他长得钟灵毓秀,根骨奇佳,更是喜爱,主动开口,“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我叫花满蹊。”

    “嗯,花满蹊,你我有缘,为答谢这一水之恩,你可以向我提出一个愿望。”

    “真的吗?我想见我爹!”花满蹊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老道犯了难,讪讪道:“这个倒是办不到,你不是说我是神仙吗,难道就不想做我徒弟?”

    花满蹊恍然大悟,“原来你想让我做你徒弟啊,那你能教我什么呢?”

    老道笑道:“刀枪棍棒斧钺钩叉,什么都可以。”

    花满蹊一时想不出来,眼睛四处张望,忽然看到了院子里的两柄砍柴的斧头,随手一指:“那个怎么样?”

    老道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两柄大斧在阴凉处安静地躺着,午后的阳光慢慢移过去,斧面上折射出刺眼的光。

    “可以。”

    老道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