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困兽
嘉靖三十五年，初秋。
教主去襄州府的船回来了，只是还带回来个小男孩。
此次去襄阳府，四个堂主只有连千诀和梅遥知跟着去了，青龙堂堂主褚秋宁和玄武堂堂主贺明朝没有陪着去，而是留下处理教派的各种事宜。
他们看见九曲河身后的小男孩大吃一惊。
当下未敢多言，陪着教主进了大殿。
九曲河没管他们，自顾自进了后殿，剩下四个堂主和方亦奇跪在莲座前面。
过一会儿，方亦奇抬头看见那个教主出来了，他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那个云白的长衫，而是一身绣满毒蛇和莲花的黑袍，给人一种，这才是他的衣服的感觉。
几个堂主对视一眼，不知道教主为什么跑去襄阳府找人，还要特意换了一件，其实自己根本就不会穿的云白衫子。
虽然也好看，但总是有点装模作样的，还是这件黑袍更合适一点。
九曲河坐在莲座上，不是菩萨却胜似菩萨，只是他这个菩萨是喝人血的。
仆从恭敬地端来一碗黑色的黏腻的东西，九曲河随手端起，一饮而尽，漫不经心地擦擦唇角红渍，把碗放下。
眼风看向底下摇摇欲坠的孩童，手搭在莲座的花瓣上，发出嘶鸣如蛇的声音：“你叫方什么来着？”
不等回答，他不耐烦地一摆手，“算了，反正也不好听。”
褚秋宁看出他的心思，笑道：“这不打紧，请教主给他赐名也就是了。”
九曲河歪着头，细细思量：“夫鹓雏，发於南海而飞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他别有深意地对那孩童说，“从今以后，你就叫方鹓雏。”
地上的男孩默默念着自己的新名字，他不懂，但听上去鹓雏分明是个禽类的名字。
褚秋宁赞不绝口：“教主博学多才，对这方鹓雏可真是寄予厚望啊。”
连千诀撇撇嘴，心中不屑，什么厚爱，教主分明是想折辱玩弄这方鹓雏罢了。
果然，九曲河不紧不慢地下令，“我拜火教不养闲人，你想要在这活着，就得遵守我教的规矩。”
他瞟了一眼几个堂主，“你们带他举行一遍入教的仪式，然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连千诀兴奋地抱拳：“是！”
凤凰宫前面耸立着巨大参天的火把，熊熊燃烧的火焰高高在上，铜铸的壁身浇灌着不知由什么畜牲做成的热油，顺着雕刻着万人舞雩的花纹流淌下来。
方鹓雏站在中央铜铸的火把下，孩童的身躯渺小如蚁，他换了一身乌袍，煞白的小脸上无动于衷，仿佛要喝药血的人不是自己。
白虎堂堂主贺明朝高举圣杯在火把前，虔诚地将红的发黑的圣血发给这年纪最小的入教者，高声念诵：
众生堕八难，身心俱丧失。
火坑与刀山，猛兽诸毒药。
众苦萃一身，呼者常不痛。
我莲花座台，常作度人舟。
他念诵完毕，将那碗圣血猛地灌入方鹓雏的口中，方鹓雏紧闭双眼，双手被两个教徒死死地束缚住，被迫喝下那腥臭的黑血。
饮尽，他痛苦地倒在地上，想要吐出来，但那黏腻的东西仿佛深入腹脏，石沉大海。
“发誓你此生效忠拜火教，效忠教主，若有违逆，永堕地狱，火焰再不能庇佑，你将不得好死。”
贺明朝残酷地对他说。
但他紧紧地抿着唇，强忍着恶心，没有开口。
贺明朝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挥手，旁边的教徒立马推上来一个手脚被锁起来的虚弱的男人。
贺明朝拔出刀，递给方鹓雏，冷漠的声音响起，“杀了他，这是入教的首要条件。”
方鹓雏咬着牙摇头，“不。”
“由不得你。”贺明朝强硬地将刀塞进他的手里，攥着他的手狠狠地将刀刺穿那半死不活的男人身上，那个男人甚至都没有反抗就咽了气。
大股大股的鲜血从那人的伤口出奔涌而出，那是真正的鲜血，方鹓雏眼睁睁地看着被自己杀死的人血流如注，颤抖的身体冷得几乎要冻僵。
铺天盖地的血红，简直要将他溺毙。
他浑身发软，眼前一片漆黑。
方鹓雏晕了过去。
贺明朝沉着脸，让人把他抬走，问了问懂医术的教徒，那教徒说，这小子晕血。
贺明朝立马告诉了九曲河。
晕血？
他们所有人都啼笑皆非，怎么可能，拜火教谁不是刀口添血，恐怕就连这里的一只苍蝇，一条狗都对那鲜红的液体司空见惯了。
想在拜火教里平安无事，想在拜火教里出人头地，势必要杀人如麻，势必要见血眼也不眨。
可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教主带回来的那个小子晕血。
侩子手怎可晕血。
方鹓雏昏倒在阴冷的地面上，然后被一盆盆野狗血泼醒。
口鼻不可避免的全是血腥味，他费力地稍微睁开一丝缝隙，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鲜红。衣服被浸透，全身的毛孔都窒息地泡在血里，这种感觉如此恐怕，但又如此熟悉，他恍惚想起那片与天地融为一体的灰白的芦苇荡，他置身其中，无家可归，被抛弃的滋味如同附骨之蛆，针扎一般痛楚。
向他泼来的血越来越多了，很快他就感受到了在陆地上溺水的感觉，他被迫吞入大量滚烫的血水，恶心黏腻，令人作呕。
自身血脉里流淌的东西凝固了，仿佛全部涌了出来，变成淹没自己腥气扑鼻的畜牲的血。
寒冷的夜晚降临，他被扔进一只铁笼子里。
湿漉漉的衣服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他蜷缩着，紧闭着双眼，不停地颤抖着身体。
他想哭，想喊，可是一个人也没有，哭什么呢？不会有人来的，喊谁呢？
爹？娘？姐姐？
不，他们不会来了。
他抱紧冷透的身体，靠在铁栅栏上。
孤月下，传来受伤的小兽呜咽声。
后来，方鹓雏渐渐懂得了，不杀人，就没有饭吃，不杀掉比自己弱小的人，就无法活下去。
褚秋宁来教他习武，教他如何用刀剑，如何杀人。
他拿着刀，站在玄武堂前，面对数十个木桩，每个木桩都绑着一个人，褚秋宁抱臂而立，告诉他，这些人让他随便砍。
他晕血的毛病还是很严重，不能见血。
九曲河知道后，想了想说：“那就把眼睛弄瞎。”
其他人都说好主意。
但梅遥知劝道：“这孩子还太小，强行把眼睛弄瞎，会伤及性命。不如杀人时用布条覆眼，这样就看不见了。”
九曲河无所谓，便同意了。
方鹓雏眼罩黑布，单手执刀，听着褚秋宁的号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没有眼睛，便只能依靠于听力。”
他仔细听着，眼前漆黑一片，所有的感受被无限放大，火焰燃烧的声音，旗帜刮起的声音，众教徒挎刀行走的声音，以及那些人的挣扎声，呼吸声，这些声音从未如此清晰，他感受着风吹来的方向。
手起刀落，砍向离他最近的右手边的木桩上的人，那人哀嚎一声，鲜血喷涌而出，身体一软，头低垂着死去。
黑布条遮住他的眼睛，他仿佛再无所顾忌，寒光闪闪映着那稚嫩残忍的侧脸。
黑暗，辨别声音，毫不犹豫地挥刀，砍进血肉，听着心脏停止，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简单。
露出尖牙的幼狼低吼着进攻，十几个木桩垂满了尸体。
他从此不再住在铁笼子里。
等他七八岁时，就和比自己大的教徒对战，那时他的剑法已经熟练，他琢磨出一招叫做“黑云压城”的招式，虽然尚只有一式但九曲河认为他是可塑之才，可见其天赋异禀。
连千诀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经常找他麻烦，和他对战时不留余地地重创他。
他经常被打得伤痕累累，拖着血迹斑斑地身体回到自己阴冷简陋的房间。
凄清的月亮悬照在他的窗前，独自忍受痛楚的困兽倒在榻上，垂着手臂，任月光撒在上面。
漆黑的眼眸深深地望着天上皎洁的满月，他除了寒冷，别的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方鹓雏渐渐明白了，或者是从一开始就明白了。
爹娘为什么被杀，姐姐为什么抛下他，他又为什么进了拜火教，为什么杀人。
都是因为弱小的错。
不强大的人，活该被践踏，被摧毁。
他真的不想，不想再弱小下去了。
方鹓雏十三岁的时候，自创的剑法已经完成，共有四招，“黑云压城”，“昆山玉碎”，“凤踏清秋”和“垂翅冥鸿”。
和连千诀对战时，连千诀已经伤不了他了。
他狠狠地一脚踢倒连千诀，将剑刺进他的大腿上，方鹓雏至今还记得连千诀震惊又害怕的眼神。
他没有系眼罩，看见血从别人身体里流出来，映着连千诀倒在地上的样子，他没有晕血。
原来这就是手刃弱小的感觉，他迷恋地想。
高高举起剑来，他想彻底杀死连千诀。
忽然间，剑被拦截，梅遥知阻止了他，沉默地看着他，告诉他：“少主，教主有请。”
方鹓雏居高临下地收回了剑，瞥了吓得尿了裤子的连千诀一眼，淡淡道：“教主之令，在下不敢不从。”
梅遥知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一脸愤恨的连千诀，叹了口气。
九曲河等方鹓雏一进殿，就立即令他做一件事。
方鹓雏欠身道：“请教主言明。”
九曲河阴森的面孔已沉不住气：“你马上带人去一趟湖广的勋阳府，那里有个叫冷晴湾的地方，给本座带来一百个那里的百姓。本座要练功。”
方鹓雏不解：“若是教主想练功，附近有的是人，为何特意要那冷晴湾的人呢？”
九曲河按耐着不适：“本座的功夫风波天涯已经练到瓶颈，需要久不见天日的极寒之人的鲜血，只有冷晴湾的人是这种血质。你速速前去，替本座取血。”
说着他从莲座上下来，交给方鹓雏一个玉瓶，“将血存入此冷玉瓶中，可保血质十日不坏。”九曲河道，“像这样的玉瓶，等会你去库房再领九十九个，务必要百人之血。”
“去吧，不要辜负本座对你的厚待。”
方鹓雏遵命。
昔日的槐乡，如今的冷晴湾，方鹓雏已经不记得了。
他依言屠戮那些曾经见过自己的父老乡亲，无情地取用他们的鲜血，听着他们诅咒着他，咒骂着他的父母。
他早已不记得这是哪里。
这些人也不记得他了。
方鹓雏很快就装满了一百个玉瓶里的血。
他默默望着种满榆树和桂树的冷晴湾，这里果真像它的名字一样，连晴天都是冷的。
“少主，你看那是什么？”有教徒惊呼。
不远处，一棵被遗漏多年没有砍去的大槐树下，明晃晃地露出来一把血红的剑。
他走上前去，擦去剑上的泥沟，剑身上逐渐显现出复杂的花纹，那是，上古凶兽夔牛。
他捡起这把夔牛剑，转身离去，“回教。”
教主去襄州府的船回来了，只是还带回来个小男孩。
此次去襄阳府，四个堂主只有连千诀和梅遥知跟着去了，青龙堂堂主褚秋宁和玄武堂堂主贺明朝没有陪着去，而是留下处理教派的各种事宜。
他们看见九曲河身后的小男孩大吃一惊。
当下未敢多言，陪着教主进了大殿。
九曲河没管他们，自顾自进了后殿，剩下四个堂主和方亦奇跪在莲座前面。
过一会儿，方亦奇抬头看见那个教主出来了，他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那个云白的长衫，而是一身绣满毒蛇和莲花的黑袍，给人一种，这才是他的衣服的感觉。
几个堂主对视一眼，不知道教主为什么跑去襄阳府找人，还要特意换了一件，其实自己根本就不会穿的云白衫子。
虽然也好看，但总是有点装模作样的，还是这件黑袍更合适一点。
九曲河坐在莲座上，不是菩萨却胜似菩萨，只是他这个菩萨是喝人血的。
仆从恭敬地端来一碗黑色的黏腻的东西，九曲河随手端起，一饮而尽，漫不经心地擦擦唇角红渍，把碗放下。
眼风看向底下摇摇欲坠的孩童，手搭在莲座的花瓣上，发出嘶鸣如蛇的声音：“你叫方什么来着？”
不等回答，他不耐烦地一摆手，“算了，反正也不好听。”
褚秋宁看出他的心思，笑道：“这不打紧，请教主给他赐名也就是了。”
九曲河歪着头，细细思量：“夫鹓雏，发於南海而飞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他别有深意地对那孩童说，“从今以后，你就叫方鹓雏。”
地上的男孩默默念着自己的新名字，他不懂，但听上去鹓雏分明是个禽类的名字。
褚秋宁赞不绝口：“教主博学多才，对这方鹓雏可真是寄予厚望啊。”
连千诀撇撇嘴，心中不屑，什么厚爱，教主分明是想折辱玩弄这方鹓雏罢了。
果然，九曲河不紧不慢地下令，“我拜火教不养闲人，你想要在这活着，就得遵守我教的规矩。”
他瞟了一眼几个堂主，“你们带他举行一遍入教的仪式，然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连千诀兴奋地抱拳：“是！”
凤凰宫前面耸立着巨大参天的火把，熊熊燃烧的火焰高高在上，铜铸的壁身浇灌着不知由什么畜牲做成的热油，顺着雕刻着万人舞雩的花纹流淌下来。
方鹓雏站在中央铜铸的火把下，孩童的身躯渺小如蚁，他换了一身乌袍，煞白的小脸上无动于衷，仿佛要喝药血的人不是自己。
白虎堂堂主贺明朝高举圣杯在火把前，虔诚地将红的发黑的圣血发给这年纪最小的入教者，高声念诵：
众生堕八难，身心俱丧失。
火坑与刀山，猛兽诸毒药。
众苦萃一身，呼者常不痛。
我莲花座台，常作度人舟。
他念诵完毕，将那碗圣血猛地灌入方鹓雏的口中，方鹓雏紧闭双眼，双手被两个教徒死死地束缚住，被迫喝下那腥臭的黑血。
饮尽，他痛苦地倒在地上，想要吐出来，但那黏腻的东西仿佛深入腹脏，石沉大海。
“发誓你此生效忠拜火教，效忠教主，若有违逆，永堕地狱，火焰再不能庇佑，你将不得好死。”
贺明朝残酷地对他说。
但他紧紧地抿着唇，强忍着恶心，没有开口。
贺明朝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挥手，旁边的教徒立马推上来一个手脚被锁起来的虚弱的男人。
贺明朝拔出刀，递给方鹓雏，冷漠的声音响起，“杀了他，这是入教的首要条件。”
方鹓雏咬着牙摇头，“不。”
“由不得你。”贺明朝强硬地将刀塞进他的手里，攥着他的手狠狠地将刀刺穿那半死不活的男人身上，那个男人甚至都没有反抗就咽了气。
大股大股的鲜血从那人的伤口出奔涌而出，那是真正的鲜血，方鹓雏眼睁睁地看着被自己杀死的人血流如注，颤抖的身体冷得几乎要冻僵。
铺天盖地的血红，简直要将他溺毙。
他浑身发软，眼前一片漆黑。
方鹓雏晕了过去。
贺明朝沉着脸，让人把他抬走，问了问懂医术的教徒，那教徒说，这小子晕血。
贺明朝立马告诉了九曲河。
晕血？
他们所有人都啼笑皆非，怎么可能，拜火教谁不是刀口添血，恐怕就连这里的一只苍蝇，一条狗都对那鲜红的液体司空见惯了。
想在拜火教里平安无事，想在拜火教里出人头地，势必要杀人如麻，势必要见血眼也不眨。
可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教主带回来的那个小子晕血。
侩子手怎可晕血。
方鹓雏昏倒在阴冷的地面上，然后被一盆盆野狗血泼醒。
口鼻不可避免的全是血腥味，他费力地稍微睁开一丝缝隙，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鲜红。衣服被浸透，全身的毛孔都窒息地泡在血里，这种感觉如此恐怕，但又如此熟悉，他恍惚想起那片与天地融为一体的灰白的芦苇荡，他置身其中，无家可归，被抛弃的滋味如同附骨之蛆，针扎一般痛楚。
向他泼来的血越来越多了，很快他就感受到了在陆地上溺水的感觉，他被迫吞入大量滚烫的血水，恶心黏腻，令人作呕。
自身血脉里流淌的东西凝固了，仿佛全部涌了出来，变成淹没自己腥气扑鼻的畜牲的血。
寒冷的夜晚降临，他被扔进一只铁笼子里。
湿漉漉的衣服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他蜷缩着，紧闭着双眼，不停地颤抖着身体。
他想哭，想喊，可是一个人也没有，哭什么呢？不会有人来的，喊谁呢？
爹？娘？姐姐？
不，他们不会来了。
他抱紧冷透的身体，靠在铁栅栏上。
孤月下，传来受伤的小兽呜咽声。
后来，方鹓雏渐渐懂得了，不杀人，就没有饭吃，不杀掉比自己弱小的人，就无法活下去。
褚秋宁来教他习武，教他如何用刀剑，如何杀人。
他拿着刀，站在玄武堂前，面对数十个木桩，每个木桩都绑着一个人，褚秋宁抱臂而立，告诉他，这些人让他随便砍。
他晕血的毛病还是很严重，不能见血。
九曲河知道后，想了想说：“那就把眼睛弄瞎。”
其他人都说好主意。
但梅遥知劝道：“这孩子还太小，强行把眼睛弄瞎，会伤及性命。不如杀人时用布条覆眼，这样就看不见了。”
九曲河无所谓，便同意了。
方鹓雏眼罩黑布，单手执刀，听着褚秋宁的号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没有眼睛，便只能依靠于听力。”
他仔细听着，眼前漆黑一片，所有的感受被无限放大，火焰燃烧的声音，旗帜刮起的声音，众教徒挎刀行走的声音，以及那些人的挣扎声，呼吸声，这些声音从未如此清晰，他感受着风吹来的方向。
手起刀落，砍向离他最近的右手边的木桩上的人，那人哀嚎一声，鲜血喷涌而出，身体一软，头低垂着死去。
黑布条遮住他的眼睛，他仿佛再无所顾忌，寒光闪闪映着那稚嫩残忍的侧脸。
黑暗，辨别声音，毫不犹豫地挥刀，砍进血肉，听着心脏停止，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简单。
露出尖牙的幼狼低吼着进攻，十几个木桩垂满了尸体。
他从此不再住在铁笼子里。
等他七八岁时，就和比自己大的教徒对战，那时他的剑法已经熟练，他琢磨出一招叫做“黑云压城”的招式，虽然尚只有一式但九曲河认为他是可塑之才，可见其天赋异禀。
连千诀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经常找他麻烦，和他对战时不留余地地重创他。
他经常被打得伤痕累累，拖着血迹斑斑地身体回到自己阴冷简陋的房间。
凄清的月亮悬照在他的窗前，独自忍受痛楚的困兽倒在榻上，垂着手臂，任月光撒在上面。
漆黑的眼眸深深地望着天上皎洁的满月，他除了寒冷，别的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方鹓雏渐渐明白了，或者是从一开始就明白了。
爹娘为什么被杀，姐姐为什么抛下他，他又为什么进了拜火教，为什么杀人。
都是因为弱小的错。
不强大的人，活该被践踏，被摧毁。
他真的不想，不想再弱小下去了。
方鹓雏十三岁的时候，自创的剑法已经完成，共有四招，“黑云压城”，“昆山玉碎”，“凤踏清秋”和“垂翅冥鸿”。
和连千诀对战时，连千诀已经伤不了他了。
他狠狠地一脚踢倒连千诀，将剑刺进他的大腿上，方鹓雏至今还记得连千诀震惊又害怕的眼神。
他没有系眼罩，看见血从别人身体里流出来，映着连千诀倒在地上的样子，他没有晕血。
原来这就是手刃弱小的感觉，他迷恋地想。
高高举起剑来，他想彻底杀死连千诀。
忽然间，剑被拦截，梅遥知阻止了他，沉默地看着他，告诉他：“少主，教主有请。”
方鹓雏居高临下地收回了剑，瞥了吓得尿了裤子的连千诀一眼，淡淡道：“教主之令，在下不敢不从。”
梅遥知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一脸愤恨的连千诀，叹了口气。
九曲河等方鹓雏一进殿，就立即令他做一件事。
方鹓雏欠身道：“请教主言明。”
九曲河阴森的面孔已沉不住气：“你马上带人去一趟湖广的勋阳府，那里有个叫冷晴湾的地方，给本座带来一百个那里的百姓。本座要练功。”
方鹓雏不解：“若是教主想练功，附近有的是人，为何特意要那冷晴湾的人呢？”
九曲河按耐着不适：“本座的功夫风波天涯已经练到瓶颈，需要久不见天日的极寒之人的鲜血，只有冷晴湾的人是这种血质。你速速前去，替本座取血。”
说着他从莲座上下来，交给方鹓雏一个玉瓶，“将血存入此冷玉瓶中，可保血质十日不坏。”九曲河道，“像这样的玉瓶，等会你去库房再领九十九个，务必要百人之血。”
“去吧，不要辜负本座对你的厚待。”
方鹓雏遵命。
昔日的槐乡，如今的冷晴湾，方鹓雏已经不记得了。
他依言屠戮那些曾经见过自己的父老乡亲，无情地取用他们的鲜血，听着他们诅咒着他，咒骂着他的父母。
他早已不记得这是哪里。
这些人也不记得他了。
方鹓雏很快就装满了一百个玉瓶里的血。
他默默望着种满榆树和桂树的冷晴湾，这里果真像它的名字一样，连晴天都是冷的。
“少主，你看那是什么？”有教徒惊呼。
不远处，一棵被遗漏多年没有砍去的大槐树下，明晃晃地露出来一把血红的剑。
他走上前去，擦去剑上的泥沟，剑身上逐渐显现出复杂的花纹，那是，上古凶兽夔牛。
他捡起这把夔牛剑，转身离去，“回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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