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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中秋归人

    还有几天就要到八月十五了,江湖风云会盟的第三次比试往后推了推,给会盟者放了几天假,让他们回家过中秋节。

    还没到中秋那天,大街小巷的就已经开始张罗起来。

    这是方莫痕十二年来第一次见到这么热闹地过中秋,前两年在尚武园,每逢到了中秋和除夕这些日子,弟子们都回家和父母团聚,自己就躲在小屋里钻研武功典籍。

    她知道了黄四娘的死讯后,和花满蹊重新去了一趟桃源,对着黄四娘的墓哭了一场。

    回会盟以后,方莫痕犹豫片刻,还是问花满蹊:“干娘是被巷子里追杀你的人所害吗?”

    花满蹊咬牙切齿:“不是,是拜火教安插在这里的使者,不过我已经亲手把那个畜牲宰了。”

    他的伤已经好了,但还是床上躺了许久,此时对拜火教破口大骂:“拜火教是什么鸟教!一个个全是卑鄙小人,那个叫什么方鹓雏的,听着就是个阴险的鸟名!伤我伤的那么狠,别让我再见到他,下次见到他我非把他毛拔光不可!”

    花满蹊只觉得,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了,艳丽的小脸猛然狰狞起来。

    方莫痕见状吓了一跳,拍拍他的背:“怎么了这是。”

    花满蹊落寞地说:“姐姐,以后我可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他叹了口气:“快到中秋节了,以前我都是和娘一起过的,现在也不能了。”

    方莫痕顿了顿,对他说:“小蹊,我想去趟勋阳府。”

    花满蹊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现在吗?去勋阳做什么?”

    方莫痕转过脸去,紧绷的颌骨微动,语气想显得自然但不可避免的生疏:“我要回我的家乡。”

    花满蹊瞧着她的侧脸,慢慢放下肩膀:“这样啊,那我就和姐姐走一趟吧。”

    他笑道:“看来今年的中秋节要在姐姐的故乡过了。”

    方莫痕一直不敢回槐乡,她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什么,明明在小天山的时候,她可是日思夜想,做梦都想回去,虽然那里已经没有她的家了,槐树也被砍倒了,但那里承载了太多美好的回忆,那种带有幽香的,厚重的记忆,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思乡之情,已经变成了她的痛根。

    花满蹊敏锐地发现方莫痕越接近槐乡的时候,就越慌张,越焦躁不安。

    临近的时候,甚至对他说,要不然还是回去吧。

    他不懂她这种心态,回自己的家乡,有什么胆怯的呢?

    当下笑着拉着她跳下马车。

    方莫痕放轻脚步,走在前面,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婴儿一般,神情也变得温柔起来。

    花满蹊跟在姐姐后面亦步亦趋,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他感到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冷,头顶的艳阳也似乎失去了温度。

    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眼前的乡镇豁然袒露出来,只是——

    方莫痕站在路口,没有进去,这里和她记忆里的家乡布局相差无几,只是除了那些陌生的榆树桂树之类的草木,走在大街上的人没有一个她熟悉的面孔。

    槐乡并不很大,居住在这里的百姓也不是很多,但不至于十二年之后,这里的人事已经完全陌生了。

    她挪动脚步,靠近路边卖东西的一个年轻妇人,询问道:“大姐,这里是槐乡吗?”

    那妇人吃惊地打量她:“什么槐乡,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这里叫冷晴湾。”说完便低头忙活自己的活计了。

    方莫痕怔在原地,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冷晴湾?她感到呼吸困难,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塞住了,她努力辨认面前的家乡,却一阵头晕目眩。

    天空下冷淡的白光渐渐被阴云遮盖,本来就不热的仲秋愈发萧索,一滴水珠落在方莫痕的脸上,花满蹊抬头望了望密布的云,拉拉方莫痕的袖子:“姐姐,这天莫不是要下雨了,我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带着一股清新凉意,方莫痕和花满蹊坐在冷晴湾的一处面摊外面,看着水滴顺着面摊上空的棚布淋淋形成一袭雨帘。

    “老板,来两碗牛肉面!加烧馍,多放辣子,黄酒要两碗!”方莫痕熟练地扯过一条凳子擦擦水,朝里面吆喝道。

    她小时候经常跟着方淮出来吃街边的小摊,对这里什么东西好吃如数家珍。

    小面摊没什么人,也没有伙计,只有一个做面的老板。

    面还是那面,只是那老板却不是以前的那个,老板很快端上来面,看见他们笑道:“两位是生面孔啊,才来冷晴湾么?”

    方莫痕心中酸楚,微微一笑:“是很久没来了。”

    老板奇道:“我虽不是冷晴湾土生土长的人,但也在这里摆摊五六年了,要说久也算久,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是从小离乡?”

    方莫痕点点头,桌下的手指握成拳:“十二年前。”

    老板念叨着“十二年前”,不由得大惊,“那不就是嘉靖三十五年?那时候冷晴湾还不叫冷晴湾,叫做……”

    “槐乡。”

    少女怀念的声音从雨中软软地响起。

    老板微微一愣:“是、是啊,是叫槐乡。”

    雨势渐渐小了,两人在过晌申时的冷晴湾吃着一碗面。

    花满蹊捧着热气腾腾的大碗,吸溜着浸满红油汤底的面条,一边叫着好辣,一边啧啧称赞:“这勋阳府的牛肉面真是人间美味啊。”

    方莫痕托着腮看着外面的雨,眼底是淡淡的凝惆。

    雨后,方莫痕站起身,对花满蹊说:“小蹊,我想回趟方家,你想继续吃面就留在这,去逛逛也行。一个时辰我就回来了,到时候在这里集合。”

    花满蹊“哦”一声,歪着脑袋又问,“姐姐不要我陪你一起吗?”

    方莫痕垂眸,低声道:“毕竟我也不知道方家还在不在了。”

    阔别已久,她想一个人见它。

    花满蹊冲她一笑:“那我继续吃面啦,姐姐去吧。”

    方莫痕也笑着额首,转身出了面摊。

    柔软的布鞋踏在青苔铺地的砖石上,她几乎凭着身体反应走对了一条条街道,拐过一个个路口,这里的布局慢慢唤起那遥远的记忆。

    最先恢复的是她的嗅觉,她深深地呼吸着,其实没有变,她闭上眼睛依旧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一个地方的血脉是不会变的,最显著的就是气味,只要它的气味没有变,它就还是那个地方。

    绕过一个转角,她对上了自己魂牵梦绕的地方。

    本应该早有预料,她想过那里被人买去门前牌匾更换了名字,也想过方家的哪个亲戚搬来入住……

    可是,她瞬间睁大了双眸,扶着墙壁的手垂下。

    她仿佛走近了整个冷晴湾最凄清晦涩的源头。

    衰败的宅第朱门紧锁,印着“方府”两个字的牌匾破破烂烂地碎在一旁,苔藓爬满了门前的两个石狮子,枯草从面前的台阶一直延伸到高高的门槛,安静的近乎如梦,连风经过也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一隅故梦。

    她艰难地挪动脚步,一步一步地走上枯草覆盖的台阶,沉默站在自己家门口。隔着一道大门,她像所有归人一样,时隔多年,终于回家了。

    袖子中伸出手颤抖着扣上已经生锈的铜环,轻轻扣了两下,她把发烫的额头抵在冰冷的朱门上,喘不过气,自己在想什么啊?难道还奢望里面有活人吗。

    发红的眸子突然抬起,崩起青筋的双手猛然推门,上锁着尘封已久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隙,半个手掌宽的缝隙打开了十二年布满蜘蛛网的饱含血泪的岁月,衰败的院内景象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眼帘,里面的地板上的血迹明晃晃地吐露着发生了什么。

    如果从里面往外看,会看到站在门口进不来的孩子,神色悲凄,眸光闪烁,好像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