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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初临战场

    苍凉的秋风呼啸着从远方席卷而来,天际之下仿佛一点人声也没有,太寂静了,似乎有些不同寻常。渐渐地,地平线传来一缕骏马嘶鸣之声,残损的落叶被马蹄重重地践踏在地,大地震动,千军万马奔腾嘶鸣,掀起滚滚浓烟。

    铁马金戈,蒙古人的身影如同黑压压的乌云般翻滚而过,马蹄扬起漫天尘土遮蔽了天空,卷起漫天沙石飞扬。

    鞑靼的大王子呼延庭擦着一口大刀,勒马驻足,鹰准灼灼盯着镇远关。

    城内,指挥使大营,杨献料想不到蒙古人这么快就进犯了,他神色凝重地召集军将商议对策。

    杨献听说来者是俺答的大儿子,国仇家恨瞬间涌上心头,咬碎钢牙:“俺答狗贼,八年前的帐我还没和你算呢,你的儿子倒找上门来,我定要让你们蒙古人后悔侵犯我镇远关!”

    他下令点兵两万出城迎敌,参将得令下去,忽然又被叫住,杨献想了想说:“此次作战,把新兵带上。”

    他注视着参将们传令的背影,默念道,张三辅,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张三辅等人被临时分到了步兵方阵,甲胄加身,长矛在手,他看到了成千上万个和自己一样的装扮,一样的年纪,一样的血肉之躯的士卒。这全都震撼着他的内心,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

    旌旗猎猎,轰!轰!轰!战鼓擂响!

    对面的蒙古军队如狼似虎地瞬间扑了过来。

    明军依旧采用三套战术,先是神机营上前用火炮和火铳齐射,等蒙古前面军队崩溃立马换上骑兵和步兵。

    领阵的参将拔出刀,大喊道:“誓死守关,犯我大明者,杀无赦!”

    “杀!”

    大多数人是第一次上战场,他们有的人过去连只鸡也不敢杀,现在就要杀人。就因为他们是大明的士兵,国家的守卫者,面对穷凶极恶的蒙古铁骑,背靠着镇远关隘,已经无法后退。

    而那年张三辅刚满十四,他被眼前的人间地狱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算是明白了打仗到底怎么一回事,他不像世家公子那样有过纸上谈兵,也没有过普通士卒的耳濡目染,他是直接感受冰冷的刀剑刺进血肉的痛楚,直接看见喷涌的鲜血,直接听见到处充斥的生不如死的惨叫。

    他不是一张白纸慢慢添上各种颜色,而是猛然被鲜血泼个底朝天。他一下子就不知所措了。对他而言惟一幸运的是,他对人命没有怜悯,没有愧疚,没有责任。

    尸横片野,血流成河。

    张三辅木然地摸了一把血淋淋的脸,脚下不知道是谁的尸体,是伙伴还是敌人,分辨不出,已经不重要了。

    背后的蒙古兵高举砍刀,不顾一切地朝他劈来,他毫不犹豫地用手里的长矛贯穿了他的身体,那个蒙古兵就这样倒下了,甚至没有挣扎,其实他已经杀死了无数个这样的士兵。

    张三辅仔细地观察过,互相厮杀的明军与蒙古兵他们杀声震天,但眼睛里毫无恨意,只有悲伤与身不由己。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在这里杀个你死我活,为了脚下的土地?为了各种的种族?

    如果是为这些而战,那情有可原。

    可张三辅不爱大明,也对蒙古毫无恨意。

    他颤抖起来,他到底为什么要来这里?

    鞑靼见继续强攻无益,收兵回了草原,明军也疲惫地结束战斗,清扫战场,回关不提。

    张三辅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跟着担架队进了大营,缺鼻少眼,断手断脚的士兵数不胜数,几个老兵还很欣慰地对他说:“第一次上战场能活下来,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他下意识地四处寻找宝图门黄豆豆几个人,所幸他们都没死,只是受了重伤。

    军医顾不过来这么多伤员,绝大多数士卒都是自己疗伤,张三辅默默地低头给自己包扎,忽然一只手接过金疮药:“我来吧。”

    他任由杨献的动作,杨献看了看他的伤势,松了一口气:“张将军在天有灵,保佑你活着回来。”

    杨献给那手臂缠上布条,忽然听到“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命大。”张三辅冷冷道。

    杨献不可遏制地瞳孔骤缩:“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这么说?”

    他冷笑:“难道不是吗?”

    咣啷一声,众将士吓了一跳,只见杨指挥使气得浑身发抖,瓶瓶罐罐撒了一地,那个新兵只是漠然地继续处理伤口。

    杨献深吸一口气:“你跟我出来。”

    他带着张三辅进了自己的营房,杨献平静下来,对张三辅说:“我知道你头一回上战场杀人难免有些不适,这回就不和你计较了,但是你要知道,你的父亲誓死守卫大明,是英雄,你不可对他不敬。”

    张三辅质疑道:“可是我听说父亲他是被大明的皇帝和奸臣所害。”

    杨献激动地开口:“那是皇上被奸人所蒙蔽!张将军为国为民,舍生忘死,如今已经平反!”

    张三辅低声说:“杨叔,父亲是为大明杀敌,情愿为此赴死,那你说我是为什么而战呢?”

    杨献只觉耳畔除了那一句“明朝,蒙古,与我有什么关系?”此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他颤抖着手狠狠地给了这个不肖子孙一个巴掌,直打的他嘴角流血。

    杨献怒吼道:“你给我滚出去!”

    张三辅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他只觉全身血气倒流头晕眼花,站立不稳,手脚发麻跌坐在床上,嘴里喃喃自语:“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不,不该是这样。”

    屋里传来悲怒的吼声:“方证老贼!我被你骗了!”

    与此同时,草原深处,鞑靼可汗大帐狼头火把高悬,军医匆匆忙忙地来回进出,而守帐士兵比平时足足增加两倍。

    帐内,万夫长巴特尔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可汗那遍布全身的红斑,俺答的皮肤已经糜烂,不知为何头皮呈鼠咬状,脱发越来越严重,身体也越发虚弱。

    巴特尔担忧地说:“可汗,大王子已经回来了,您是否要召见他?”

    俺答气喘吁吁地坐起来:“又是无功而返,捉不到猎物的雄鹰不能返巢!”他激烈地咳了起来,“我见他做什么,不见!”

    “可是您的身体…就算不见大王子,也该趁早召见其他王子。”

    俺答沉默,自己病危,这个时候聚集各个儿子侄子的政治意味不言而喻,势必会在草原上引起骚乱。

    除此之外,他很清楚,他的敌人,虽然明朝不会趁虚而入,但是北面的瓦剌部落和鞑靼左翼一定会抓住机会趁火打劫。

    而鞑靼的几个王子实力远远不及他,行事鲁莽,愚蠢狠毒的大有人在,如果交给他们其中的哪一个,中兴蒙古,重建元朝的梦想永远不会实现,而自己费尽大半生心血拓展的版图只怕也会毁于一旦。

    想到这里,俺答严词厉色道:“本汗病情不得外传,封锁消息,严禁王子们无召而来!”

    巴特尔只得单膝跪地:“遵命!”

    过了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可汗,小公主还是没有找回来,我已经找遍了整个草原,就连明朝的马市也寻遍了,可始终没有小公主的消息。”

    俺答愣住,随即想起他口中的“小公主”是什么人,那个女娃是自己最小的孙女,不知道她阿布是哪个亲王,自己只记得她是汉人女子所生,在蒙古地位低贱,而自己的大阏氏很喜欢这个小孙女,亲自抚养了多年。不久前公主走失,大阏氏伤心不已,一直在找心爱的小孙女。

    他疲累地挥手:“你慢慢找着就是。”

    巴特尔看了看可汗的脸色:“那可汗好好休养,我先出去了。”

    俺答无力地摆摆手,目送自己的部下出了大帐,消失在黑暗中。

    他戎马一生,从未感到如此疲惫,过去身体里永远使不完的力气好像突然被抽走殆尽,但是,骄傲的雄鹰怎么可能就此示弱。

    他抓紧榻上的毛毡,不甘的双眸仿佛是要穿透那高高的穹庐。

    沉沉夜色笼罩着草原,星子闪烁,狼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