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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第二次战争

    前不久,嘉靖帝驾崩,隆庆继位。

    俺答病愈,亲率十万蒙古铁骑攻打镇远关。

    镇远关指挥使杨献出城迎战,年近半百的将军再一次跨上战马,守关,退敌,是他一生的使命。

    镇远关是一座大型关隘,其内拥有三千余门火炮与一千二百余架投石器、八百多台云梯,其防御力之强可谓举世闻名。

    若有敌人进犯,守关的将领大可以坚守不出。但是来者是俺答,杨献恨的牙根痒痒,他必须出战,否则便是对不起已故的总兵张达。

    大病初愈的俺答套上盔甲,扬起狼头旗,高坐战马之上,一声令下,五万铁骑同时冲向那座高达千米的雄伟城墙。

    站在城楼上的士兵通过炮口,看见黑如潮水般的铁骑涌来,火炮对准血肉黑潮,轰隆隆!一阵阵巨响,一团团火焰腾空而起,将那些密集的铁骑炸的四散奔逃。

    但是疯狂的蒙古铁骑很快重整旗鼓,又向城墙靠近了数百步,城墙上的箭雨落在铁骑身上,瞬间无数骑兵倒地,但只是让铁骑稍微减缓些许前进的速度而已。

    杨献自己亲自冲向俺答的正面,又派先锋徐子渭带骑兵包抄鞑靼左翼,张三辅所在的小旗也在其中。

    万夫长巴特尔带兵对上先锋徐子渭,两股势力杀红了眼。

    几乎一瞬间,张三辅旁边的葛青松便被蒙古人的弯刀砍掉手臂,眼看要掉下马来,张三辅愤怒地上前砍向那蒙古人的脖子,那蒙古人被砍落摔在铁蹄下。

    而失去一只手臂的葛青松很快被后面袭来的蒙古兵刺穿心脏,和刚刚那个蒙古兵一样摔落在地上,被践踏得支离破碎。

    边戚红了眼睛,怒吼冲了上去,拼命地挥着大刀,和几个蒙古兵对战。

    黄豆豆一边哭喊着飙着眼泪,一边从一群刀光剑影中冲出来,血顺着刀淌下来。

    俺答则大破杨献前军,直取镇远关。

    俺答势如破竹,眼看就要接近镇远关,参将林峰横冲过来,拼死抵御。

    万夫长巴特尔率领的铁骑也凶猛异常,渐渐有包围明军左翼的趋势,明军守备王戎战死,十几个鞑靼骑兵围攻小旗长马芳原。

    马旗长身体血流如注,犹奋力战斗,他手下的新兵,那两个双胞胎,曲安和曲平对视一眼,“不好,我们俩去救马旗长吧。”

    蔡琊咧开长长的嘴角,挡在他们俩前面,横刀道:“算了吧,你们两个刀法不行,别白白送死,我去救马旗长,你们两个在外面对付那些鞑子。”

    他策马冲进包围圈,马旗长见是自己训练的新兵,顶着满脑门的血骂道:“你来干什么!想找死吗?”

    蔡琊一边和一个虎背熊腰的蒙古兵对砍,一边大喊:“旗长!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曲安曲平和蔡琊一里一外攻击,鞑靼骑兵身经百战,力大无比,不是他们几个刚来的新兵所能抵挡的,三人战死。

    马旗长坐在马上,身体摇摇欲坠,被一旁的蒙古兵一棒打死。

    那边,俺答已快破关。

    后方的巴特尔见可汗将要入城,喜形于色,但自己后方却被绊住了脚。

    张三辅手执长弓,凝望着黑压压的蒙古兵,箭在弦上,箭矢已经蓄势待发,只待那一瞬间便射出去。

    前方杨献一声怒吼“杀”,身边的将士纷纷举着兵器,随着号角声响,视死如归地做最后的抵抗。

    张三辅紧握手中的长弓,瞄准目标,右臂用力拉开弓弦,箭矢离弦而去。

    这支利箭穿过重重铁骑的缝隙,直奔大军宝帐狼头图腾前,一箭射穿巴特尔的前胸。

    万夫长中箭身亡,周围的鞑靼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惊呆了,愣在原地,无法回神。

    而此时,“轰隆”的巨响传来,城门破裂,俺答已攻破镇远关。

    镇远关失守。

    杨献被迫退到宁夏中卫灵州所。

    灵州所,伤残士兵遍地,哀鸣之声不绝于耳,张三辅浑身血污地靠在墙上,他亲眼目睹前一天还在一起的伙伴就这么死了。

    他们小旗就剩下了五个人,都受了重伤,谁也没有说话。

    忽然,营房外进来一个随军通判,这个通判拿出一纸文书,看了看他们:“张三辅在吗?”

    张三辅抬眼,“我就是。”

    随军通判笑道:“恭喜,您因射杀鞑靼万夫长有功,一举升为总旗。”说着把那卷文书递给他,张三辅右臂裹着绷带,用左手接过来看也没看,冷哼一声扔到旁边,支起身来出去了。

    随军通判尴尬地笑道:“这是怎么了?”

    黄豆豆基本没受伤,多亏边戚护着,所以边戚伤的最重,黄豆豆过意不去,尽心尽力照顾边戚。边戚胳膊上的伤口翻着肉,闭着眼紧紧抿着嘴;般风眠盘坐着,不知默念着什么;黄豆豆勉强跟那通判答话:“总旗是个什么官啊?”

    随军通判笑道:“比你们原来的马旗长的小旗高一级呢。”

    屋里的人忽然听到“马旗长”三个字,都是一滞,这下连黄豆豆也没心情应付他了,“噢,这样啊。”

    随军通判是文官,向来见不得血腥的场面,在这屋里也不自在,马上就告辞了。

    张三辅本想去找杨献,但杨献不在指挥使府里,一路上全是断手断脚的伤兵,他终于在沉默的悲哀中愤怒了。

    一直到了黄昏,宝图门见张三辅还没回来,担心道:“三辅怎么了?晚饭也没去吃,有点不对劲。”

    般风眠睁开眼,看了看门外:“没事,你去找他吧。”

    昏黄的天空下,宝图门终于在城楼的烽火台找到了张三辅。少年挺拔的背影有几分萧瑟,他正在看着远方,神色十分专注。

    宝图门走到他旁边,也看着远处。

    苍茫的边地大风呼呼地刮着,随着刺骨寒风穿到宝图门耳边的还有身边伙伴的声音,“图门,你忠于大明吗?”

    他看向张三辅,这个刚刚因为战功成为总旗的少年士兵。

    张三辅专注地看着他,宝图门淡淡笑道:“当然,我喜欢大明。”

    “为什么?”

    这回轮到宝图门看他了,“你真的很奇怪,你难道不是大明子民吗?心里向着自己国家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张三辅没回答,又问:“那你如何看待蒙古人屡屡侵占大明土地,屠杀大明百姓呢?”

    宝图门冷静道:“很简单,因为要活着,因为要更好的活着。蒙古草原土地贫瘠,天生缺少粮食物资,只得四处放牧。而中原的富饶,就像一块肥肉,一泊甘泉,足以诱惑他们能够解除饥饿与干渴。”

    张三辅沉声道:“是啊,蒙古侵占大明有他们的理由,大明保卫家园也有立场。”

    少年发灰的眼眸沉痛道:“不都是人吗,为什么要分种族呢?互相厮杀争个你死我活到头来有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从来无法解决,他愤怒的声音响在风中,“从古至今,上千万的人死于战争,而统治者根本不在乎他们,高坐朝廷,割地赔款,卖女和亲,令人恶心。”

    宝图门惊呆在原地,听他说:“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怎么会有皇帝这种东西啊?他凭什么支配别人的一切?”

    宝图门大惊失色,马上回头看了看周围,他转头拉着张三辅跑下烽火台,到一个僻静的墩台下面。

    他居然被张三辅那番话惊出一身冷汗,“千万不要再说了,被别人知道会惹来杀身之祸!”

    宝图门知道他的身世,试探道:“三辅,你的父亲可是以前的大同总兵,你难道不想继承他的心愿?”

    张三辅冷笑道:“图门,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我父亲保卫大明,不是死于蒙古刀下,反而死在大明朝廷手上。”

    他毫不留情地说:“我父亲一生效忠大明,我只有敬佩。可我不喜欢明朝,也不讨厌蒙古,那我凭借什么战斗?上一辈的宿命想要我走父亲的道路,要我背负起仇恨,他的部下亲朋都在逼我,都在逼迫我。我在这里窒息得快疯了,但我是不可能妥协的,我连自己的命运都不接受更何况接受别人的命运。”

    如果杨献在这里,绝对会说一句大逆不道。

    张三辅坚定地看向宝图门,他对这个伙伴毫无保留地吐露心声,好像丝毫不怕他会告密。

    宝图门声音凝惆,“你说的没错,但是大明和蒙古是势不两立了,你不可能不做出选择。大明仁义守礼,虽有不堪之处,总的还是好的。而那些蛮夷更是鄙陋,嫁到蒙古的汉人公主从来没有生育过自己的孩子,是因为蒙古人会将她们的孩子打掉;而君王死后,他的妻子会嫁给他的儿子,他的儿子死后再嫁给他的孙子。”

    他沉痛道:“铁木真说过一句真心话,他说,人生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到处追杀自己的敌人,侵占他们的土地,掠夺他们的财富,听着他们的妻儿哭泣。”

    “三辅,生在大明是不幸中的万幸。”

    暮光萧瑟,宝图门望着晦暗不明的城墙之外,淡淡笑着,“我的故乡就在这里,我的家人良善厚道,他们只是过好自己的日子。穷凶极恶的蒙古兵却闯进他们的房子,洗劫他们的财产,踏死他们和他们的孩子。”

    “我能怎么样呢?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却说这是必须要做的,就像狼必须要吃肉,雄鹰必须要高飞。”

    宝图门定定地看着他,“你既坦诚相告,我也不瞒你,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我生来就不想让他人摆布。但是,我毕生会效忠大明,消除鞑虏。”

    张三辅难以言喻地看着他,“世道艰难,恐怕你无法做到。”

    宝图门笑了,“世道如此,惟愿天下大同。”

    灿烂的霞云拥簇着夕阳,无边的血色一如十二年前讲后羿射日的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