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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生隙

    联军到达的比想象中的快。

    郑寤生向廪延派出了使者。使者得知卫侯没有在廪延,就没有进城,在城下宣示了一遍王命,内容无非是卫邦无故攻侵同姓之邦,王室命郑伯率联军讨伐卫邦,并命卫邦之人退回自己邦内。卫州吁则让人在城上反驳使者,称郑寤生是不孝无德之人,卫邦伐郑是讨伐不德,且替郑段讨要回封邑,卫邦没有侵占他邦之地,没有办法接受王室命令等等,算是一场战役的开场白。

    随后联军在城外挖沟安营,且驱使随军的劳役们伐木编绳,制作简易梯子,一副准备攻城的样子。卫州吁则在第一时间派遣使者过河给朝歌送信,等待着援军的到来,这一等就是两天。

    接下来的一天是关键。双方的焦点在于卫邦援军会不会到,什么时候到。廪延到朝歌,虽然有大河阻隔,但距离是不太远的。朝歌从接到消息,到组织军队,渡棘津而来援,大约就是明日之事。

    郑邦围而不打,从军事上自然有围城打援的打算,但郑寤生本人也有想和卫侯一会,亲自确认卫邦意愿的意思。而卫州吁则对援军的到来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更担心的是邦君只派一个使者来让他退兵,这种结果比他守城失败退兵更让他难以接受。如果不是兵力差距过大怕一败涂地,他都有主动出击的想法,造成开战的既定事实,让他的兄长没有选择的余地。

    卫完没有让双方失望,于第三天不到日中之时,率卫军出现在了棘津一带的方向。廪延城上士气大振,城下联军则谨慎列阵,做野战的准备。

    却不曾想,卫军没有朝城南列阵的联军而来,反而兜了一圈,小心翼翼的在城北集结。唯一来城南的,是乘传车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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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侯说,他将于日仄之时,在城内迎候王使。如此,还要劳烦一趟少宰了。”

    “无妨。我奉王命而来,此是我分内之事,郑伯不必客气。”

    与郑寤生说话的,是这次率领王室军队的少宰,名咺。由于郑寤生乃王室之卿,此番征讨卫邦,王室出多少戎车,由谁带队,都是郑寤生自己定的,他自然要找一个和自己交好的王室大夫前来,就是宰咺此人。

    “少宰此去,可以观卫侯之志。此番卫邦侵我郑邦,是其公子州吁主导,卫侯是否知之,尚不可知。如卫侯本无与我郑邦交恶之意,寡人愿与卫侯化干戈为玉帛。此寡人之愿,望少宰为之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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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卫完率亲兵由北门入廪延,卫州吁在城下迎接。

    “君上来援州吁,州吁感激不尽。”

    卫完看着这个躬身行礼的弟弟,心中说不出的烦躁。他想大声申饬他,又怕众目睽睽之下,削了卫州吁的面子;想摆出个兄友弟恭的姿态,自己又怒火难熄,实在是不情愿。

    于是卫完打算先敷衍一下。他在愤怒的“哼”与无奈的“唉”之间纠结了一瞬,最终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嗯……”

    没有被理睬的卫州吁闷闷的跟着卫完来到廪延的官署,他想对其兄做一番说辞,却被责令在官署外等着。一直等到王室的大夫进了官署,他也没有被请进去。跟随在卫州吁身后的石厚看了眼身边的郑滑,他从郑滑的表情看出了愤慨,焦急,还有几分恐惧之意,知道这是流亡之人在考虑最坏的结局,于是小声安出言安抚于他。话说得多了,引得卫州吁回头,露了个严厉的眼神。石厚知道卫州吁心情也不好,在此地却不好劝解,只能尴尬一笑,低头不在言语。

    堂内,卫完与宰咺分宾主落座。宰咺首先正告卫完,此次天子对卫邦侵郑的不满以及天子的喻令,然后话锋一转,隐晦地表达了郑寤生不愿意与卫邦撕破脸开战的想法。

    卫完听罢,沉吟许久。这个事卫完早已经定下主意,但临到如今,他还是对自己背锅的结局不甚满意,所以说的极慢:

    “臣闻天子教诲,万分惭愧。我与郑本是兄弟之邦,依礼却是不该动以戈矛的。怎奈郑伯以子凌母,兄弟阋墙,我邦既与郑为兄弟之邦,自然不能坐视。

    “如今天子既有命,臣自然遵命而行,即日率军退回河阳。想必天子定能令郑伯和睦家室,垂范万民。望郑伯能不日召回其弟段,也可令我邦不与郑邦生隙。”

    虽然卫侯的言语仍有微词,但听得他愿意退回河北,宰咺已经知道卫侯并不愿意和郑邦为敌。到此,宰咺的主要使命已经完成,但想起郑寤生的交代,他仍然多问了一句:

    “我听闻,贵邦此次出兵河阴,乃公子州吁为之主导,不知是真是假?”

    卫完被问到不愿回答的问题。他的脸略略有些发红,双眼盯着地面,半天憋出一句话:

    “无之!”

    “是我冒昧了。卫侯如无吩咐,我就回去了。”

    辞别宰咺不久,卫完就把卫州吁叫了进去,且打发了周围伺候的人。但即便如此,远远守着的人,包括石厚和郑滑,都能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声的怒吼。

    过了许久,卫州吁黑着脸走了出来,一言不发的带着他的人离去。只剩一众伺候邦君的小臣,仍是远远的呆着,不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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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这么说来,此事很可能是卫州吁主导,而卫侯并不知情?”

    说话的是郑突。这是他第一次随军出征,虽然没上得了战场,却每天跟随在郑寤生身边,观摩治军,参赞军机。卫人在当天就齐齐退过大河。郑寤生留下祭足安置整顿廪延,就和鲁人、邾人分别,带大部队班师了。回程中,郑寤生以此役之事考较郑突,才有了郑突以上之问。

    “然。卫侯虽然否认此事,但宰咺有识人之明,不会看错。为父问你,我郑邦当如何利用此事?”

    郑突想了想,道:

    “卫州吁自大轻佻且不遵君命,卫侯里外不一,色厉内荏。这种事,如果多个几次,二人必然生隙。如之后我邦与卫邦无事,还则罢了,否则,就可在二人之间上下其手。如卫州吁来攻,我可置其不顾,直接讨伐卫都,如此,卫侯必迁怒于卫州吁,二人交恶,卫邦必乱。”

    郑突侃侃而谈,郑寤生缓缓点头,不时以惊讶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次子有如此见识,出乎他的意料。还在王城居住的长子郑忽有阳刚之气,这老二善于揣测人心,时间久了,自可做到难知如阴,想到二人素来相谐,将来以阴辅阳,阴阳调和,倒是他郑邦的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