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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同心

    待郑滑独自回到朝歌,立刻就被卫州吁召见。治朝之内,卫州吁与石厚二人正等着郑滑,郑滑去履而入,不待他向卫州吁二人见礼,左于主位的卫州吁就朗声笑道:

    “公孙如何来的这么迟?我二人在此久侯公孙多时了!”

    郑滑略感奇怪,因为自卫州吁得位,任命他为少司马以来,卫州吁在公事上多是以“司马”来称呼他,偶尔则称呼他的表字。“公孙”则是卫州吁早先对郑滑的称呼。

    坐在东位的石厚略有所思,出言相问:

    “君上,臣听君上之言,似乎有些熟悉。”

    郑滑听到石厚如此说,也自恍惚了一下。

    “汝二人如何忘了,当日在朝歌城南的驿馆门前,司徒到的最早,寡人在次,而我与司徒正言语之间,司马也乘传车而来,还笑我二人有私密之语不愿对他言。寡人当时见到司马,就是如今日之言啊。”

    卫州吁一边拍案不停,一边摇头不止,装作对石厚与郑滑忘记当日情景很生气的样子。

    石厚与郑滑皆恍然。石厚不由感叹:

    “就是那一日,君上方下定了决心,带我二人以图大事,方有了我等今日的局面。”

    郑滑连连颔首,也不禁莞尔道:

    “不知今日君上与你又有何决断,可惜我又迟了一次。”

    坐于主位的卫州吁收回对往日的遐思,与郑滑正色言道:

    “司马自是不迟。但我二人确是有所决断,是要等你归来之后方可施行的。”

    郑滑也凛然起身,拱手相对,口称“滑必尊君上之命。”

    卫州吁颔首不言,却是石厚开口:

    “君上与我打算去陈邦朝见陈侯,请陈侯引君上朝见天子,让天子为君上正名,以整固邦内人心。还请司马留守朝歌,替君上看住内外,稳住当前局面。”

    郑滑愕然。他沉吟片刻,斟酌了一下词句,方对着卫州吁开口言道:

    “臣实是郑人,与邦内诸大夫、国人自不熟悉,平日承副二之任尚怕不能称其职,前日独自领兵也是战战兢兢,唯恐有失,何况独自居于朝歌?

    “司徒朝王之言,滑以为确是良策。但天子虽在丧中,今日却不比往昔。诸侯皆不愿朝于天子,当日平王即求诸侯朝见而不得,此事我是知道的。如今君上以礼朝王,恭敬行事,天子如何会宥于丧期而不见?”

    卫州吁认真看向郑滑,恳切言道:

    “寡人只有汝与子重为腹心倚靠。且司马治军极善,又有杀伐决断之能,如何不能担此方面之任?”

    石厚也在旁边插嘴:

    “司马所言直去王城,非是不愿,实为不能啊。我卫邦如今与郑邦不睦,郑伯如何肯借道于我……陈侯则不然,其有宠于天子,常往来王城。由他引荐君上朝王,不仅天子必然可朝,郑伯也是不好阻拦的。”

    郑滑暗叫惭愧。自己竟然忘记,想入河洛,必经郑地。但他对卫州吁留自己于朝歌仍有许多疑问:

    “便是如此,何不使司徒单独聘于陈?”

    卫州吁摇头:

    “两次联军,寡人都没有亲至。如今亲自前去朝见陈侯,是加重礼数,正要他推脱不得。司徒自己前去,怕是要劳而无功的。”

    “那为何不以滑为副二,使司徒守在邦内呢?”

    这是郑滑最后的疑问。于情于理,如果卫州吁要出行,都该石厚留守的。

    听此问,卫州吁望着石厚,无奈叹气。

    石厚也是尴尬言道:

    “此朝王以固人心之策,乃是家父所谋。但家父也言道,“燕燕”诗中之人——先君媵妾妫氏,乃是陈女。如陈邦亦如我邦一样传唱此诗,陈人必会对君上心生不满。所以,君上此去陈邦,并非朝见之事成或不成两说。万一陈人有不测之心,我也可尽力保君上安稳。”

    卫州吁“哼”了一声,似乎不忿于石厚之言:

    “子重!汝之前与我坦诚以对,如今却又遮掩起来,是何道理?”

    在郑滑诧异注视之下,石厚更是尴尬,却不再言语。

    “哎……”卫州吁以手指向石厚,却面露无奈之色,朝着郑滑言道,

    “他是怕寡人听了他父子之谋,结果陈邦生了异心,不利于我,所以死活要跟着我一起同去,说什么‘如有不测,他自拼了性命也要保我无虞’。

    “我三人虽为君臣,但情如兄弟,为兄的如何能明知危险却使汝二人同处险境?大不了我自己死在陈邦,也好过如今当这人人侧目的劳什子邦君。”

    “君上何出此言!”

    石厚愤然以对,又惹得卫州吁一声长叹,双手扶案,低头不言。

    郑滑如今方听得明白,去陈邦朝见陈侯一事虽有可行之处,在如今邦内人心不稳,随时可能爆发事端的境况下也是必然要行,但此去陈邦又有忧患之处,卫州吁是不愿意他二人与其一起行险的。但石厚却宥于二人情分,宥于君臣立场,亦是非去不可。但如石厚自去,又恐不能成事。所以最终只能是二人同去,守国之任就只能是交给自己。

    想明白了此处关节,郑滑也就不再犹疑,坚定言道:

    “君上与司徒自去。滑定会守住朝歌基业,不给居心叵测之人一丝机会。”

    见郑滑终于答应下来,卫州吁满意颔首,却又开口安慰:

    “我知道司马的难处,也知道如今朝歌之内的凶险。我会将共地之士都留给你,如事不可为,你自可带二三子归共。哪怕不做这个邦君,你我三人同归共地,也能图个逍遥快活。”

    石厚听得这个说法,忍不住出言反驳:

    “岂能将共人都留在朝歌?邦君在外,还是有共人子弟之兵在,方可安心。”

    卫州吁却轻轻摆手,回了石厚的言语,但只是盯着郑滑来看:

    “出了卫邦,就不分国人、共人了,我卫邦之人岂会为他邦而害我?此事绝不可能。寡人刚才所言,司马可知道了?”

    郑滑迎着卫州吁的目光站了起来,径直走至卫州吁近前,再俯身、拱手、面露坚定,朗声称“诺”。

    卫州吁见二人离得如此近,却是微微膝行向前,以双手包住了郑滑正在行礼的双手,且目视石厚。石厚见此,起身跨步而至,跪下之时也将自己的双手包在卫州吁双手之上。

    三人六手相握,六目相视,一时间便生出一番豪气来。也不知道是谁带头,一声连着一声的长啸出自三人胸膛,而长啸过后,三人更是哈哈大笑,笑得溅出眼泪,笑得东倒西歪。

    这手却一直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