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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共同目标

    贺晓晓从来没有想过,会这么密集地到医院。

    古都医院十六层大厅,任何时候,都是熙熙攘攘水泄不通形形色色的人群。

    偶有家人陪伴,大多数都是女人自己。她们年龄多半二三十岁,总有几个四十多岁甚至五十多岁人群中格外突出。

    有的光鲜有的朴素,有的满脸愁容有的神色平静。也自然有“中奖”的欣喜,和失败的黯然神伤。有取卵后痛苦得俯胸垂头,有抽血化验完疾步离去的匆忙。

    每个人的情况千差万别,可目标都只有一个“拥有自己的孩子”。

    贺晓晓还是直接进入了试管。

    先是降调,每天肚皮上要打针,大概半个月,天天去医院打针麻烦,严立章针畏手畏脚的,晓晓就自己直接来,三两回后也就熟能生巧了。

    然后是促排,也是半个月左右,这个过程需要天天到医院,空腹抽血、B超、打针、看报告,每天都得多半天。

    每天到医院都是一场战争。

    几个停车场满满当当,水泼不进,贺晓晓终于在最后一个停车场贴着办公楼的边角找了个位置,离就诊楼七遥八远。

    到处都挤满人,排着长长的队坐电梯,开单子,站到抽血队伍里时,已经半个小时过去,虽已是深秋,贺晓晓浑身冒汗。

    “你这只胳膊没法打啊,全是针眼,不敢再扎了。”护士边说边撸开前面女生的另一只胳膊,“我记得你不是已经到站(取卵)了么!”每个人在这里抽血至少半个月,护士已经和人人都成了熟人。

    “只有一个,又得再做。”女生低声说。

    另一个胳膊臂弯处看了半天,也是满满针眼,护士叹息着,“算了还是从手腕抽吧,这样抽不好,我也是实在没办法。”

    贺晓晓看得心惊胆战。

    等到做B超,流水线般大同小异的单子,医生也还是满满温情。“五个,不错,长得好漂亮。”“二十个,真好,你要注意啦,多吃蛋白质,将来取卵时对卵巢可能会刺激。”

    然后再打促排针。本来一个月只生产一个的卵子,在药物的促进下,竟有几个十几个甚至三十多个。针打得贺晓晓最近一直感觉肚子憋憋胀胀的,似乎不算太难忍,是那种持续的说不出来的难受劲。

    人来人往,一茬又一茬,只见多,不见少,等到医生看结果时,通常已经到了十一二点,甚至一点。

    日日如此。

    贺晓晓坐在小板凳上,靠着走廊的白墙。时间仿佛不动,有些恍惚。

    这三五年,为了生小孩儿这件事,贺晓晓受尽煎熬。在月经来时跌入谷底,然后平复情绪修整心情积蓄能量重新再战,随着排卵的到来升至高点,然后是漫长焦灼的等待,然后,例假如约而至,心情一泄千里。

    周而复始,月月如此,一年又一年。

    这一路,一个人,好苦。

    贺晓晓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惆怅着。

    明天还得再来,明天还是同样的流程。

    总有人离开,总有人不断加入。16楼大厅还是有相对固定的人群,几次过后大家也都成了心照不宣的熟人。

    贺晓晓即使最近偷了空溜出来,也是随时准备工作的状态。假是不好请的,这个理由实在难以说出口,而且像这种天天半天时间更是各种不可能了。但办公室又是领导眼皮子底下的工作,所以溜号也是提心吊胆。

    多亏了苏慧雯,她替她左支右绌。她自然给苏慧雯交了底的,这样的事情女人很容易有共鸣同理心。

    “姐,你放心去吧!我就不想要小孩儿,家里人整天三催五催的,我跟老公说了,坚定丁克。”苏慧雯结婚两三年,有想法也有野心,老公创业不久,她明白小苏的想法,以小苏的务实,自然不愿意给不确定的生活再增加一些不确定。

    还是委婉地劝告:“有时我们眼前看重的,并非是最重要的;我们错过的,可能是一生的遗憾。如果有了缘分,还是珍惜得好!”

    贺晓晓考究的正装,精致的妆容,虽然下车时换了平底鞋,但在这样的人群中格外突兀。三五成堆家长里短的人群自然没有她。大多时候,她就一个人坐在一隅,思天想地,默默等待。

    人以类聚,慢慢地还是有几个人熟络起来。

    马英红是主动过来聊天的,她估计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似乎贺晓晓才能配她的层次。

    贺晓晓眼一抬,心里暗笑,移动的奢品展柜,鞋帽包,耳针手链,卫衣仔裤,明的暗的,大的小的,即使不凭LOGO,也知道是谁家的款,花红柳绿,用色大胆,却不失搭配水准。这些物件贺晓晓谙熟,在心里七七八八是能估出价格的。

    但贺晓晓跟她又完全不一样,她的职业要求,是体面的妥帖的,是看得出品味但又半点不得张扬的,她的衣着是半个LOGO都没有的,颜色也无非黑、蓝、白、灰,即使包也只是搭扣是个不扎眼暗戳戳的品牌标识。

    “你这次几个?”像在接暗号。

    “23个。”

    “天哪,你这么厉害!”马英红赞叹。

    “你呢?”

    “这次好一些,有四个。第一次?”

    “嗯哪,你呢!”

    “我这一年都在这儿呢!”

    贺晓晓满脸问号,继尔惶恐,“这么久!”

    马英红努努嘴:“时间久的挺多人呢,你看排椅上那个大姐,甘肃的,失独,快五十了,据说来几年多了,移了三回,年龄大,两个人的情况都不好,两口子都不甘心。就在旁边租的房,两个人现在都过来打零工了,挣一阵子钱,休息一阵子过来做。大家都知道,都会主动给大姐让个座位。”

    贺晓晓顺眼望去,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中年妇女平静地坐在那里,并没有跟旁边的人交流,估计是因为想怀孕或者节省,没有染头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沧桑,衣着整洁,人很瘦,倒很利索。

    “你看那边那个刷手机的女孩儿,挺年轻的吧,在这里也多半年了,和老公是早恋,结婚前怀了不敢要,拿掉了,后来结婚几年后,再也不行了。小小年纪卵巢早衰,子宫环境也不好,两个年轻娃提起这些都是泪。”

    贺晓晓极为震撼。

    在这所西北最好的医院,有一半多人从外地赶来,有的人长期租住在医院周围,他们承受着巨大的生活压力。

    在这里,所有人都奔着同一个目标而来,每个人千差万别,谁也不知道这条路要走多久。

    而再长的路再艰难的历程似乎都不算什么,最让人伤悲的是有一半人永远也无法抵达终点。

    “你呢?”

    “我榆林的,原来是高中老师,是家里真的有矿那种,今年30了,咱俩差不多大吧!”

    “我大一些!”

    “看不出来。”马英红继续说,这些很私秘的事情,在这里大家坦荡自然,大家天然相信也只能这样同悲喜同命运的病友群,有着深刻的同理心。“我是原生卵巢早衰,已经取了3回了,这次挺好的,有3个。第一次2个,好点的冻了,另一个养胚没成,折了;第二次直接就跑卵了,哦,就是打了夜针,第二天取的时候,已经排了;第三次就一个,现在冻着,三级,质量很不好,一般都扔了的,估计将来很难养成的。”

    贺晓晓一下子被普及了好多名词。

    “那取了不休息么?”

    “我们的方案不一样,我是微促,每次取的也少,伤害不大,隔月就可以再取。不过就我这情况,估计还得在这里泡上一年吧!”马英红自嘲。

    贺晓晓不知道如何接话。正好马英红电话进来。

    “置业顾问。”马英红性格开朗,不藏事,“我一个人在这边,除了来医院,也没啥事,除了几个病友没亲戚没熟人,我就去看房,手机里都是置业顾问,姐长姐短的,房子买三套了,都是按学区买的,就是娃还没影儿!”

    “那房价可是涨不少啊,像你们这种有钱人,以钱挣钱也算是在工作啊!”贺晓晓笑着打趣。

    有天聊,时间似乎容易打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