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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奉旨入宫

    宫内,皇帝书房甘澧殿内一片寂静,自幼跟在圣上左右的刘绥并无半点怯意,侍奉茶水过后便要起身。

    “干什么去?”皇帝已经五十有七,虽常以汤药温养得宜,却因朝堂之事两鬓霜白,言行坐卧之间还是遗留着少年出入行伍时的气派威势。

    刘绥道:“圣上下了早朝都没看雪虎,它是有些怪脾气的,您今日不找它,它明日是不会理会您的。”雪虎乃是皇帝养在甘澧殿的那只眼瞳明黄、通身雪白的狮子猫,这猫嚣张,不喜与人亲近也不常留在殿内,现下也不知在哪里与小母猫窝在一起亲近呢。

    皇帝忍不住啐他:“你这个老货,朕也不至于叫你怕成这样。”他心下正烦,岂会有心思逗猫?

    刘绥笑笑并未答话。

    今晨,宫门一开孙明镜便进了太后宫中哭诉昨夜受的种种委屈,哭闹着叫太后给他做主。

    太后常在宫中礼佛,常年清寂,子孙除非请安之外也不常见,好在兄长家的孙子孙明镜常来看望,他嘴又甜懂得讨老人家欢心,太后便十分宠爱。

    听闻孙明镜被人来回按在水里,如受刑一般作弄,太后也是气愤:“那人不知你是孙家的人?”

    “她岂能不知?还狂言悖逆说要替爷爷、姑奶奶教训我呢。”孙明镜将被掐紫了的脖颈伸到太后面前又是一番哭诉,全然不提自己欲强迫二人同自己上船,只说自己想结识她们。

    太后毕竟是皇帝生母,他虽心中清楚孙明镜其人的品性但也不想公然违逆太后,只说对此事自有裁决。

    长孙畏是皇帝倚重的臣子,身后又有着在朝中颇有威望的祖、父二人,太后自然不能过分苛责,可徐越卿是主犯又不在朝中做事,太后岂会放她好过,大肆勾连起当年与锦王的那些龃龉。

    “他孙明镜好大的面子,进宫到太后那儿状告朝臣,徐巍人还没到呢,罪名就要扣到人家女儿身上。”皇帝想起早前他做的那些事情更是气急,“他同太后说是想结交长孙畏和徐家那小姑娘,是真话吗?孙明镜什么德行,京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刘绥依旧是笑,将茶水递到皇帝手中:“圣上莫气,再大的事情也比不过您自己的身子。这公案您不想裁决大可交给京兆衙门柳大人那儿。”

    昨夜的事情,皇帝晨起的时候已然知道,不过是孙明镜采花不成被蜂蜇了而已,原以为就此过去了,毕竟长孙畏并非那等好事生非之人,岂知孙明镜真是好意思进宫来倒打一耙。

    皇帝冷哼一声,知他在说笑,孙明镜若是真敢和长孙畏对簿公堂又何至于到太后那儿。若是平常这事情实在简单,孙家、长孙家都是各自有名望的人家,在朝中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是闹了人命官司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无非是各自安抚、震慑一趟就过去了。可依太后性子,这事情必不能善了。

    只是现如今孙明镜牵扯到另一起案子当中,这事事关重大涉及兵、户两部,皇帝只能交由长孙畏与执明府去查。比之长孙畏,徐越卿的确是无足轻重,她爹徐巍被黜之后一直在老家办学讲经,在学子当中威望颇高,亦不能轻动。未免太后穷追不舍,皇帝也只能先稳定局面。

    “此事,与徐家那个小丫头牵扯最大,用不着长孙畏出面。你现叫人宣孙明镜和徐家那个明日进宫来当我面对峙,仔细分说分说,孰对孰错我来裁决。”

    刘绥点头起身:“那要不要告诉太后?”

    太后所要求的本就是圣上无条件地偏向孙明镜、偏向自己、偏向孙家,无论是非黑白,她眼中孙明镜受了委屈就是徐越卿犯上,徐越卿再陈情辩驳也不过是巧言诡辩。

    “差个人过去,不,你亲自过去告知太后。”

    昨夜徐越卿带走长孙畏后,周复才得以从水里爬起来。

    彭思从那船上连忙过来,将人带回自己船上:“怎么回事?她爹还没回京呢,孙明镜也敢打?”

    衣裳浸在水里太久,紧贴着身子很不舒适,周复烦闷地拧着眉摇头:“孙明镜那德行你也知道,对着长孙大人出言不逊,被徐姑娘打也是活该。”

    “话是如此,可。。。。。。”彭思赶紧叫船夫上岸,周复年轻若是感染风寒落下宾根很是麻烦。

    周复有些不耐:“别可是了,麻烦的还在后头呢。”他原本以为二人最多严词拒绝,他没想到孙明镜恼羞成怒闹,更没想到徐越卿手段这样厉害。

    “他难道还能进宫向太后求援吗?”

    “难保不会。”孙明镜无理也硬三分的无赖之人,今日他绝不会以为是自己的错,他不可能求家中帮他出这口起,府中看护的府兵既是那都是老侯爷手下的人,保不齐就会在老侯爷面前告发他。而太后那儿一贯娇宠他,只需几句话他便能求到太后一道懿旨,自然不必舍近求远。

    周复对徐越卿是有心无力,回到府中洗个热水澡、喝些姜茶取走寒气,在床上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第二日洗漱过后,他便将昨日的事情尽数告诉周颐。

    周颐当即回屋换衣服又叫人备马去长孙府:“你昨日就该告诉我。”

    周复当即不允:“大哥,你去干什么?”

    “你既然猜到孙明镜不会善罢甘休就应当早些告知徐越卿让她早做准备。”

    周复不以为然:“徐姑娘和长孙大人同吃同住,想必感情十分要好,可她昨天什么都没有说,这不奇怪?”他不知徐越卿和大哥所谓的“旧人旧事”是什么,不过周颐鲜少如此关心一个外人的事情。

    “这才是怪奇的地方,长孙畏会水。”长孙畏七年便做到了执明府的尊首位置,若说是全靠长孙氏的扶持根本不可能,她的心计与手段,周颐从来没有怀疑过。

    孙明镜得太后宠信,若只为避免他对二人作出什么不堪的事情,长孙畏只言片语便能做到,那么徐越卿对孙明镜的一番折辱也不会发生,可她却以落河进一步激怒徐越卿以恶制恶,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孙家是太后母族,平南侯镇守西南从未逾矩也不参与党争,若为太子,长孙畏更应招揽才是,怎么与人结怨?

    思来想去,周颐以为她纵容徐越卿那般只有可能是君心有变。

    周颐这般执着,周复对他与徐越卿之间的关系更加疑惑,挣扎着问出口:“大哥,你该不会是喜欢徐姑娘吧?”云岳山上那般在意关注徐姑娘的吴朝也因如此?

    “男女之间除了情爱就不能有别的了?”推开胡言乱语的幼弟,周颐好笑道,“我与她之间的事情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得清楚,你敏姐是全然知晓的。你大可放心,我与她实非男女之情。”

    “是我胡思乱想了,”周复悻悻一笑,也是,周颐与江敏感情甚笃,“我和你一同去长孙大人那儿吧,顺便同徐姑娘道个歉。”

    再见徐越卿,周复顿时涌生愧疚之感,不等周颐说话便自己请罪起来:“徐姑娘,若是我能尽力阻止孙明镜,昨夜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他要是想,你阻拦也没用,不是我和长孙大人也会是别人。”

    周颐道:“应该是遇见的幸亏是你,你尚有能力自保、不受其辱,否则又是一场悲剧。”

    “又?”昨日孙明镜如此横行,徐越卿只当他是酒后失德,原来是熟能生巧啊。

    “孙明镜如此猖狂是因有恃无恐,以他背后平南侯与太后两尊大佛,无人敢对他如何。此番,他没得到好处又在众人面前难堪至此,必是不可能就此罢休。”

    “那二位怕是来迟了,宫中传口谕的内侍方才回去,叫我明日进宫在圣上与孙明镜对峙。”

    孙明镜是片刻都受不得委屈?怕是天还没亮就侯在宫门口等着进宫告状呢吧?周复险些笑出声来:“反倒是他等不及了。”果真应验了“恶人先告状”这句话。

    “到圣上跟前倒也不怕,圣上传你进宫对峙,自然是想大事化小。他孙明镜有太后撑腰,你父亲却是在士林当中颇有名望。事情起因是他求爱不得、恼羞成怒,还叫家丁动手强抢,你不过反抗而已,是你在理。圣上要顾全两家颜面必然是面上既不偏袒谁也不回护谁,他们二人各自有不对的地方也各自受了些委屈,两两相抵也就过去了。”平南侯手上十万兵马,就算圣上欲清算也绝不会贸然放在明面上,对孙明镜也该是一如既往才是。

    徐越卿点头应和:“我想的同周世子一样,若是真想治我的罪也无需陛下这样装腔作势,一道圣旨了结我岂不便宜。”

    若非男女有别,周复真想捂上她的嘴,对打圣上竟如此大不敬,比之周颐更加狂妄放诞。与幼弟惊慌失措不同,周颐倒是习以为常甚至十分欣赏:“我以为徐姑娘这十多年也会像世间多数人一样被磋磨地圆润些了。”

    “周世子知我一向愚钝,愚钝之人自然不会从以往的事情当中得到什么有益的教训。”徐越卿笑笑,十多年前的恩情她没有机会谢过,再见周颐也难以宣之于口。

    周颐心领神会,亦是一笑了之:“世道变化无常,初心最是难守。徐姑娘这样很好,只不过不适合待在京城。”

    周复见他二人笑得高深莫测,疑惑不已:“就算你二人有些不关风月的‘旧人旧事’,可当务之急也不在于回忆往昔啊。大哥,你不是有话要和徐姑娘说嘛?”

    徐越卿回京的消息在她未入京时便传到了周颐耳中,现如今她是路明州弟子的身份远比徐家女来得更引人注意,若是身边由她护卫自然是出入平安,一些寻常方法做不到的事情也可交由她处理。

    起初,周颐并不打算与她相见,他心中虽有愧意但并不清楚徐越卿回来的目的究竟是搅弄京中风云还是报仇。可降霜跟随长孙畏一同来托他将当年在锦王府见过自己的事情找机会告知徐越卿时,他便清楚若是徐越卿心甘情愿投在太子麾下,长孙畏又何必借以自己当年没能从锦王手下救出降霜的愧疚来刺痛她。

    “徐姑娘信长孙大人吗?”

    徐越卿不知周颐为何问出这样的话,愣怔片刻后才缓慢告知答案:“我不会信她,却也不会怪她。”

    昨日的事若是细细回想,不知全貌的徐越卿也觉察出了怪异,可她对长孙畏的私心并不在意,只知道她的私心害不到自己,这就够了。

    “就算知道长孙大人一直以来算计你也不会责怪于她?”

    为达目的,人人尽可利用,没什么大不了。徐越卿从不以为长孙畏的选择是身不由己,也自认为并非圣贤君子能够谅解每个人对自己的攻心算计,只不过她并不想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寤寐思之,她自认为的善恶、自认为的是非都并非真想,所以她更无需庸人自扰。

    “不会。”

    周颐了然:“那姑娘京中事毕之后会离开京城吗?”

    “应该会。”

    “那最好。”周颐喟叹一声,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徐越卿似是想通什么,眉头紧皱:“世子还为了当年的事情难以忘怀?”以周颐与自己之间的交情,这些话实在太过。

    周颐被说中心事不免觉得好笑,思忖片刻也未找到更合适的借口,只能摇头浅笑不语。

    徐越卿替周颐斟上茶水:“世子,已经十多年了,锦王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日后大概也不会有。”

    这数十年她不是没想过,可锦王从当年备受宠爱的皇帝到如今备受宠爱的亲王,一日更比一日风光,可见天地间是没有恶有恶报的。

    “我也曾想杀之而后快,但如果杀他会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我觉得不值。只要圣上在一日,锦王永远是锦王,世子觉得为了他那样的人做下的肮脏事日日陷入无休止的自责当中值不值得?”

    徐越卿何尝不知道心魔纠缠的滋味,比之锦王她更恨徐家,周颐出于道义解救自己与降霜已是常人之不敢为的义勇,他也无需为自己、降霜事事尽责。

    “如果杀他无需承担任何后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