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破阙 » 第十五章 风波定

第十五章 风波定

    待送走天使过后,堆云护着皇帝所赐的那些珍贵草药回到长孙畏房中。

    本该因落水伤寒卧病的长孙畏正坐在小榻上捧一卷简牍,一旁小案上博香炉中燃着馥郁温润的檀香,一身月白长衫,神情平静恬淡,并无一丝病态。

    “大人,内侍说圣上担心您的身体特意挑选了五十年山参送来,其余还有些难得一见的好东西,无一不是调理身体的。”

    “收起来吧,等过些时日送给大宅那边。卿卿可还好?”这些东西与珠翠玉环并无区别,不过都是身外之物而已,她身边也无人对医理有所研究,谁知这些东西全然安全?

    徐越卿从宫中回来后一直在月溶小居中闭门不出,方才也并未说些什么,不过圣上既赏东西下来便也是有惊无险了。

    堆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长孙眼睛盯在简牍上:“加官进爵、赏赐金银是圣上惯会使用安抚人心的伎俩,卿卿不要,他也不可能让她空手而归。”

    “大人,我觉得姑娘好似在防着我。”

    长孙畏淡然一笑:“她并不是全然信我,你也是我的人也是要提防些。你伤心了?”

    “不是伤心,是可惜。”

    “可惜什么?”长孙畏低头缓慢地卷起简牍放在一边,食指懒散地敲击在膝上,“值得可惜的人太多了,她还完好无损地活着已然值得庆幸,你替可惜什么?”

    “是堆云说错话了。”

    不过是小事而已,长孙畏并未放在心上,孙明镜与徐越卿嫌隙事小,他私下做的一些事情还需自己动些脑筋,总不能一直这样装病下去。

    “无妨,这几日也歇够了,换衣,去府衙吧。”

    长孙畏方出府不多久,周复便上门来打听徐越卿在宫中的消息。

    原是周颐一直忧心徐越卿进宫对峙如何,到了下午还不见消息有些急切,便派周复来询问询问。

    徐越卿正在月溶小居闲坐,见人来便请他进屋坐下,又叫人倒茶来。

    周复叫人莫要客气:“我是替兄长来的,不过见姑娘的样子大概是有惊无险?”

    徐越卿点头:“算是吧,圣上并未过于苛责。”

    “那便好,”周复的心绪也安稳许多,朝她一笑,似又想起来什么,放下茶杯,“虽说事情已然尘埃落定,再去追究也无意义,不过还有一事我要同徐姑娘说清楚。”

    “请讲。”

    “那日是我同文许伯家的彭思一同站在桥头看见的姑娘,随后孙明镜来的,虽说未曾见过,可他也该知晓你是官宦子女。”

    “我也想过,纵使他醉得再厉害也不可能不认得小姑姑,大概是心存侥幸以为就算真的得了手、被告发了也可借口纵酒误事。”届时闹大了,一道旨将已然失去“清白”的长孙畏和自己嫁给孙明镜也平息了了。

    对长孙畏、自己尚且如此,那旁的那些哭诉无门的女子只怕是更肆无忌惮。

    “不过再气愤也到此为止了。”

    话虽如此,可徐越卿好似并不轻快,薄唇微抿,眉头好似有千斤重担压着一般皱起。迟疑再三,周复仍是问出了有些逾越的话:“姑娘是否对圣上裁决有些不满?可现下风波已定,也只能如此了,还望姑娘能够宽心。”

    徐越卿眉眼微阖,隐去些许疲惫:“不满又如何?我已习以为常了,世上的事岂会事事如我所愿?”再见锦王,她并非千万次想象过那般愤恨难抑,恨意还在却不得不风轻云淡,心结仍是心结,难解还是难解。

    婢女奉上热茶,周复双手环住杯壁,温热在手掌上散开,沉思良久,他才问:“是和我大哥以及锦王有关吗?”每每谈及锦王,周颐总是一副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凶狠模样。

    “有些关联。”

    当年的事情,在场见证者都讳莫如深,徐越卿也不便说出。

    这事从徐越卿与周颐之间的只言片语中也能拼凑个五六分,无非是徐越卿得罪了锦王后周颐曾出手相助却未能免责,此事的关键在于徐越卿为何得罪了锦王,可这么些年来众说纷纭却无一定论。

    “那日你与我大哥说的那些话我就知道姑娘是个通透的人,‘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同样适合姑娘。”

    徐越卿笑着点头:“多谢周小公子。”

    再多说便有些多管闲事了,周复笑笑,奈何徐越卿也不是个健谈的人,片刻后他为缓解尴尬才问:“听闻吴小公子日日同姑娘一起练武,怎么不见人影?”

    话问出口后,周复方觉自己又问了个蠢问题,徐越卿进宫不知何时返还,此时不见吴朝也是正常不过。

    “昨日他便没来,也并未叫人知会一声。”徐越卿倒并不奇怪,更不想他来。

    徐越卿好似并无深意,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前日夜里砚渠风波,昨日吴朝便不来也并未派人知会,两件事情太过巧合紧凑,少不得叫人多心。

    周复以为她不满吴朝胆怯,只是看她一眼便笑笑:“或是有急事了也未可知。”

    徐越卿并未多想,只是点头:“许是如此。”

    “既得知徐姑娘无虞,周复也能告知兄长放心了,多谢姑娘的香茶招待,”周复实在痛徐越卿无话可讲,只好起身拜别,“对了,还有一事。七日后,兄长要上云岳寺再次请教明昙法师,姑娘可要同去?”

    徐越卿一算日子,那时魏钊已然就死,与周家几人同游也没什么不妥便答应下来:“转告世子,在下必然会到。”

    “那便好,大嫂说要一同前去为腹中孩子祈福,对了,姑娘大概还不知道我大哥的夫人是江侍郎之女,她说也见见你这位传奇。”

    徐越卿得知周颐夫人怀有身孕,笑意虽浅却很诚挚:“世子妃折煞在下,那便静待那日与世子妃同游了。”

    周复笑道:“好,不必劳烦徐姑娘相送,我自出门去。”

    徐越卿不是虚礼之人,过了月溶小居的门便叫丫头送她出去了。

    他二人说话轻松快意,可口中所谈之人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徐越卿大闹砚渠的第二日,吴朝也是得知了的,自己义姊什么性情他也是了解,孙明镜必然是做了惹她极不悦的事情才得此结果。

    明知错在孙明镜,但吴朝却不敢轻易动之,他在权衡。

    徐越卿与长孙畏、太子之间联系太过薄弱,甚至她可能是二人手掌之间可随意丢弃的棋子,但孙明镜与太后的的确确的亲缘是斩不断的,权衡与比较之下,吴朝不得不静观其变,只有等一个定局。

    可这两日,他等得是度日如年,不知确切消息,京中人人在传、在猜测,颇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

    吴朝好些次想走出房门真切地到月溶小居问一问徐越卿为何如此冲动,可他又实在不敢将吴家牵连在内。

    得知徐越卿并未被重罚之后,吴朝又是欣喜又是烦扰,思索片刻之后仍是叫了车马去长孙畏府上看一看好宽慰自己的心。

    进到府中,小丫头说徐越卿正在院里,可到了月溶小居却不见人影,喊了几声方听房顶上传来不情不愿的应和声。

    吴朝叫徐越卿下来无果,便要亲自上去,又想她近日必然愁苦,便叫人架来筠梯。

    吴朝畏紧紧抓住两边的扶手咬牙,只当自己在平底上爬,冒着满头冷汗才到房顶,又颤颤巍巍地伏着身子走到徐越卿身旁坐下。

    眼睛一瞥底下便觉要掉下去一般,吴朝默不作声地靠徐越卿又近了些。

    徐越卿只当身边无此人,闭着眼睛仰在房顶上晒太阳。

    忐忑地坐在她身侧,温热的阳光并没有蒸发掉吴朝一丝一毫的愧疚,良久的沉默之后,吴朝缓缓问道:“姐姐对我,失望吗?”

    徐越卿不解,坐起身子、睁开眼睛问到:“什么意思?”她怎么越发不懂这些京中人说话了呢?

    “你出了事,我没有帮你连见你一面都没有,你会不会怪我?”

    “你我之间本就是不该多往来的关系,祸是我自己闯的,和你又没关系。”

    吴朝听后,几不可察地点头:“姐姐说的是,出于理,我不该管,可出于情呢?你也不希望我管?”

    “没什么大不了,为了吴家你也最好明哲保身,”徐越卿长发为房顶的风吹得有些蓬乱,却并未遮盖住那双沉静的眸子,“你说的,为了一族自食苦果都心甘情愿,不过是视而不见你可以的。”

    吴朝同徐越卿的交情起于一场交易,她并未想过他会倾囊相助,即便是形同陌路在她眼中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徐越卿并未意识到自己这话有多么伤人,吴朝听后笑意更是惨淡:“原来我在姐姐心中是如此狠心绝情。”

    “不是,我是觉得你虚情假意,你同我说无非是减轻自己愧意而已。”

    吴朝凝眉,心有不甘地盯着徐越卿平和又懒散的侧脸,不知为何,吴朝心中生出一股酸涩,可自认识她起,她总是冷言冷语不曾变过,何至于现如今被她点出事实后羞愧难当?

    “有时候我嫌姐姐太过蠢笨,有时又嫌姐姐太过聪明。有些显而易见的事情你想不明白,旁人偏要遮掩藏住的东西你却轻而易举地剥开。”

    徐越卿泠然一笑:“是你想太多,你们的事情我一概都不想知道。”

    “姐姐果然是......”

    徐越卿复又躺下,阖上眼眸,身处京中风华,可满心想的是青微山上闲野日光。

    吴朝敛起被扰乱的心神,故作畅然:“姐姐同我们这些凡尘俗客始终是不一样的,姐姐涉身险处也能豁达至此看来是无需我开解的,更无需我故作姿态来骗你能理解我。”

    耳中所谓宽慰的话半是讥讽半是自嘲,徐越卿的眼皮轻撩起又转向旁处,即便是他说得再难听,她也能充耳不闻。

    又是半晌沉默,正当徐越卿快泡在温和的日光中睡着时,吴朝却是哽咽着发出声,倒叫她吓醒了。

    “为什么不怪我?姐姐,你为什么不怪我?”

    陷于孝、义两难之地,无论吴朝本心如何终究是为家舍弃友朋,与祖、父又有何区别?他实非有意,徐越卿句句带刺,他受了些气说了些言不由衷的话又怎么了?她不怪自己,难道自己也不行?

    徐越卿不解,欲言又止,吴朝突如其来的情绪叫她无所适从,犹疑着将帕子递到他面前:“你这是在哭吗?”

    吴朝的脑袋更加耷垂,不甚好意思地探寻着手拽过帕子,捏着一角展开覆在面上遮住整张脸。

    那日徐越卿同他说过吴凝的事后,吴朝并不相信,彼时她脾气那般古怪,谁知道她是不是捏造个谎言,可回家问后才知她说的确是事实。

    纵使是一姓族亲也有彼此之间欺凌倾轧,吴朝一支因祖父被贬受人冷眼却也只能忍耐,一年又一年、一载又一载,祖父终平反回京却他又是一忍再忍,想说的话、想做的事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思虑周全。

    “姐姐,我对不住你。”今日是弃徐越卿不顾,他日难保他不是下一个满嘴仁义道德却藏着见不得光的阴司的祖、父。

    徐越卿眼光闪烁着,左右没想明白他这些话为的是什么道理,本就是不与他相干的事,偏巴巴地上赶着来,又是讥讽又是道歉,半日没说出个所以然,实在毫无意义。

    少年人的心思许是他自己也不懂,没得到姐姐的回应,他红着眼角抬头:“姐姐在想什么?”

    徐越卿回过神来摇头,安慰的话她说不出口,再要责备怕不是小少爷要哭晕过去,还是不说为妙。

    吴朝又说了些没头没尾的话,徐越卿敷衍着应付过去,吴朝见她的神情也知她并不在意自己所想,有些失落,过些时候也就自己回去了。

    堆云将人送出门后见徐越卿依旧坐在房顶上,提着裙角爬上梯子,底下两个小丫头扶着还算稳当。

    “怪不得姑娘喜欢坐这上边儿,不比四四方方的井好多了,风也这么爽利。”没有屋檐和枝叶的遮挡,抬头便见流云,秋风多情,路过千万人家又来抚弄女子耳畔零落的青丝。

    京城的人户太多了,风里也夹杂了各种味道,脂粉香、铜臭味、腐浊气......

    “山上的风比京城的要凉些,却没有一丝人气。”

    “那岂不是很冷清?”

    “花草树木远比人来得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