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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张愚

    腊月十六,正值尾牙节,城中百姓一早烧过经书及银纸、祭祀过福德正神,晌午,平南侯孙谖带亲兵二十入城,一行皆负坚执锐、跨高头大马,引得百姓在道路两旁纷纷驻足。

    为施恩德,圣上早安排礼官代为接应,礼官在外城城门遥见一队甲兵从远处踏尘而来,手持诏书颁布圣上旨意。孙谖在外城退下甲胄,换上常服,随内侍官一道入内城。

    孙谖生在西南、长在西南,成年之后除了回京述职、圣上召回鲜少回京。西南的冬日是不大爱刮风的,只阴绵绵地下着雨,雨下多了总叫人浑身不适,不像京城冬日里的风好似带着钩子发弯刀能生刮开人的皮肉那样子地狠厉。

    皇城之外尚可,可皇城之内的风一旦刮起来,绽开的不仅仅是皮肉。孙谖捏紧手中的兵符,随着内侍一路去往圣上设宴的重云楼。

    府中人通秉孙谖已入皇城之内,长孙畏亦可想今日圣上大摆宴席招待连日奔波的孙谖,其旁免不了太后以及连日在太后宫中“幽闭静思”的孙明镜,一场君臣之间的家宴还不知暗藏多少杀机。

    “大人。”

    堆云一声呼唤将坐在案几旁失神的长孙畏瞬间清醒,她顺势伸手端起一旁的茶碗定定心神:“怎么了?”

    “老大人昨日派人来,说是初二家中摆宴,请大人务必回去一趟。”堆云一探长孙畏身边茶盏,纵使屋子里摆着暖炉,这水却早已凉透。

    长孙畏不情不愿地“嗯”了声便算应答,望了眼外头天色,起身走到书案边,在拢了拢袖子,铺陈纸张,思索片刻,精琢笔墨画了棵枯树。

    凌云左等右等,等不来长孙畏再添些东西,忍不住相问:“大人光画着枯枝做什么?单这么光秃秃的叫人冷得慌。”

    长孙畏凝视着纸张上孤零零立着的枯木,似木兰又似梅的枝条,就那么舒展着,没有花朵也没有花苞,就那么枯站着。

    不等墨迹干了,长孙畏的手指顺着这些枝条慢慢摸索,指尖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墨渍,眼底不知不觉积蓄起泪水。

    这样的劣作是留不得的,长孙畏平和地卷起纸张,就着火炉烧了个精光,飞灰飘在房中,似清明燃烧冥镪的烬烟。

    近年节,长孙畏更加繁忙,除却公事外还需分出心神应付长孙家的诸人,心情难免烦躁,凌云也习以为常,开了窗户通风,又叫小丫头端来热水为长孙畏净手。

    李筹总是挑着长孙畏休沐的日子出宫相会,今日也不例外,长孙畏堪堪换上出门的衣衫,他人便到了。

    雪白的狐裘团着那张永远含着几分笑意的脸蛋,好似这张皮就是从他身上生长出来的。

    李筹轻佻地拨开长孙畏身上与自己相似的裘皮,勾着她腰间的玉佩:“穿这一身难道不是见我?”

    “我与你之间,赤诚相待,无需假面也无需皮毛。”长孙畏拍掉那不事生产的无瑕的手,低着头,神情冷淡地越过他去。

    凌云跟在长孙畏身后,经过李筹身边也只是皱眉摇头,长孙畏与家中素有隔阂,老大人爱体面,初二必是要走一遭的。

    李筹轻叹一声,转身小跑着要跟上长孙畏,他堂堂太子,娶不了自己所爱之人,如今也只能在她跟前做个陪笑卖乖的装痴作傻的呆瓜。

    “别跟着我,”长孙畏顿时停下脚步,硬着脖颈,迟迟不敢回顾一直跟在身后的李筹,“我要去见个人,别跟着我。”

    正如长孙畏所言,她与李筹之间无需那么多的假面、皮毛掩盖住自己的本色,难以相守是他们自己做出的抉择,比之情爱,他们的贪求是世人所不能理解更难以容忍,可对他们而言,则是未尝不可,为了这惊世骇俗的“未尝不可”,情爱算不得什么。

    自然,能懂得的人自然不多,懂得之中的同道众人少之又少。

    长孙畏此去要见的便是曾经的同道之人。

    驻足老师平日里厮混的酒馆门前,长孙畏抖落身上的寒气,良久才敢推开有些破败的木门。

    酒香与人声冲撞地长孙畏有些退却,小二见长孙畏穿着当即飞身前来邀人进去,躬身陪笑:“外头天可真冷啊,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不若先喝些热的茶水?”

    “我来找人。”长孙畏环顾一周,未见自己要寻的人,耳边冲荡着形形色色的人声,不由提告些声音。

    “敢问姑娘要找谁?”

    “张愚。”

    小二听闻,笑呵呵伸手一指酒馆角落的一张桌子:“那儿,张大人常坐在那儿,今日也在。”

    长孙畏从袖中掏出碎银,放入小二手中,径直朝着他所指方向而去。

    说是这张愚也是怪奇,整日在酒肆之中厮混,老是喝得烂醉,可总有显贵来寻,值张愚高兴时尚可交谈几句,若是不高兴了,砸了酒杯、满口谩骂也是有的。

    还不知今日这位非富即贵的娇娇姑娘会如何呢,小二只管乐呵呵接过银子,其他也不再多言。

    小二所指的桌上不止有长孙畏要找的人,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男子,三个各一手执杯、一手划拳,笑叫着近乎嘶吼地含着“五魁首啊六六六”。

    长孙畏静静站在那处,看着那人愈加瘦弱的脊背、渐泛白的发,心中怅然,忍着哽咽。

    张愚依旧没有发觉身后站着谁,旁边两个男子也以为是个看客,丝毫分不出心思去管她,只待张愚输了,将酒杯抵到张愚嘴边,直逼她喝下去:“这杯不喝,就别怪我亲口渡给你了。”

    张愚听闻也是哈哈大笑,从男子手中夺下那杯酒,昂着脑袋一饮而尽,辛辣微寒的酒水一路冷到心里。

    “哈哈哈哈!”张愚就以这样的姿势挣开眼睛,酒劲儿直冲脑门,雪白厚实的狐裘映入眼帘,嘴角的笑意也渐渐平复。

    长孙畏那张美艳的面孔凑到张愚眼前,低垂着眼眸,躬身行礼,缓缓吐出二字,被周遭的声音再次掩盖。

    张愚不用仔细辨别,也知道她在说什么,扶额直起身子,她不愿应答。

    长孙畏再次郑重行礼,锦袍华服与这酒肆格格不入,灯光映着广袖散发出柔和的光泽。

    “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