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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箫声

    五日布施一过,执明府又恢复到往日平静,年节底下虽然忙碌些,到底在陆非同、嵇霰操持之下安然度过。

    府中本就不短人手,二十七又开始节假,徐越卿、赵昭两个闲人二十六便被林祎早早赶回家中。

    徐越卿倒也乐得自在,年根岁末的,人人都是一家子团圆,自然无人来搅扰自己寂静的小院,看些话本子消磨消磨时间,如此也过了两天闲散日子。

    闲时,她便掰扯着手指数自己可以窝在小院中几日,除夕那夜、初一天不亮,执明府众人要同其他府衙一般进宫给皇帝拜贺,自己身无官职便无需进宫,直至初四,府中开衙,整七日无需见外人,舒心不少。

    福子和一起赎回来的梁婆婆皆是苦命人,为人卖到徐越卿处也算运气,徐越卿已将她们的卖身契给焚毁,已然是个自由人,只不过没有安身立命的地方便留她们在这儿洒扫洒扫,待日后有了更好的去处便送她们离开。

    今儿一早,徐越卿拿出几两银子,叫她们置办些自己过年需要用的东西,衣裳也好、首饰也好,自己高兴买什么便买些什么。

    小院的枯草木离藏了架秋千,落叶之后,交错的藤类只剩下易碎的蔓条,两边的绳子已经被风雨侵蚀的快要裂开,徐越卿只是觉得待春日之后,郁郁的藤攀扯着秋千一路生长,或许会开出什么了不得的花便一直没叫人扔掉。

    现如今正得空,徐越卿坐在上面百无聊赖地左右摇晃,北风一吹,院中落叶疏疏动了起来,此时,难以捕捉的风有形亦有声。

    倏而,徐越卿似想起什么,小跑到自己屋里从衣柜里自己下山便带着的包袱里取出一物,眉眼含笑含地坐回秋千架上。

    冬日风声呜咽,合该配上相同动人的箫声。

    许久不曾练过,徐越卿难免有些手生,抚过紫竹箫身上的“霁”字放到唇边试探着吹响。

    习乐多年,此物和刀剑一样从不离身,尚在轻微山之时,师父、师兄姊们常在一处宴乐,春日百花夏日蝉鸣、秋日霜月冬日雪皆可合奏,乐声常引来鸟兽旁观,也算奇事。

    虽有些生疏,师父教的本事她不敢忘却,指尖颤走,声声箫吟落在地上忽而又弹起,绕着秋千传至小院各个角落,风吹疏叶合箫声。

    周家兄妹三人上门有事相邀,敲了许久的门都无人回应,正打算走时便听见小院里那婉转幽怨的乐声,皆驻足。

    早前,徐越卿见周筠爱来此处便又给她打了一把钥匙,从长远来说,也是打算突然离京要将此处作为产物还与周家人。

    周筠起初不敢收,但每来一次,徐越卿便将钥匙放在她手中叫她收下,不过每次来都是扣门而已,想不到今日有了用处。

    三人循声而至,站在回廊上遥望坐在积雪的郁郁碧青之中的垂眸的女子,心照不宣地沉默着走近。

    周筠眉眼弯弯,眸子忍不住在徐越卿脸上逡巡,根本藏不住喜爱与赞许,世间女子个人又个人的美,徐姐姐之美并非容貌昳丽亦非才情绝艳,她更像是冰雪封冻、将化未化的溪流。

    寒风吹得周复的鼻子通红,他慢慢挪动几步,站在风吹来的方向。

    徐越卿似察觉到了,细长的眉睫瞬间皱起,放下手中的紫竹箫,歪着脑袋朝周复的方向看去,又见面前还杵着两个人便起身问候:“阿筠,二位周公子。”

    “姐姐,你吹的真好听。”

    “徐姑娘穿的单薄,手都冻红了。”

    弟、妹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周维低头一看徐越卿正往后缩的手指,果真都红了。

    周筠忙将怀里的暖炉奉上,眉中、笑意丝毫不减,也不遮掩半点钦慕:“这也是路掌门教姐姐的?我只听过传闻,说这人武艺超群,相貌比武艺更加出众,不曾想更是通晓乐律可以教出姐姐,实在是天底下绝无仅有之人。”

    徐越卿一手抱着那炉子,一手握着捂不热的紫竹箫:“我师父被师祖成为全才,诗文才学也不曾输人半分。不过,他也正如坊间戏称的‘玉心掌门’一般,不善交际。”

    诸人从徐越卿身上对路明州的性情也能可见一斑,周筠也只是一笑而过。

    徐越卿请众人前厅堂上一坐,自己先去将手中竹箫放起来再为他们泡杯茶去。

    周筠身边侍女也是常跟着来这宅子的,福身去小厨房烹茶了。

    周家三兄妹自去前厅等候,不多时,徐越卿也妥当到了堂上来,将温热的炉子递还与周筠:“不知你们今日同来寒舍所为何事?”

    周筠来的勤,周复常奉命来接她回去,也是常打照面的,周维除却那日乔迁宴后再未见过,必不可能贸然登门。

    周维开门见山:“徐姑娘,长兄和筠儿惦念着姑娘一人在外,不知姑娘除夕如何打算的?”

    今日廿八,还有两日除夕,徐越卿与徐家生分又和徐沃不欢而散,以她的性子自然不会回徐家抑或答应徐家回去过年,长孙畏又在病中,家家团圆,单她一个难免落寞,周筠放心不下便撺掇着兄长邀请她来家中和周家一起过年。

    徐越卿自然不会答应:“多谢世子,也多谢阿筠,我一个人在山上住惯了,也不觉着什么。”

    周筠满心的欢喜经不住一场竹篮打水,方才的箫声似一把锁裹住她的心、步步绞紧,眼睛里氤氲着雾气:“可我舍不得姐姐。”

    旁的时候也罢,唯有这些阖家团圆之日,一旦想到徐越卿孤单单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周筠便忍不住眼红,心中也曾想,徐姐姐大抵也会因旁人家言笑晏晏、炮竹声声而落寞。

    周复亦想开口相邀,立马打住,他不似周筠是徐越卿的闺中密友、更不死长兄是她的故旧相识,并无立场,索性闭嘴叫三哥劝说。

    周维顿首,又问:“徐姑娘当真不去?”

    徐越卿托他谢过周颐后再次婉拒,她向来不喜欢热闹,更别提年节这样的日子,既要守岁又要听一夜的爆竹声,一连十来日都不消停。

    如此,周维便不再相劝,周筠倒先急出眼泪来,抱着徐越卿的臂膀:“姐姐,你来和我同住几日,我绝不会搅扰你。”

    兄妹三人向来棘手的都是周筠,徐越卿拿出帕子擦拭她面庞上滚落的泪,周筠伤心更甚,直接扑倒徐越卿怀中,呜呜咽咽的喊着姐姐。

    周家两兄弟只以为她是为了徐越卿不答应遂使小性,哪里知道她的心事,亲姐姐早早嫁人去了,赵昭常年陪着赵将军沙场奔走,她虽然有母亲陪伴却始终没有一个亲近的阿姊听她说话,她像是鸽舍里不曾放飞过的鸟儿。

    爱闹爱玩儿的小妹难得哭成这样,稳重如周维也慌了神,徐越卿只摇摇头叫他二人莫要劝阻,十来岁的女孩子心思正如夏日的大雨,不一阵也停了下来?

    周筠抽抽噎噎地用帕子捂着脸,这段是日并非她陪伴徐越卿而是徐越卿陪着她,徐越卿随意说出的见闻是她不曾见过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