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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选择

    要说徐越卿回京之后最厌之事莫过于故人相见,一别十四载,即使是泛泛之交、一面之缘唯有面容渐衰也会嗟叹年华易老。

    不过夙有仇怨者之间纵是再过千万年蹉跎也难冰消瓦解。

    时光待敏贵妃仁慈,这十多年悄然而逝,她的容光一如那年冬日徐越卿初次入宫时那般绝艳动人。

    徐越卿仍记得十四年前冬,年节之前皇帝设家宴招待朝中与皇室有姻亲的诸大臣,彼时,李犀生母敏妃尚未晋升为贵妃,李犀也并非亲王,但他们二人已得圣上殊宠乃至专宠,当时张皇后还未被废,敏妃便能与皇后同席,后宫之中除却孙太后、张皇后外,女子之中唯她敏妃最为尊贵。

    这样尊贵的女子也不能免俗,也会为了唯一的儿子在臣子面前伏在皇帝怀中畏缩着肩膀、不住地抽泣,面容犹如精雕细琢的玉器,眼尾飘红、泪如珠落,可怜又可爱。

    环佩叮当,徐越卿飘散的神思当即回笼。

    正如徐越卿一眼便识得故人,敏贵妃自然也在连成片的赭色衣裙当中见到了别出一格的徐越卿,当真依旧如往日格外刺眼。

    与林祎客套几句之后,敏贵妃状似突然认出赵昭来,夸她穿着女官衣服显得格外飒爽,不愧是赵将军之女,而后是左看看右看看站在赵昭身侧的徐越卿,良久才喜道:“早早就听宝灵说你从山上下来了,果真是出落成大姑娘了,你父亲也当真舍得。”说着还挥手将徐越卿招到跟前,亲热地挽着她的臂,确是像久别重逢、喜不自胜的长辈,半点也无贵妃架子。

    徐越卿任由她在人前如此亲昵:“亏得娘娘还惦记着草民,锦王和娘娘对草民多有厚爱,实在惶恐。”

    敏贵妃笑笑,玉掌不轻不重地拍打着徐越卿的臂膀:“往事不可追,如今在府中跟着长孙尊首定要好好报效朝廷、报效圣上,都是一家子人,以前的便都随水而流吧,若你还在意,我便代锦王向你陪个不是。”

    众人虽不敢抬头看,可一个个耳朵都竖得高高的,生怕错过了什么,从敏贵妃言辞来看,传言并不错,当年锦王和徐越卿之间确有龃龉,到底是什么?怎么不说清楚?

    徐越卿扯出自己胳膊:“娘娘言重,君君臣臣,徐某已经受过教训绝不会再犯,到时辰了,娘娘不要叫外头百姓们等急了。”

    敏贵妃不改笑意,慈爱地点头,伸出纤指拨开徐越卿鬓边的碎发:“你说的是,若有时间来我宫里坐坐,我也念你念得紧呢。”

    “草民知道了。”徐越卿当即答应下来,请林祎带路,自己一行人还是跟在众宫妃身后保护。

    赵昭失笑,敏贵妃在宫中贤名、威名并举,在圣上跟前不争宠、不妒忌,处理宫闱内事也是恩威并施,有功重赏、有错严罚,她今日方才见识到了这位娘娘的厉害。

    明明是临时搭建的戏台子,她倒像是历过千百回一般,面不改色地说出那些念白。

    禁军似比昨日又多了几个,赵昭与徐越卿更加散漫,本只是倚着墙漫谈的二人直接找了个间隙进府中慧思阁喝茶。

    解官不成的陆非同还伏在案上忙碌,见二人一声不响地溜进来还偷自己的茶喝,紧抿了半日的唇不由自主地勾起,走近之后笑她们:“当的什么差?娘娘们在西门布施,你们却清闲地在这儿喝茶。”

    “老师,圣上对敏贵妃是宠爱非常,禁军也比昨日多出几名,纵是我们不去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哎,事儿是经不住念叨的。”陆非同出于淫祀的楚地,对口舌上的事情多有忌讳。

    赵昭连忙“呸”了三声:“老师,太后今日没来,敏妃说是昨晚上为民祈福以致今晨有些不舒适,我瞧着倒像是借口。”

    “你既然知道何必再问?”陆非同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这年岁越大,久坐都嫌累得慌。

    赵昭也为她斟上一杯热茶,陆非同扭腰时不住捶打自己的腰背以缓解:“快过去吧,叫旁人看见了该数落你们了,当差不专心可是要挨骂的。”

    赵昭蹦起来给陆非同又是捏肩又是捶背:“老师,让我俩再坐会儿呗。”都无需陆非同出声,只消一个眼神,赵昭立马拉着徐越卿行礼告退。

    虽最后两日是敏贵妃代替太后,但率宫妃五日布施到底是安然结束,最后一日傍晚,陆非同、嵇霰二人以代执明府长官的身份拜谢、送别各位娘娘。

    敏贵妃体恤这五日护佑各妃嫔的女官,为每人都备下厚礼以示奖赏,因官位不同有所差异,赵昭又与府中各人不同。

    待敏贵妃率一众妃嫔走后,众人各自散开回到原职上,没了那些个娘娘,她们明日不必费心神却依旧费精力。

    嵇霰操练武官先行一步,赵昭、徐越卿跟着陆非同回了她那处。

    慧思阁门外,赵昭急不可地待打开她亲自交付到手中的锦盒一看,原是个红玛瑙手串,每个玛瑙珠子都似龙眼那般大,又是个顶个的通透,不必细看也知是千金难求的物件。

    赵昭当即盖上盒子:“贵妃果然是贵妃,这东西我可受不起,改日我进宫还予她。”

    “她给你的自然是好东西,岂有退回去的道理,那不是拂了人家施恩上下的心意?”陆非同笑笑,点起灯,屋内这才显得亮些。

    赵昭平日里顽皮了些,心思却是活络:“我的品阶要比桑桑还低些,自然要给我相当的东西,那珠串给的是赵家的小姐又不是执明府的赵大人。”

    “赵大人,你不正是赵将军的女儿吗?”

    “老师,这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陆非同凝视赵昭,期望她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赵昭之所以成为执明府的赵大人,无需像她们一般奔波、不必像她们一般伏低做小不正是因她的家世?她们还在钦慕女子也能通过科举“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之时,赵昭置身何处呢,是在府中倚窗握卷还是打马边塞?

    赵昭答不出,低着头,墨色的眼瞳左右乱转,在陆非同面前,她仍旧是有些害怕,随意一问便叫她想起当年考校诗文答不出来的场面,一下子心神慌乱。

    陆非同唯此一个学生,爱极也恨极,见她不答,又提高声音逼问:“执明府中的差人赵昭和赵将军的爱女赵昭之间有何不同?”

    “就是不同,可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老师。”在执明府中,多数人皆唤赵昭为“县主”,即便是烧交好些的林祎也是如此,不喊她官名更不喊她“赵昭”。

    陆非同自赵昭六岁起便做了赵家的西席,如今正好十年,十年之间点点滴滴不会全然记得,有些总是如何也忘不了。

    三年之前,赵昭随意说了句若是能与老师同朝为官便很有意思,一句戏言倒叫赵将军记在了心上,不久请示圣上,用军功换了女儿无足轻重的虚设官位。

    从赵昭口中得知时,赵昭不知为何心一下子凉了半截,笑意冲淡至消失,眉间的红痣都黯淡下去。

    至今她还是记得,那日赵昭不过十四岁的面庞满是轻快与兴奋,不住地在问府中如何运作、又有哪些官职、各司什么事务等等直至那日课业结束。

    日后反省,陆非同并不忌讳自己曾嫉恨过赵昭,时过境迁,她所在意的与三年前又不一样:“赵昭,赵将之女和执明府赵大人到底有何不同,而你,又想成为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