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卌二章 小楼夜谈 刮目相看
今晚的夜色，有着几分孤寂与寥落，远远的，有寺庙的钟声传过来。
远处的宴会基本也已经散了，自二楼围栏边朝那边望过去，火光似也显得残褪了许多，孟凡趴在那儿随意地望着这灯影摇曳的林家大院，夜幕之中，一个个房间、阁楼中的灯光漾得极有意境。
脚步声自楼梯那边传来，不用去望，他也知道那是谁，这脚步声与平素爱上来拉他下去的双儿并不一样，双儿的脚步活泼许多，这脚步娴雅而安静，更显出几分从容与淡定出来。
偏了偏头，那抹青绿色的身影正从视野那头过来。他只看见了一个衣角，因为身边是一根柱子，那身影走到了柱子的那边，便也停了下来，同样趴在栏杆上往院落间望出去。
两人沉默着一同望了一会儿，若是偏头去看，可以看见女子那美丽又犹带青涩的侧脸。不久之后，林晚晴才终于开了口：“相公很喜欢在这里看景色呢。”
“很漂亮不是吗？”孟凡笑了笑。
“相公是个怪人。”
“嗯？”
“相公是个怪人。”
“嗯？”
名为夫妻的两人站在那柱子两边，看着四周延绵的院落。偏过头去，林晚晴微微低了低头，嘴角溢出一抹微笑来。
“其实……倒也并非是相公怪了，小时候晚晴也喜欢站在这楼上看。相公发现了没，这边的视线是最好的。”她伸手朝远处指出去，“呐，哪里是爹和娘住的院子……二姨娘的……爷爷的稍微被挡了些……三叔在那边……”
夜色下的林府，一个个的区域在林晚晴的指点下划分得明确，也有提着灯笼走动在院落间的各个人影，林晚晴驾轻就熟地一一指了出来，片刻之后，稍稍想了想。
“小时候妾身不住在这里的，但也常常喜欢到这里来玩，坐在这楼上看来看去，奶娘找不见我，就知道要过来这里寻了。我在上面看见奶娘过来，就常常到里面躲起来，嘻，每次都躲一个地方，奶娘笨笨的，我有一次换了个地方藏，她就找不见了，在外面唤了好久……”
“奶娘每次找过来的时候，都说上面风大，或者说要吃饭了。相公或许想不到，妾身小时候身子很好，吹吹风，根本就不会生病，喜欢像男孩子一样跑来跑去，追追打打，但是他们后来都不跟妾身玩了。至于吃饭，为什么要吃饭呢，有时候好像感觉不到饿，问奶娘，奶娘也不知道的。呵，娘亲生我的时候，爹爹说想要个男孩子继承家业，可是生下来的是个女娃，爹爹说也好，有个大家闺秀。其实妾身也不像是个大家闺秀……”
她仰了仰下巴笑起来，但那笑容之中没有什么阴影，此时的她纵然没有多深的学问，但无论容貌行止，至少在“看起来像大家闺秀”这一项上，是毫无问题的。
“所以后来……嗯，后来妾身可以自己选个院子的时候，就跟双儿她们搬到这里来了，相公可能不知道，敢搬进来那会儿，妾身是住在这边的房间里的，因为这边的视线要好些。不过……后来便搬到那边去了，相公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看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到你吧？”
孟凡随口答了一句，林晚晴沉默半晌：“相公以前……可有什么理想抱负么？”
“我啊……”孟凡想了想许久以前的事情，但他只是一个山里的上学娃，理想抱负什么的，属实有些遥远了。
“想写话本。”
“呃？”这个答案显然令林晚晴有些意外，片刻之后才道，“写话本？类似……茶馆的说书人么？”
“哈哈。”孟凡抬头笑了起来，“没错，说书人，说书先生之类的……嗯，差不多。”
“这倒是未曾想过了……”林晚晴低喃一声，“不过，我也挺爱听说书的。”
“我……妾身小时候，其实想要当个女侠……呵，当然是这样想而已，我曾偷偷跑进茶馆听说书，小时候看着好神奇呵，老想着能够成为话本里的侠客，像什么红拂女啊，我都喜欢……”她轻声笑了出来，有些开心。
“不过当然，爹爹和娘亲都不会允我去当什么女侠的。小时候，有些东西感觉不出来，渐渐的大了，妾身才发现爹娘都有些不开心。爹爹想要个男丁，但后来就算娶了两个姨娘，还是没能给我生出一个弟弟妹妹。有的时候，爹爹当然会……当然会觉得……”
可能因为这话有些不好说，林晚晴在那边停顿了许久，方才深吸了一口气：“反正……从那时开始，妾身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女孩子就不能继承家业呢，他们明明什么都做得没我好，就算跑去学堂学诗文算数，妾身也扮成男孩子的打扮去了……当然会被看穿，但不管怎么样都不出去，打也不出去骂也不出去，就一定要坐在那儿把课听完，好在是家里自己开的学堂，后来爷爷也发了话……所以现在小七那些丫头能去学堂听课，也是妾身这样犟出来的……”
孟凡转了个身，靠在栏杆上：“重男轻女之陋习延续前年为灭，这样下去不知还要害了多少女人……”
“嗯？相公说什么？”
“哦哦，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女子上学也颇有必要，男女都一样，皆为天地生灵，父母孕育，非得人为划分差异，实在有失公平。”
林晚晴何曾听过这等惊世骇俗的话，心头虽然颇为感动，但毕竟是古代的女人，难免对此番言论有些害怕。
“相公，你，你说什么呀，自古男女有别，女人家就该恪守妇道。”林晚晴低声说道，“妾身知道，这些话相公或许不爱听的，男人都不爱听妇道人家说这些东西。妾身也从来不跟别人说，但是觉得……这些一定要说给相公听听，哪怕相公不喜欢……晚晴也想说，晚晴并非是独断专横，跋扈霸蛮的女人。与相公相处这一个月来，我觉得相公的性子也许能听得下这些古古怪怪的心思，晚晴将来确实想要……想要管好林家，但也只是这样的心情而已。晚晴与相公是夫妻，是有白首之约的，晚晴不希望相公也跟他们一样，对妾身有太多芥蒂……若是……若是……”
她努力斟酌着词语，孟凡笑了笑：“如果我真跑去当个说书先生呢。”
林晚晴想了想，笑道：“妾身也想当个女侠呢。”
“呵，其实……”孟凡从怀中拿出一张折了的宣纸，在空中挥了几下打开，递给了林晚晴，“看看这个。”
光线不足，那宣纸上以毛笔画了些古怪的图画，然后又有这样那样的图案，模模糊糊的一片，林晚晴微感疑惑地望了孟凡一样，随后拿起那图纸，就着微光仔细看了起来……
这宣纸之上各种物件的样子都有些古怪，许多地方更是有些完全看不懂的线条文字，倒是与西来的波斯文、胡文有几分类似，如此看了好一会儿，林晚晴才承认自己看不懂，抬起头来：“相公这是……格物？”
她或许看不懂图纸，却多少能猜出来这该属于什么范畴，家中是丝织起家的，众多织布机之类的图纸她自然看过，若说起来，倒是难以分清楚谁更复杂。
这年月儒学重人文轻格物，林晚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平日里淡泊，诸多行为令人难解的相公居然在认真研究这些东西。事实上林家也有专门研究织布机改良的人才在，但基本是当成维修工来用的，匠人手艺人，在这社会的确地位低下，即便夸大一点加上格物这样的名字，旁人也不会理解。虽然到了许多年后，所谓格物致知被理解中儒学中蕴含的侧重物理学的一面，但这个时代上，真正所谓格物，的确是与这些关系不大的，他们探讨事物内在的规律，是当成人生哲学的方向来探讨的，若是往物理发展，那便是奇巧淫技，为人不齿。
不过，作为一个商人，又能理解匠人价值，林晚晴对于此事显然并无成见。孟凡笑了笑：“无聊的时候做做，不知道两三年会不会有成果……”
林晚晴道：“其实，家中也有几个老师傅，对这些事情有些心得的，不过……”她不歧视这些，但毕竟匠人地位低下，若是这个相公整天跑去跟对方聊这些，就算那几位老人家在林家比较受尊敬，孟凡显然也会受到非议，此时欲言又止，好在孟凡也摇了摇头。
“并不迫切，只是自己没事时喜欢想想。”
“倒是不知道，相公画的这些，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孟凡顿了顿：“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他将目光望向远处的院子，林晚晴双手撑在栏杆上，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得许久，才见她悄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似是有些恍然，又似是觉得自己做了些多余的事情。
“其实，相公早就知道晚晴过来要说些什么，是吧？”
孟凡点了点头：“大概总能猜到一些。”
“相公今日在藏书楼的策略，又叫妾身对你刮目相看了。”
“那个不过是我胡编乱造的。”
林晚晴不理他，望着远方，继续说道：“胡编乱造的？我看不是，若是你胡编乱造的文章也能叫知府大人拍案叫绝，那你若是认真写的，还不得震惊天下了。”
“若叫我认真写，我倒还真写不出来了。”
远处的宴会基本也已经散了，自二楼围栏边朝那边望过去，火光似也显得残褪了许多，孟凡趴在那儿随意地望着这灯影摇曳的林家大院，夜幕之中，一个个房间、阁楼中的灯光漾得极有意境。
脚步声自楼梯那边传来，不用去望，他也知道那是谁，这脚步声与平素爱上来拉他下去的双儿并不一样，双儿的脚步活泼许多，这脚步娴雅而安静，更显出几分从容与淡定出来。
偏了偏头，那抹青绿色的身影正从视野那头过来。他只看见了一个衣角，因为身边是一根柱子，那身影走到了柱子的那边，便也停了下来，同样趴在栏杆上往院落间望出去。
两人沉默着一同望了一会儿，若是偏头去看，可以看见女子那美丽又犹带青涩的侧脸。不久之后，林晚晴才终于开了口：“相公很喜欢在这里看景色呢。”
“很漂亮不是吗？”孟凡笑了笑。
“相公是个怪人。”
“嗯？”
“相公是个怪人。”
“嗯？”
名为夫妻的两人站在那柱子两边，看着四周延绵的院落。偏过头去，林晚晴微微低了低头，嘴角溢出一抹微笑来。
“其实……倒也并非是相公怪了，小时候晚晴也喜欢站在这楼上看。相公发现了没，这边的视线是最好的。”她伸手朝远处指出去，“呐，哪里是爹和娘住的院子……二姨娘的……爷爷的稍微被挡了些……三叔在那边……”
夜色下的林府，一个个的区域在林晚晴的指点下划分得明确，也有提着灯笼走动在院落间的各个人影，林晚晴驾轻就熟地一一指了出来，片刻之后，稍稍想了想。
“小时候妾身不住在这里的，但也常常喜欢到这里来玩，坐在这楼上看来看去，奶娘找不见我，就知道要过来这里寻了。我在上面看见奶娘过来，就常常到里面躲起来，嘻，每次都躲一个地方，奶娘笨笨的，我有一次换了个地方藏，她就找不见了，在外面唤了好久……”
“奶娘每次找过来的时候，都说上面风大，或者说要吃饭了。相公或许想不到，妾身小时候身子很好，吹吹风，根本就不会生病，喜欢像男孩子一样跑来跑去，追追打打，但是他们后来都不跟妾身玩了。至于吃饭，为什么要吃饭呢，有时候好像感觉不到饿，问奶娘，奶娘也不知道的。呵，娘亲生我的时候，爹爹说想要个男孩子继承家业，可是生下来的是个女娃，爹爹说也好，有个大家闺秀。其实妾身也不像是个大家闺秀……”
她仰了仰下巴笑起来，但那笑容之中没有什么阴影，此时的她纵然没有多深的学问，但无论容貌行止，至少在“看起来像大家闺秀”这一项上，是毫无问题的。
“所以后来……嗯，后来妾身可以自己选个院子的时候，就跟双儿她们搬到这里来了，相公可能不知道，敢搬进来那会儿，妾身是住在这边的房间里的，因为这边的视线要好些。不过……后来便搬到那边去了，相公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看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到你吧？”
孟凡随口答了一句，林晚晴沉默半晌：“相公以前……可有什么理想抱负么？”
“我啊……”孟凡想了想许久以前的事情，但他只是一个山里的上学娃，理想抱负什么的，属实有些遥远了。
“想写话本。”
“呃？”这个答案显然令林晚晴有些意外，片刻之后才道，“写话本？类似……茶馆的说书人么？”
“哈哈。”孟凡抬头笑了起来，“没错，说书人，说书先生之类的……嗯，差不多。”
“这倒是未曾想过了……”林晚晴低喃一声，“不过，我也挺爱听说书的。”
“我……妾身小时候，其实想要当个女侠……呵，当然是这样想而已，我曾偷偷跑进茶馆听说书，小时候看着好神奇呵，老想着能够成为话本里的侠客，像什么红拂女啊，我都喜欢……”她轻声笑了出来，有些开心。
“不过当然，爹爹和娘亲都不会允我去当什么女侠的。小时候，有些东西感觉不出来，渐渐的大了，妾身才发现爹娘都有些不开心。爹爹想要个男丁，但后来就算娶了两个姨娘，还是没能给我生出一个弟弟妹妹。有的时候，爹爹当然会……当然会觉得……”
可能因为这话有些不好说，林晚晴在那边停顿了许久，方才深吸了一口气：“反正……从那时开始，妾身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女孩子就不能继承家业呢，他们明明什么都做得没我好，就算跑去学堂学诗文算数，妾身也扮成男孩子的打扮去了……当然会被看穿，但不管怎么样都不出去，打也不出去骂也不出去，就一定要坐在那儿把课听完，好在是家里自己开的学堂，后来爷爷也发了话……所以现在小七那些丫头能去学堂听课，也是妾身这样犟出来的……”
孟凡转了个身，靠在栏杆上：“重男轻女之陋习延续前年为灭，这样下去不知还要害了多少女人……”
“嗯？相公说什么？”
“哦哦，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女子上学也颇有必要，男女都一样，皆为天地生灵，父母孕育，非得人为划分差异，实在有失公平。”
林晚晴何曾听过这等惊世骇俗的话，心头虽然颇为感动，但毕竟是古代的女人，难免对此番言论有些害怕。
“相公，你，你说什么呀，自古男女有别，女人家就该恪守妇道。”林晚晴低声说道，“妾身知道，这些话相公或许不爱听的，男人都不爱听妇道人家说这些东西。妾身也从来不跟别人说，但是觉得……这些一定要说给相公听听，哪怕相公不喜欢……晚晴也想说，晚晴并非是独断专横，跋扈霸蛮的女人。与相公相处这一个月来，我觉得相公的性子也许能听得下这些古古怪怪的心思，晚晴将来确实想要……想要管好林家，但也只是这样的心情而已。晚晴与相公是夫妻，是有白首之约的，晚晴不希望相公也跟他们一样，对妾身有太多芥蒂……若是……若是……”
她努力斟酌着词语，孟凡笑了笑：“如果我真跑去当个说书先生呢。”
林晚晴想了想，笑道：“妾身也想当个女侠呢。”
“呵，其实……”孟凡从怀中拿出一张折了的宣纸，在空中挥了几下打开，递给了林晚晴，“看看这个。”
光线不足，那宣纸上以毛笔画了些古怪的图画，然后又有这样那样的图案，模模糊糊的一片，林晚晴微感疑惑地望了孟凡一样，随后拿起那图纸，就着微光仔细看了起来……
这宣纸之上各种物件的样子都有些古怪，许多地方更是有些完全看不懂的线条文字，倒是与西来的波斯文、胡文有几分类似，如此看了好一会儿，林晚晴才承认自己看不懂，抬起头来：“相公这是……格物？”
她或许看不懂图纸，却多少能猜出来这该属于什么范畴，家中是丝织起家的，众多织布机之类的图纸她自然看过，若说起来，倒是难以分清楚谁更复杂。
这年月儒学重人文轻格物，林晚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平日里淡泊，诸多行为令人难解的相公居然在认真研究这些东西。事实上林家也有专门研究织布机改良的人才在，但基本是当成维修工来用的，匠人手艺人，在这社会的确地位低下，即便夸大一点加上格物这样的名字，旁人也不会理解。虽然到了许多年后，所谓格物致知被理解中儒学中蕴含的侧重物理学的一面，但这个时代上，真正所谓格物，的确是与这些关系不大的，他们探讨事物内在的规律，是当成人生哲学的方向来探讨的，若是往物理发展，那便是奇巧淫技，为人不齿。
不过，作为一个商人，又能理解匠人价值，林晚晴对于此事显然并无成见。孟凡笑了笑：“无聊的时候做做，不知道两三年会不会有成果……”
林晚晴道：“其实，家中也有几个老师傅，对这些事情有些心得的，不过……”她不歧视这些，但毕竟匠人地位低下，若是这个相公整天跑去跟对方聊这些，就算那几位老人家在林家比较受尊敬，孟凡显然也会受到非议，此时欲言又止，好在孟凡也摇了摇头。
“并不迫切，只是自己没事时喜欢想想。”
“倒是不知道，相公画的这些，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孟凡顿了顿：“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他将目光望向远处的院子，林晚晴双手撑在栏杆上，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得许久，才见她悄然笑了起来，那笑容似是有些恍然，又似是觉得自己做了些多余的事情。
“其实，相公早就知道晚晴过来要说些什么，是吧？”
孟凡点了点头：“大概总能猜到一些。”
“相公今日在藏书楼的策略，又叫妾身对你刮目相看了。”
“那个不过是我胡编乱造的。”
林晚晴不理他，望着远方，继续说道：“胡编乱造的？我看不是，若是你胡编乱造的文章也能叫知府大人拍案叫绝，那你若是认真写的，还不得震惊天下了。”
“若叫我认真写，我倒还真写不出来了。”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