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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 沉醉不知归路

    这个名字一出口,楼下的伙计中不少人纷纷惊讶地抬起头,其中几个喜道:“卫四哥!是卫四哥回来了!”这时才认出了他。其实卫玹样貌未有多大改变,但人近中年,比当初胖了一圈,衣着也大不相同,所以众人一时没认出他来。

    当中被叫做“钱哥”的趁着没人看守,对身边人低声道:“张开、辛不乱两位兄弟悄悄去取家伙,咱们帮着卫四哥前后夹击。马老哥,烦你去找石帮主。”三人领命默默溜开。

    那黑痣汉子眉毛一挑,道:“哦?这么说,兄台是石泉帮的四当家了?”卫玹道:“我已经多年不与兄弟们来往,四当家这三个字可不敢当。在下今日到此,实属意外。”

    黑痣汉子哼了一声:“少废话!你到底帮他们不帮?”

    卫玹问:“敢问兄台姓名?”那汉子草草一拱手道:“金沙帮青头,邹江北!”

    卫玹早猜到他是金沙帮的。所谓青头大概是指他在帮中地位高于一般帮众。卫玹心里更生顾忌,先礼后兵道:“兄台领着十几个人冲进来又打又砸,不仅坏了‘聚八方‘生意,又伤了店里小二,”回头一指钟书明,“还对我这书生贤侄拳脚相加。这样蛮横之事,卫玹岂能坐视不理?在下虽不涉江湖久矣,可身上还存着些义气!”

    楼下石泉帮众齐声叫道:“四哥说得好!”卫渟和卫渊也跟着拍手叫好。钟书明肿着脸坐在板凳上看着卫玹,心中又敬又佩。

    金沙帮的邹江北冷笑一声:“你要道理,那也不难。咱们金沙帮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是找一个人。这人数月前从咱们这借走了一百两银子,咱们来讨债,算不算道理?”

    卫玹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借钱的可是石泉帮的人?”说罢向楼下喊道:“钱兄弟,帮里可有人欠了钱的?”

    卫玹口中的钱姓汉子本名钱有道,原是“君子之财,取之有道”之意。谁料一出生便家道中落,再也不能“取之有道”,只好“取之于道”,投靠了石泉帮。因为有些生意头脑,石泉帮开了聚八方酒楼后,便由他来掌管。

    他武艺平平,刚才金沙帮等人冲进酒楼,他便不敢出头,躲在柜台后面,此时方探出头道:“卫四哥,从前帮中的规矩你是清楚的。倘若有弟兄瞒着大家欠了银子不还,被人找上门来,帮里顾全情义替他还掉,随后逐出帮门。因此大家从不在外借钱,石泉帮今时往日,亦不曾欠人半分。更何况如今大家已不再做强盗,来这里开酒楼生意,怎会轻易向其他帮派借钱?”

    卫玹听罢点了点头,侧目看邹江北。邹江北比他矮上半尺,仰头道:“他虽不是石泉帮的,但他走进此门是我亲眼所见,必定是藏在这里了。识相的赶紧滚开,老爷我要搜上一搜!”分明不把卫玹等人放在眼里。

    卫玹怒道:“莫说那人只是欠了银子,就是杀了你全家,也找不到石泉帮的头上来!你携众大闹,打伤伙计,这笔账咱们今天就算算,若有一分一毫没还清,我跟你没完!”

    邹江北听卫玹说“杀了你全家”,冷笑一声道:“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叫唤?老爷们赏了你们几记耳光、几颗拳头,还嫌不够?等爷们把人找出来,再回来赏你。”金沙帮众人哈哈大笑。邹江北使个眼色,便有三五人向二楼雅间走去。

    卫玹大喝一声,道:“谁敢往前一步!”说罢双掌迭出,那些喽啰不是对手,纷纷逃回邹江北身旁。邹江北怒道:“娘的!什么石泉帮,双龙派,我倒要看看有多厉害!”

    他大迈一步,右手握拳陡然攻向卫玹面门,拳势凶猛,虎虎生风,同时左手已在腰间蓄劲,留招待发。卫玹看在眼里,心中一紧:“此人功夫倒是不弱!”不敢轻敌,侧身避开,挥出左拳反攻。

    邹江北格开卫玹左拳,一记长拳袭来。卫玹单手架住,只觉得小臂生痛,这才突觉对方力气大得惊人,再不敢硬接。又退两步,脚跟踢到了一张八仙桌,再无可退。邹江北趁势双拳猛攻,又飞起右脚,横扫向卫玹面门。卫玹急忙抬手,但猝不及防,只挡下七分力,余下三分打在他脑门上,顿时肿起大包。他扶着额头,连连后退,大喊道:“钱兄弟,我打他不过,快来帮我!”

    邹江北闻言大喜,当即乘胜追击。谁知卫玹突然向前踏出,一掌正中邹江北胸口,这一掌打的实实在在,乃是卫玹蓄谋已久的全力一击,但求一击得胜,刚才只是假意示弱,以便攻其不备。邹江北顿觉胸膛里如炸了锅一般胀痛难忍,大叫一声:“狗娘的!你敢诈我!”向后跌倒同时飞起一脚踢中卫玹小腹。

    卫玹侧身闪避,谁知突然听到“噗”地一声轻响,顿时满面飞沙,双眼一阵刺痛,已被沙石迷住。卫玹“啊”地大叫一声,只顾着伸手去揉眼睛,却忘了躲闪,小腹中了邹江北的一脚,闷哼一声,后退几步,斜倒在地。

    石泉帮众人看得明白,纷纷怒道:“竟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邹江北嘿嘿一笑:“管他什么手段,能用便是好手段!”

    原来那沙子是邹江北一早绑在脚腕上的,这乃是他们金沙帮的独门下流暗器,与人斗到酣处猛地一招漫天飞沙,迷住敌人双眼,屡试不爽。邹江北刚一倒地立刻翻身坐立,淬口唾沫,揉了揉胸口,觉得胸口有些胀痛,但似乎并无大碍。身后金沙帮众都大声叫好。他又揉了两下,已经站了起来。

    而卫玹显然伤的更重,眼睛又一时看不见,试了两次,始终不能站起。卫渊眼见父亲吃了亏,心里一急,突然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推开吴氏的手,抱起一条板凳,叫道:“别伤我阿爸!”用尽力气撞向邹江北。

    卫渊个子矮小,又始终没有出声,突然冲出来,邹江北竟没主意,被那条板凳一头撞在了肚子上。但卫渊年弱力微,哪能伤得到他?邹江北怒道:“哪来的小杂种?”说罢就要扬手扇去。卫渟和吴氏都大声惊呼,却如何救得及?

    岂料邹江北突然滚倒在地,抓住胸口,痛的支哇乱叫。大家都吃了一惊,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原来刚才卫玹凑巧打中了邹江北的膻中穴,将全部内力灌入邹江北体内。膻中乃汇聚人体宗气,突然有外力闯入,便如沸石入水,水锅必将沸腾。不过卫玹内里微弱,没有立时发威。后来卫渊恰巧撞在气海穴上,此乃生气之源,与膻中一脉相通,受力后内里尽都上涌,好似那滚水之中又忽地丢进一块坚冰,如何不炸?

    邹江北膻中如有千针万刺,痛的满地打滚,金沙帮众人一拥而上抱住他,折腾了许久,直到膻中之气散尽才消停。邹江北恼羞成怒,指着卫渊道:“给我抓住那个小子!”

    卫玹这时候眼睛勉强能看清,挣扎着爬起来挡在儿女身前。金沙帮的人正要动手,忽然咚咚咚一阵踏板声,钱有道等九人手持刀剑冲上二楼,挥着刀道:“卫兄弟,我们来助你!”钱有道一马当先,他手中有了利器,便胆大了些。卫玹大喜:“来的好!”

    谁知金沙帮众人将背上、腰间的包袱一卸,也各抽出一把单刀。钱有道顿时脸色发白,卫玹也大吃一惊:“倘若动了兵刃,难保没有死伤。以后谁还敢来聚八方吃饭?这伙人藏着兵器,明显有备而来,这般大动干戈难道真只为找一个人催债么?”

    双方剑拔弩张,只是都知道刀剑无眼,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正僵持不下,大门“吱”地一声推开,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左边一位腰同肩宽,颈与头齐,披着一条土色布衫,裸露在外的膀子油光发亮,膀下挎着一坛女儿红;而右边一位却高不足七尺,面黄肌瘦,形容猥琐,两只手臂如枯树枝一般,手中拎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包袱。那身宽者嚷道:“小钱,大中午的怎么没有人在这吃饭?门口也没个揽客的。咦?人都去哪儿啦?”

    钱有道大喜道:“石大哥回来了!”从栏杆处探头望去,又惊喜地叫道:“那…那可是吕二哥?兄弟们,吕二哥回来了!今天好巧,大家都聚齐了!”

    这两人正是石泉帮的帮主石全和二当家吕清。其中身宽者便是石全,他循钱有道声音抬头上看,见众人都拿着兵刃,眉头一皱,随手将酒坛放在桌上,拽开步伐,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楼。

    金沙帮一人冲到楼梯当口,对着石全迎头一刀。石全脚下不停,一抓一抖,轻而易举地夺下了单刀,转身侧步跨到下一个人面前,又夺去一把。如此连夺六把,手里再拿不下,方才重重一踩,立定身形,“咚”地一声,将六把刀都插入地板,刀头深深没入。金沙帮众人大惊,纷纷后退。

    石全哈哈一笑,拱手道:“在下石泉帮石全,不知众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宽恕则个。不知众位是哪一派的?所来何事?”

    邹江北见他踵不点地,夺刀直如探囊取物,不敢小视了这位帮主,敛起傲慢之态,回敬道:“小弟金沙帮青头邹江北。此番来特意是为了找一个人,可贵帮百般阻拦,这才起了误会,我等绝无恶意。”

    石全心中哼了一声,暗想:“你们个个带着兵器,难道还能有什么好心?”但一来不知对方底细,二来给个台阶也方便“请”他们出去,便道:“想必是因我不在,兄弟们怕有闪失,才加倍小心。既然邹兄说是一场误会,我便陪着邹兄找一圈人,又有何妨?”

    说罢伸手指向雅间黑洞洞的走廊。邹江北朝那边望了一眼,只怕有诈,回头道:“石帮主光明坦荡,不愧是一帮之主。不敢劳帮主亲自陪着,我等自去找一圈便是。”

    石全见对方不肯就坡下驴,脸色一沉道:“本店虽然初开,本帮却非新起后生,这些年向来恪守规矩,与同道礼敬谦让,像杭州城中卓兴帮的帮主越不凡,凤凰山庄庄主冯千重等人都与我交好数年。即便是他们的人,我也不容他随便乱闯,何况别人!贵帮找的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们店里?又何以兵刃相见?还请邹兄指教!”

    接连三问,邹江北心中有鬼,无言以对,且胸口仍然胀痛难当,前有石全,后有卫玹,四面又都是石泉帮的人,他哪敢动手,抱拳道:“岂敢,是在下鲁莽了,石帮主后会有期!”带着金沙帮众人下楼。钱有道等让开一条路给他下去。

    邹江北刚走下楼梯,身后传来石全的声音:“且慢!”邹江北正要回头,眼前晃过一道黑影,跟着就是一双大手抓来。他大惊之中想要挥拳回护,膻中又突然抽痛,石全一只大手早抓住他胸口,顿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重重栽在地上。待回过神来才发现已被扔出了聚八方的大门。金沙帮众人急忙奔出来扶他,一半是真来扶他的,也有一半是趁机逃跑。

    石全大跨两步走到跟前,哈哈一笑道:“不打不相识,那摔碎的桌椅碗筷,权当见面礼了。列位慢走,后会有期!”那帮人哪里还敢多说,狼狈地扶起邹江北,匆匆离去。

    石全回身拿起酒坛,抓着吕清的手畅声大笑,走上楼来。钱有道先迎上去,喜道:“帮主回来的巧!不,该说二哥回来的巧!哎,也不是,还是四哥回来的巧!”

    石全奇道:“四哥?哪个四哥?”吕清忙问:“莫非是四弟来了?”

    卫玹方才见到石吕二人,早就惊喜万分,此时再也忍不住,走出来道:“大哥,二哥!多年未见,你们……你们可好!”

    石、吕二人大喜:“真是四弟!多年不见,没想到在这里相聚。”

    石全更哈哈大笑:“二弟今天回来我已不胜喜悦,但小钱说得对,四弟回来的更巧!这坛子酒怕是不太够了。小店初开,还没什么像样的好酒,让两位弟弟看笑话了。小张,再去买一坛女儿红来!咱们喝个痛快,也不枉此地名叫‘聚八方’!”说罢丢出一块碎银,张开笑嘻嘻接住出门。

    石全又转身对二楼的客人们拱手致歉:“列位受惊吓了。实在对不住,今天的酒菜全包在我身上。小钱,送每桌一盘糟羊蹄、一条醋鱼、一壶龙井,外加一笼蜂糖糕。”客人们正欲速去,却听见石全送了这许多佳肴,不禁大喜,又都谢过坐了回去。

    卫玹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交给钱有道:“钱兄弟,我那外甥受了点外伤,请你帮忙敷药。”

    钱有道缩手不收,边走边说:“卫四哥这就见外了。自家兄弟的亲戚,客气个什么?”见卫玹眼框四周还有些红肿,立刻先取来一盆冷水给他洗洗脸,才又去取伤药给钟书明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