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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 钱塘长生库

    吕清却不以为意,微笑道:“沐兄弟若是以为石泉帮不过这里的十几个人,那就大错特错了。十几个人岂能称帮?我们又怎能在市口热闹处开店?其实石泉帮建立已有二十多年,石大哥重义守信,广结江湖同道,许多年来根基牢固,如今帮众已有五百多人,个个誓死追随。弟兄们从杭州到越、婺、歙、衢等州,分居各地,把守南面北上的各处通商要道,二十年来早已将上下打通,左右逢源,兼得本地凤凰山冯老庄主和卓兴帮越帮主的欢迎,这才有了聚八方酒楼的如此气派。不止如此,最近我等又向西南拓展,我已亲去黄山拜过码头,此一路商道年内便可成形。届时财源广进,不出三年便能成为杭州大帮。只是眼下刚刚进驻杭州,小店新张,脚跟未稳,所以才邀请沐兄弟,盼你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卫玹听罢不禁暗自佩服。他素来以为这群道上兄弟大字不识,便不识大体,只不过是群草莽强盗罢了。虽然与之谈笑喝酒十分快活,心底其实常常有所轻视。然而吕清有条不紊地托出这一番计划,可见筹划已久,布局有方,颇有见识。

    吕清将石泉帮说成个五百多人、统领两浙西南的大帮派,其实石泉帮上下堪堪过百人,这么说不过是自抬身价。但吕清所说的乃是石泉帮日后的格局,他计划清晰,宏图了然于胸,这才能娓娓道来,试图说动沐怀兰。他这方略着实不错,若假以时日,也必能如他所愿,现在不过是提前把几年后的人数说了。他将愿景当实景,竟能说得底气十足,似乎确有其事一般。

    沐怀兰一直仔细聆听,不住点头。罢了立定躬身道:“沐某云游四方以来,最敬重江湖义气,每每听闻侠义之举,常血气沸腾,甚是向往。今日缘至得以拜见诸位,实为在下之福。既蒙赏识,沐怀兰能效力之处,但凭吩咐。”

    石全、吕清大喜,令人拿出一缸好酒,道:“沐兄弟爽快!咱们今日把酒盟誓!”

    不料沐怀兰摆摆手又道:“沐某有意结实各位英雄,却无意加入石泉帮。小可天性无拘无束,跟着先师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实在不愿被什么誓言束缚。此番小可真愿,还望各位谅解。”

    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小可平日孤身独酌,再好的酒也平淡如水。今日虽然不入石泉帮,却想和各位交个朋友,然后一醉方休,如何?”

    吕清和卫玹颇感失望。只有石全素来豪爽,哈哈一笑,大声说:“好!石某虽然和你做不成兄弟,却还是把你当做兄弟。今天再也不提帮派之事,只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一坛酒不够,来啊,再来三坛!”

    石全豪气勃发,吕清见状也不再提入伙之事,和卫玹一起笑着倒酒。沐怀兰虽然一副清心寡欲、未出家道士的模样,喝起酒来却不含糊,十大碗酒下肚,居然面不变色,谈笑如常。石全欣喜非常,吕清则暗暗佩服:“听说内功强劲者,喝酒不伤脾胃,如饮水一般。若不是他天生海量,则内功实在非同小可。”

    四人正把酒言欢,一个帮中的弟兄闯了进来,匆匆在石全耳边说了些话,石全脸色骤变,对三人道:“帮里有些事情,我去去就来。”急忙和伙计走了。隐约听见他边走边说:“什么时候的事?……不是跟你们说了……”两人越走越远,后面就听不到了。

    三人继续喝酒。不久又有一个小兄弟开门说:“卫四哥,楼下有个叫小六的伙计急着找你,你可认识?”

    小六是卫玹当铺中的伙计。卫玹听说小六“急着找他”,不禁有些担心,忙辞别吕清和沐怀兰,快步下楼。吕清怕又是金河帮的人来找麻烦,也跟着一同下去。来到前堂只见小六大喘粗气,额头淌汗,前襟都湿了,显然是一路跑来的。

    卫玹见他跑得这么急,不等他开口就急着问道:“你是跑着来的?出了什么急事?”

    小六道:“东、东家……我、我……掌柜的……掌柜的让我……”然而他喘得厉害,话不成句。卫玹伸手拿起桌上茶壶,倒了杯茶递去,小六一口气闷了,又大喘了几口气,这才道:“东家,掌柜的有急事找您。您平时来都去城西边的凤阳楼,怎么今天来这里了?害我找了好久。幸亏碰到了刘掌柜,他告诉我你朝东市来了,但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我又是一路好找,总算望见了赶车的程师傅,这才找到您。”

    卫玹急道:“既然有急事,就赶紧说正事,扯这些干什么?”

    小六拍了拍脑门,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说正事。东家,下午铺子里来了一位公子,腰上别着金丝带,衣服是建康的云锦,一看就知道是富家少爷。人家都说出门在外不显富贵方得平安,这一位却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富贵似的!不过他不怕也有道理,您不知道,他带着的那两个侍从啊,个个身高九尺,虎背熊腰,一脸凶恶,要不是他们对这位公子十分恭敬,还以为是盯上了他的贼人呢!

    “那位公子拿出一把黑玉扇子要当。我摸着凉飕飕、沉甸甸的,又见色泽饱满,更黑的非同寻常,便大着胆子出了二十两银子,还担心万一买错了,回头又要被掌柜的骂。谁知这公子骂我有眼无珠,转头就走。这时掌柜的出面把他留住,请入后房细聊。掌柜的眼睛毒,知道这是宝贝,当即敲定了价。但又说价格太高不敢擅作决定,非要东家你来拿主意不可。我想肯定比二十两高出不少,恐怕要上百两银子了。

    “于是掌柜的就请客人等上几天,谁知偏偏客人急着等钱,说今天如果拿不到钱就不当了。所以掌柜的拿出点心茶水请那公子歇息,让我立刻来找你。我这一路快跑,一刻也没歇着。东家快些随我回去,免得迟了客人耐不住走了,我又得被掌柜的数落。”

    他好容易说完了这一大段,又喘个不停。卫玹本以为是金沙帮又来生事,耐着性子听他啰嗦完,好在只是生意杂务。他见石泉帮已无要紧事,石、吕两位哥哥又和沐怀兰相谈甚欢,便要告辞离开。

    吕清送了他一匹快马,拍拍他的肩膀道:“四弟若是早办完事,晚上再来共饮一顿。若有什么需要,派个人来告诉我们便是。哥哥们定尽力而为,无论是要钱还是用人,都不在话下。”

    吕清说的真挚,卫玹也十分感动,道:“多谢二哥!哥哥们开了此店,小弟巴不得天天过来,我快去快回,与哥哥们续杯!”说罢告辞。

    他出门时心中想的却是:“石泉帮在杭州开了店,西、南两条商道也已安排妥当,又结识了沐怀兰这个大帮手,日后定要一发冲天。回头我挑一坛杏花村汾送给石大哥,再送那把忠州文刀给吕二哥。以后常来看看,攀上这根大枝。”

    他随一位小兄弟去马厩取马。只听一阵马嘶,气冲山河,蹄声震震,牵出一匹高头黑马。马身油亮,锋棱痩骨,四蹄飘雪。卫玹又惊又喜,抚摸着马身道:“这是二哥当年与涿州段马王比武赢来的乌骓马!我怎敢借这匹?”坚决不受,也不让那小兄弟去找吕清,自己另牵了一匹赶紧离开了。临走时万分惭愧,心想:“二哥和我十年未见,却对我一如当年,总拿最好的给我,我却只想着怎么靠哥哥们发财。”

    那伙计小六年纪不到二十,瘦小轻盈,便坐在卫渊身前。卫渊攥住嚼头一紧,轻踢马腹,向西市奔去。

    当年卫玹发现家中积财不少,便将银百两,择一佳处开了当铺,起名为“钱塘长生库”。当铺在估价时总要克扣斤两,将当品说的一文不值,出银极少,但月利高昂,以至于典当者往往无力赎回。说是典当,其实与贱卖无异。人人说起当铺都极为不齿。

    老太爷卫纲是正经生意人,极看重名声,得知此事大动肝火,对儿子又打又骂,喝令关店。可卫玹毫不关心。况且自开设以来进帐颇多,卫玹喜犹不及,何曾有关门的想法。反而因为是自己开的,竟比另外三间丝锦铺更加用心。只是他对于经营当铺一窍不通,便花了大价钱雇一位沈掌柜经营。

    这沈掌柜乃是个落第秀才,在杭州做了三十年坐柜,看遍了绫罗瓷器,更通晓金玉字画,为人精明,老成持重,眼光独到。卫玹对他极为信任,当铺里的一切琐事都由他决定,沈掌柜也从没让他操过心。可今天沈掌柜明明已经看中了东西,还非要他亲自过去,其中必有非同寻常之事。因此卫玹不敢怠慢,扬鞭疾驰骑回西市。

    两人来到当铺背面,打算从小门进去。门外已拴着三匹枣红马,想必是那公子和随从的。小六打开门请卫玹先进,自己随后入内,把门关好。又过了一扇门,经过两侧琳琅满目的宝货柜,才来到后房的内间。

    内间不大,当中一桌四椅,沈掌柜和那公子对坐,两个护卫站在公子身后。桌上摆满茶点,当中掌了盏油灯,人脸一明一暗地在灯下闪烁。沈掌柜是绍兴人,身材瘦小,脸上层层叠叠全是皱纹,脸颊上的皮往下垂,只怕是皮比肉还多。一把稀疏山羊胡子垂到胸口,双眼眯的如同半枚铜板。他本来和那公子隔桌相坐,见东家来了,便起身让座给卫玹,自己坐在两人中间,同时摆手指示小六出去。

    卫玹一边坐下,一边朝那年轻人细细打量。此人生的三庭五眼,颈长肤白,长发如柳,华服如云,富贵之气无声自明。尤其在白绸衫的胸口上绣着一大朵红牡丹,十分显眼。眼下也许是等得久了,眉眼间颇为不耐,双手握着一把黑扇子,五指不住地在桌上敲点,翘起下巴瞄向卫玹。

    不过卫玹个头高大,本来就习惯人人仰头看他,倒不觉得这人傲气藐视自己。他又看看那两个护卫,果真肩圆臂粗,连额头上都鼓着肌肉,比自己还要壮上一大圈。他突然想起来萧玉树所说的身边有两个侍卫的富家公子,难道就是此人?

    念及此处,再仔细一看,发现这位公子腰中挂璏少剑,颈上有绳无玉,虽然束发,却没有金冠,只是用一根带子草草系住。一时也不敢确定就是萧玉树所说之人。

    那位公子双眼游荡不停,眉间紧蹙,显然焦急不已。卫玹坐下后,他脸上多了几分喜色,但眉间的焦急之情却也不减,一对儿黑眼珠盯着卫玹。

    沈掌柜欠身在卫玹耳边小声道:“东家,这公子性子急,您也性子急。我请您别随性子说话,免得冲了和气。老沈我活了五十年多年,今天得见这般宝贝,死也瞑目了。奇货难得,您等会儿听见什么,千万别一惊一乍的,没得丢了底气。”

    卫玹见沈掌柜这般谨慎,又说的这般夸张,更加好奇。因此按他说的不动声色,只微微点了点头。

    沈掌柜回身挺直腰板,慢慢道:“东家,这位是苏鉴,苏公子。公子,这位是东家卫玹,卫大官人。请你再把那扇子拿出来给卫爷看看,我好跟官人说明白。”

    苏公子皱眉瞪了沈掌柜一眼,一边将一团黑绸子轻轻放在桌上,一边焦躁道:“沈掌柜,我已经耐心等候一个多时辰了!这位卫大官人难道不是来给现银的?如果贵铺不收,尽早告知,我好去别家找识货的!”

    沈掌柜道:“委屈公子久候。但我想你来本铺之前,已经去过好些当铺了,都没人敢收,唯独我有意促成这笔买卖,还请你进了内间,好茶好点招待。于是你看出我是慧眼识珍之人,这才愿意等一个时辰。我所说可有错?实不相瞒,杭州城各大当铺的掌柜我都识得,我敢说没人比我更懂这把扇子。至于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高人能分清这样东西的真假,嘿嘿,我看九成也是没有的。”

    苏公子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卫玹见沈掌柜如此肯定,心下稍安。沈掌柜又说:“请公子的两个侍卫也在门外稍候。用不了多久。”那两人不动。直到苏公子说了声:“去吧。”两人这才道声:“是!”移步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