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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 多舛何人知?

    度生突然哈哈一笑,道:“贫僧出家前曾当过几年给犯人上刑的狱卒,种种残忍手段之下,屈打成招的也确实不少。出家后师父赐名‘度生’,当时我就想,这名字当真再适合没有了。从此之后要么不犯杀戒,要么一招送人往生极乐,免去许多痛苦。施主你要么快快交代,少受折磨;要么就再多忍一忍,贫僧绝不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卫渟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几乎要昏死过去,但仍然不肯开口。连度生都不由得生出三分敬意,心想:“小姑娘忍到现在,实在了不起。我佛慈悲,不如一掌毙了她,免去这些痛苦罢!”松开了手。卫渟身体自然下坠,头顶百会穴正对着度生。度生手起掌落,闭目念佛。

    突然手腕一痛,被一样东西打偏了力道。度生暗吃一惊,急忙睁眼看向暗器来处。“唰”地又飞来一样东西,度生挥出长袖一卷,兜住来物。不料其上所附之力甚强,度生急忙退了两步,倒运阴柔之力,总算没被击穿袍袖。打开一看,竟是一块拇指大小的鹅卵石。

    度生暗想:“一枚卵石,无棱无锋,居然险些穿我袍袖,来者实不可小觑!”

    转念之间,又飞来了一枚。这一枚风声几不可闻,更胜前者。度生已经不敢以袍接应,用脚尖将卫渟的剑鞘勾起来抓住,以鞘拒石。石子“铛”地一声,击得度生双手虎口震了两震,惊疑更甚:“一震不足为奇,两震却大为不妙!这石子击而后敛,是青城派的天罡内力无疑!可青城派远在成都天府,几时下临杭州?”

    接连三发暗器都从南来,一发强过一发,但度生向南张望,却不见一人。正在诧异,忽听见头顶簌簌风响,一道人影落下。度生大呼不好,连忙双掌向心收拢,一招“擎天金刚”顶上。对手也是双掌齐出,四手合击,不分胜负。

    度生双脚立地借力,大喝一声,将对手推开。正想上前追击,双脚却移动不得。低头一看,才发现刚才那招“擎天金刚”虽然击退了敌人,脚下泥土却受力下陷了一尺有余,困住了腿脚。

    他拔出双脚,抬眼斜视。只见来者青杉长发,神韵非凡,嘴角一抹笑容若有若无,年级尚不到三十岁,正是沐怀兰。

    他昨夜沿江而上,一路寻找那两个艄公,竟然不负有心人,将他们两个都救上了岸。两人腹中江水尚未吐干净,就忙不迭地磕头谢恩。沐怀兰在江边待到天明,找了一艘小船,让那两个艄公送了他回来。下船后还没走多久,就听见了一声少女的惨叫,他全力飞奔,总算及时救下卫渟。

    卫渟倒在地上,早已昏死过去。沐怀兰先和度生对了一掌,也是心里一惊:“这位大师内力不小!”跑到卫渟身边将她扶起,认出了她。

    只是昨天还明眸皓齿、穿金戴银的姑娘,现在却满脸土灰,一身伤痕。两只手腕更是乌青的吓人。沐怀兰心痛不已,轻轻扶她起来,转身朝杭州城里奔去。

    度生看在眼里,心想:“此人脚底沉稳,却步伐轻快,正是青城派外刚内柔之相。刚才那一掌我二人不分胜负,但他要想护着这位姑娘,便绝非我对手。”

    盘算一番后有了底气,朗声道:“施主想要一言不发就抢走这个姑娘,是当贫僧不存在吗?施主三次暗器伤我,这笔帐又怎么算?”

    沐怀兰淡淡道:“美人白骨,于大师何益?佛家看破生死,大师又何须在意三颗没派上用场的石子?”

    度生低头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明见。人生白驹过隙,穿戴一副皮囊而已。只是人间恩怨未了,不便脱下,这位姑娘更是恩怨中的一环,还望施主将她还给我罢!”

    沐怀兰道:“恩恩怨怨,何时方了?不如我替大师做个了断吧!”一把横抱过卫渟,大步飞奔。度生长袍卷上左手,纵身一跃,径追上去。

    两人本来功力相近,沐怀兰抱着一个人,眨眼间便被度生追上。度生喝道:“留下吧!”一只袖子搭上沐怀兰肩膀,立时生出千斤之力,向下压去。

    沐怀兰只觉得肩上骤然沉重,以为肩上压了一把金刚杵。谁知扭头一瞥,居然只是一只袖子,不禁心中一惊:“师父曾说过天台宗中有一门‘铁狮子功’,可与少林的‘金刚指’媲美,是硬气功中的绝学,能使自身坚沉似铁,故称‘铁狮子’。这位大师竟能让一只随风飘动的袖子重如大鼎,武功造诣可着实匪浅!”

    这是度生的拿手本领,先前制住卫玹,用的正是这招。沐怀兰知道这门功夫意在降妖镇魔,随着袖子里的内力不断积聚,袖子也会越来越重,只怕再过片刻自己就再也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只得放下卫渟,沉肩运气,推开衣袖。

    然而左边这只袖子刚推下去,右边又被度生搭上一支。如此循环往复,虽然袖子上的内力来不及积聚,却也难以挣脱。沐怀兰心想:“这位大师武功不凡,纠缠下去只怕难料胜败。胜败虽不足道,但这位姑娘却需要及时医治。我若败了,岂不连累了她?既然非胜不可,索性放手一搏!”

    他当机立断,倏地仰面躺地,这么一矮身,双肩已离开了一对儿袍袖。双脚连踩地面,猛地一个倒纵,掌若奔雷,离弦箭般扑向度生。两人本就相离不远,这一招变生刹那,度生大惊失色,情急中急忙叠掌回御。

    两人手心刚一贴上,忽见沐怀兰嘴角一扬,度生立刻感到对方手心竟生出好大一股吸力,自己的双掌不由自主向外微张,暗呼“不好!”,急欲撤手,却为时已晚。沐怀兰吸住度生双手,又反推回去。这一吸一放之间,已将度生的掌力化为己有,加上自己的一掌,一股脑地朝度生胸口拍去。好在度生这一掌来不及蓄力,所用力道不足三成。饶是如此,两人掌力合拍在心口,也将度生击的连连后退,呕出一口鲜血。他立即运气护住心脉,但已然深受内伤。

    沐怀兰一招偷袭得手,心中甚喜,正要一个筋斗回到卫渟身边。谁知度生突然甩出长袖,紧紧缠上沐怀兰腰间,内力所至,顿时如坠千钧。沐怀兰吃了一惊:“他受了刚才那一掌,竟然还能施展‘铁狮子功’!我实在是小瞧了这位大师。”

    这一下可不如之前搭在肩上容易挣脱了。沐怀兰腰间越发沉重,双脚渐渐下陷,难以拔足。沐怀兰苦笑道:“大师的‘铁狮子功’好生厉害!只是想必于内力所耗巨甚,不知大师能锁我多久?”

    度生道:“孙猴子太过顽皮,五指山能压住一刻便是一刻。”说罢走向卫渟。他果然受伤不轻,又要不断地施展“铁狮子功”,一步一步走的十分缓慢,但毕竟越来越近。沐怀兰动弹不得,焦急万分。

    这时晃晃悠悠地走来一人,脚步轻浮,显然不是习武之人。沐怀兰见之大喜,高呼道:“钟贤弟!快来救你表妹!”

    那人正是钟书明。他自昨日别了卫渟,心中便觉得空落落的,又仿佛有一块石头压在胸口,怎么也不畅快。他一向最爱西湖,于是今天天还没亮就去湖边散心。然而见到湖光山色,不由得想起苏轼的一首《饮湖上初晴后雨》中“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两句,又胡思乱想起来。越想越愁,越愁越想,一路信步游行,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这里。

    他突然听见“表妹”两字,浑身一震,四下寻找,立刻就看见沐怀兰腰缠长袖,身后的和尚正走朝一个倒在地上的姑娘走去。他突然来了力气,快跑几步,看清了姑娘的样貌,大叫一声:“表妹!”来到卫渟身边,抱起她的脑袋唤道:“表妹!表妹!你醒醒啊!你受伤了吗?”

    沐怀兰道:“卫姑娘被这和尚所伤,急需救治。你快带她回杭州城里去!”

    钟书明道:“好!多谢沐公子!”一把背起卫渟,匆匆忙忙地跑开。

    度生眼看就要抓到卫渟,大叫道:“施主留步!”钟书明道:“你这蛮和尚出手伤人,已犯了杀戒,还不快坐地诵经忏悔!”

    度生道:“这其中曲折,施主自然不懂。但也该知道不要虎口夺食!”含一口气,飞身抓向钟书明。这一下放开了衣袖,沐怀兰感到腰上一轻,立刻斜纵抢上。度生闻声变色,暗道:“好快!”侧手飞点想要拦住,被沐怀兰轻轻躲开,凌空踏步,已站在了他和钟书明之间。

    度生叹了口气,道:“施主今日定要和贫僧过不去吗?”

    沐怀兰微微一笑:“还请大师高抬贵手。”

    度生道:“贫僧这双手只会按下去,可不会抬起来。”

    沐怀兰笑道:“没了五指山,还压得住孙悟空吗?大师已经受伤,再斗下去也绝讨不了好。不如两相罢手,就此打住。”

    度生先遭沐怀兰出其不意的一掌,受伤确实不轻;后来又一时心急,放开了沐怀兰。揣度之下,度生也明白此人武功不逊于己,轻功更胜一筹,钟书明又跌跌撞撞地跑远了,只得长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此乃天意,缘分至此,贫僧也不再强求。施主的‘天罡掌’、‘天罗步’飘忽俊逸,不知高姓大名?得哪一位青城派前辈的真传?”

    沐怀兰见他道出自己的绝学,微感惊讶,拱手道:“不敢。小可沐怀兰,恩师道号‘东游子’,却不是青城派门人。大师的‘铁狮子功’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只怕连天台山的济世大师也有所不及。不知师父上下如何称呼?”

    度生突然脸色一沉,哼道:“贫僧度生,国清寺住持济世大师正是贫僧的师伯。他老人家神功大成,臻至化境,贫僧岂能比之?贫僧与施主话不投机,不如少说。就此别过!”

    沐怀兰微笑道:“小可倒觉得与大师甚是相投,咱们有缘再见!”他恐怕再被度生用长袖卷住,故不转身,使出“天罗步”纵身后腾,直到十来丈远才转过身子,去找钟书明。

    钟书明十年寒窗苦读,手无缚鸡之力,背着卫渟,在山路上走得极为艰难。心中默念:“钟书明,你堂堂七尺男儿,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把卫姑娘送回杭州城里!”一想到此,顿觉即便千难万险,亦不在话下。

    沐怀兰疾行片刻便看到了钟书明,缓步渐停来到身边,说道:“幸得钟贤弟相助,小可才从那位大师手中逃脱。此地离杭州还有十里,剩下的路程便由小可代劳吧!”

    钟书明早已气喘吁吁,听到这话一愣,连忙道:“不必不必!十里路也不算远,小生再走两个……哦不,一个时辰……哦不,不到一个时辰,也就到了。不劳烦沐公子了!”

    沐怀兰道:“一个时辰么?倒不是我信不过贤弟,只是卫姑娘手腕的伤十分要紧,我恨不得此地就有名医针药,否则时间一长,筋骨坏死,轻则腕臂无力,重则双手残废,因此拖延不得。小可学过一些轻功,一刻之内便能赶回城中,医治卫姑娘的手伤。”

    钟书明极不情愿,犹豫道:“这……这……”低头看了一眼卫渟的手腕,果然乌青发紫,隐隐还有黑色,知道沐怀兰所言不虚。他好生不舍,但事关残疾,他一介书生又有什么本事?迟疑片刻,只好道:“那……好吧!”

    沐怀兰双手接过卫渟,当胸横抱,对钟书明微笑道:“贤弟相助之恩,容沐某以后再报!贤弟也不可在此久留,恐怕那恶僧缓过气又追过来。”说罢大步跃出,轻快如燕,转眼间便看不到了。

    钟书明望着沐怀兰消失的方向,长叹了一口,自言自语道:“唉!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忽然间胸口一沉,那块心里的大石头又压了上来。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