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潇潇万华明 » 第二十六章 - 天伦曾几时?

第二十六章 - 天伦曾几时?

    卫渟带着卫渊一路狂奔,脑海中不断地闪现阿娘临死前凄惨的模样,和萧玉树那狰狞狂傲的脸。她心里好害怕,既害怕萧玉树,更害怕再也听不见阿爸阿娘亲热地呼唤自己的名字了。

    她尽力奔跑,好像这样跑着,就能摆脱一切她害怕的东西;好像只要这样跑着,就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突然手底一滑,没抓住卫渊的小手。卫渊跌了一跤,鼻子摔出了血。卫渟猛地一惊,回身扑去,抱住卫渊。卫渊叫道:“姐姐!”

    卫渟听见这一声“姐姐”,泪水突然夺眶而出,紧紧地抱住卫渊,叫道:“渊儿!”她抱着仅剩的至亲,悲从中来,心念道:“渊儿!从此只有咱们相依为命了。”

    卫渟哭了一会儿,知道这里不能久留,忍住悲戚,拉起卫渊继续奔逃。两人都是全力奔跑,速度随快,但没跑多远就累的气喘吁吁。卫渊累的坐在地上。卫渟装出平时训斥的样子,厉声喝道:“起来!咱们要一直跑,渡过大江,才算安全!”

    此时金鸡破晓,日出东方,青山绿水仿佛长出了颜色,可卫渟再也无心欣赏了。她拉着卫渊又走了一阵,自己也坚持不住了,两人只好坐在路边一棵悬铃木下歇脚。仅仅歇了片刻,卫渟又站起来,道:“渊儿,咱们走!”卫渊筋疲力尽道:“姐,我跑不动了。反正……反正咱们也跑不过他。”

    卫渟急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要是不走,死得更快!”一回头却撞上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吓了一跳。这东西又高又壮,竟是早上卫玹骑过的乌骓马!

    卫渟惊喜不已,高兴地摸着马头道:“好马儿,你来的真是时候!”将卫渊抱上马背,自己再跃上。她拉一拉缰绳,马儿却不听她使唤,呼了两鼻子热气,一抖鬃毛,昂首沐风。

    卫渟抚摸着马脖子道:“你也是孤零零一个。你带我们走,我们互相作伴,总好过无依无靠。”

    马儿侧头歪向卫渟的手,很是享受,但任凭她好话说尽,或是踢马肚子,拍马屁股,却就是不动。连卫渊都摸着马脖子求道:“好马儿,求求你带我们跑一跑吧!”乌骓马摇摇尾巴,低头吃起了青草。

    卫渟火道:“你这笨马,死马!还及不上我们家的老阿黄万分之一,阿爸怎么会养你这种好吃懒做的家伙!渊儿,咱们下马!”

    正想下来,忽见山坡下一团红袍飞舞,足不点地,快如鹞鹰,正是度生和尚。卫渟惊恐万状,用尽力气踢马肚子,挥拳打马屁股,一边大叫:“快动啊!快动啊!”可这马就是不动。

    卫渟心里一急,流下泪来,哀求道:“马儿啊马儿……你救我们出去,我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照顾你,好不好?”

    不知为何,卫渟话音刚落,乌骓突然暴起双蹄,健声飞嘶,骐骥一跃,大步流星地冲下山。卫渟卫渊险些被甩下去,但也随之大喜:“想不到这马儿竟如此神速!”

    度生眼看要追到了,双足飞踏,加速来追。然而乌骓更胜一筹,风驰电掣般冲入山涧林中。

    但乌骓马虽然神速,却只是撒蹄乱跑,一入深林立刻不知天南地北。卫渟持缰骑上山坡,望了一眼太阳,辩明了方向,这才又向钱塘江飞奔。转眼间来到了最后一座山头,只见山下一座高塔矗立在岸边。塔后旭日金光万丈,照的钱塘金河灿灿,放眼眺望天南,白云飞鸟,绿野茫茫。

    卫渟喜道:“渡过大江,咱们就安全了!”双腿一夹马肚,不料马儿又不听话,一甩脑袋跪了下来。

    卫渟见钱塘江近在眼前,索性下马步行。她先把卫渊从马背上放下来,自己还没来得及下马,马儿突然站起狂奔,吓得卫渟忙抱住马颈。马儿跑了十来丈,又突然折返,回到原地。但只要卫渟想下马,它就立刻一跃,如此跑上一圈,始终不让卫渟下马。

    卫渟心中焦急:“这马儿发了疯,可我怎能留下渊儿一个人?这马儿性烈且骄,拳打脚踢,或者好言劝慰,都没有用,只能放低姿态求一求了。”

    于是柔声道:“好马儿,那贼和尚武功高强,不一会儿就追上来了。你只把我们送到这里,岂不功亏一篑?你行行好,把我们送到江边,我给你洗澡,梳毛,摸耳朵,好不好?”

    马儿回头看了她一眼,竟然主动趴在了卫渊身边。卫渟将卫渊抱上马,这马儿果然载着他们向江边跑去。卫渟心中大奇,心想:“这匹马好不同寻常!莫非能听得懂人话不成?”

    两人到了江边,目所能及之内仅有一艘小艖,急忙唤过他来。小艖堪堪三丈,宽不过两人,深不足三尺。船上摇橹的艄公年近七旬,胡子稀疏,晒得黝黑,大概是专门趁着别的艄公没醒,起早贪黑为多挣一口的老船夫。他一见那匹乌骓马,便连连摆手,道:“这船载不了马,你们还是等等别人吧!”

    卫渟道:“船家慢走!我付您一两银子,就渡我们两人。”

    艄公指着马道:“这马你们不要了?”

    卫渟道:“不要了!船家快些送我们过河,回来之后,马就在这随便你取。”

    艄公闻之幽幽一乐,道:“好!你们把马拴在那棵树上,我立刻送你们过江!”

    不料那马儿竟无论如何不肯让卫渟下来,只要卫渟稍微一动,它立刻狂奔,逼得卫渟不得不抱紧马脖子。卫渟唯恐弟弟受伤,小心翼翼地先放他下马,倒是安然无事。

    卫渟心奇道:“这马儿只是不愿我下来,好生淘气!”她示意卫渊走开一些,双脚抽出马镫,向上纵身一跃。马儿只道她是翻身下马,再次狂奔而出,卫渟一个跟头稳稳站住,暗自好笑,对卫渊道:“渊儿,咱们上船!”

    卫渟从怀里掏出一吊钱送给船夫,眼眶一湿,又想起了父母和老程,哽咽道:“船家,马儿彪悍,不听我的。等会儿你回来若是撞见,再驯服不迟。咱们先开船吧!”

    船家答应一声,将撸抵岸,要推船入江。不料突然间那匹马折返回来,蹚水入江,一口咬住橹桨。船上三人都是大吃一惊。船夫喝道:“你这畜生好大胆!还不松口!”说罢抄起身边的一支短桨,照头就打。

    老船夫虽然年迈,力气却还不小,两桨狠狠地打下去,乌骓马头上流出鲜血,低吟一声,但就是不松口。船夫还要再打,卫渟实在不忍,夺下木桨,跳入江中,摸着马脖子道:“好马儿!不是我狠心要抛下你,你在这里无拘无束,何必要跟着我们受苦受累?咱们萍水相逢,本来就不是一路。我不能抛下弟弟,你又不能上船,咱们缘尽于此,与其执意在一起,不如各自谋生,听天由命,相忘于江湖。你懂不懂?”

    乌骓马只是死死咬住橹桨,黑眼睛目不转瞬地看着她,无论如何也不松口。它不知从哪生出的一股倔强,似乎非要堵上一切,看看这天地之大,容不容得下一人一马。卫渟看着马儿的眼睛,那双眼睛有种奇妙的力量,似乎牢牢抓住了卫渟,不由得心中猛地一震。

    人马还在争夺,山头上却翻起一团红雾。卫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又看了一眼乌骓马,苦笑一声。马儿赢了。

    卫渟迅速脱下外衣,送到卫渊怀里,紧紧地抱了抱他,对他说:“渊儿,你记着:这扇子是阿爸被人骗了买的假扇子,被谁骗的还不知道;但害死阿爸阿娘的是金沙帮和灵泽帮的人,石泉帮的好汉们也都被他们害死了,你一定要记住!不管是假扇子,还是杀人凶手,咱们以后都要想尽办法查明真相,为父母报仇!”

    卫渊看着姐姐,突然一阵心慌,道:“姐姐!你干嘛突然跟我说这些?”

    卫渟红了眼睛道:“渊儿,阿爸的宝剑你还用不了,就由我带着它,你带这把扇子。咱们各自继承阿爸的一半遗物。过江后你要想办法,照阿爸说的,去婺州的双龙洞拜师。以后有机会,我再想办法和你相聚!”

    卫渊大叫道:“姐姐!不要,我们不要分开!”

    卫渟流着泪道:“渊儿,你要好好保重!你要好好学武功,别怕吃苦!”

    说罢狠心放开了弟弟,跳下小艖,抱着马脖子走回岸上。乌骓马果然立刻松了口。卫渟喊道:“船家,我不留下,这马儿绝不会松口。烦你送我弟弟渡河,给他指明去婺州的路,多谢您了!”说罢跪在地上,郑重地磕了三个头。那艄公不忍见她如此,瘦手一摇,小艖轻飘飘地离了岸。

    卫渊突然大叫一声,从船上跳入江中。江水湍急,呛得他连声咳嗽。卫渟大吃一惊,也一头扎入水中,救起卫渊。卫渊扑在卫渟怀里,哭道:“姐姐!”却被卫渟一把推开,“啪”地扇了一记耳光。卫渊捂着肿起来的小脸,又错愕,又委屈。

    卫渟泪水盈眶,咬牙怒道:“阿爸阿娘都死了,渊儿,你明不明白!阿姐也不能陪你了,没人照顾你了!你要自己振作起来,好好活下去!”

    卫渊眼泪止不住地流,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重重哼了一声:“嗯!”卫渟抱他上船,姐弟俩相顾无言,默默流泪。艄公长叹一声,驾驭小艖驶入江心,越来越小,直至隐入江烟之中。

    岸上远处一个红衣和尚高喊:“船家!快回来!”这一声气韵狭长,远远地传了出去。可是小艖早已入江,断不会回来了。卫渟跳上马背,看着那红衣和尚越来越近,心里恨透了他,俯身贴着马耳朵说:“马儿,这个和尚不是好人!你可千万别被他追上了。”

    马儿听见她的话,直起头看了一眼那团红袍,粗粗重重的呼了一口热气,一跃而起。度生喝道:“不许走!”手中已多了一枚卵石,飞掷而出,马儿尖声嘶鸣,跌倒在地。

    卫渟下马照看,发现乌骓马前腿膝盖被一块大石头砸中,关节处高高肿起,蹄上的白毛被血染红。她试着扶马儿起来,但这一下砸的太重,始终不能站起。

    她撕下外衣左袖为马包扎。刚刚系好,眼前红光蔽天,一张大袍围扑上来,正是度生和尚。卫渟惊慌失措,瞬间方寸大乱,无暇思考,拔剑就砍。度生手背一挡,笑道:“阿弥陀佛,贫僧绝无恶意,施主怎能问也不问,就拔刃相向?”

    卫渟叫道:“你这恶僧害死我爹娘,还说什么绝无恶意?”说罢又是刷刷两剑。

    度生道:“施主好大的误会,贫僧从没有害人之意。只是世间没有万全之事,有一人得福,便有一人遭殃,人生之悲苦,皆在于此。不若看破红尘,舍弃生死执着,方得解脱。请施主放下兵器,听贫僧一言。”

    卫渟一阵乱砍,一边后退,一边叫道:“你妖言惑众,我一句也不听!”

    度生叹道:“那贫僧只好得罪了。”一只手突然暴长,抓住卫渟手腕一震,卫渟的长剑应声落地。度生问道:“施主可曾从令尊那里得到一把七寸折扇?”

    卫渟不答,挥拳乱打。度生抓住她左手又道:“贫僧好言劝慰,望施主幡然醒悟,切莫执迷,否则……”

    卫渟颤道:“否则怎样?”度生道:“阿弥陀佛,否则只好应了贫僧的法号,助施主离苦得乐,快度此生。”

    卫渟恨的大叫:“我死了也要阴魂不散,日日夜夜缠着你,叫你不得安宁!”

    度生听后居然微微一笑,道:“施主这番话,贫僧不知听过多少次,但仍然日日安心,夜夜宁静。”

    卫渟只听得脊背发凉,不知道这个恶僧究竟害了多少人命才说得出这种话。度生再次问道:“施主当真不说?”

    卫渟盯着度生的眼睛,泪眼含恨道:“阿爸对你们说的都是实话,他拿的只不过是把假扇子。可你们却不相信,为了一把假扇子,将我爹娘生生逼死……不要说我根本就不知道真扇子的下落,就算知道,也绝不告诉你!”

    度生点了点头道:“好骨气。那就让贫僧试一试你的骨头究竟有多硬。”

    说罢双手拇指按在卫渟双手的阳溪穴上,卫渟手腕一震剧烈的刺痛,双眼一花,大叫一声跪在地上。那乌骓马听见主人尖叫,不顾腿上流血,一瘸一拐地撞向度生。那和尚道:“你这畜生险些坏了大事,还来纠缠!”反手一掌打在马脖颈中,马儿一声尖嘶,卧倒在卫渟旁边,兀自喘起,但再也起不来了。

    卫渟冷笑道:“畜生也懂义气,你们倒连畜生也不如!”度生微微一笑,指头掐进皮肉,可卫渟立刻咬紧牙关,再也不发一声。

    度生又点了点头:“好姑娘,这份毅力当真不小。”拇指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卫渟觉得手腕仿佛随时要被折断,痛的浑身抽搐,嘴唇都咬出了血,但就是一声也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