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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 云深不知处

    那男人哈哈大笑,狂笑不止,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声充斥山洞,震得卫渊两耳生疼。卫渊对季天雷推崇备至,听他笑声中似有轻蔑师尊之意,恼怒不已,叫道:“你笑什么!师父神通广大,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

    刚说完,猛然想起魏子卿在比武之前说师父今日下山去杭州,许多天都不会回来。而送饭之人也是今日离开,许多天都不再来。难道其中有什么联系?

    那男人又冷笑几声,道:“我笑你有心无眼,有眼无珠,什么也不知道。你算一算,双龙洞洞口所在,是否正好就在这黑洞之上?你细想平日所用碗筷,是否与面前盛饭之物一般无二?你先伸手抚墙,再屈身摸地,这地与墙的材质形状是否大不一样?”

    卫渊急忙尝试,都一一应验。他双手贴在那显然是人手打造的墙上,已经猜到一二。但他忐忑不安,唯恐男人说出真相。

    男人又道:“实话告诉你,你此时此刻身处之地,与双龙洞的一间密室不过一墙之隔。这墙用坚石打造,只有在另一边的密室里才能启动机关,移动巨石。密室就在双龙派掌门的起居室中,不可能有外人进出,更不可能知道机关启动的方法。所以你说要向季天雷求救,岂不是自投罗网?咱们是可以向他求救,可是咱们知道了他的大秘密,他千方百计、不惜把他最爱的女人关上十几年的大秘密,你说,他会怎么对我们?他又怎么会救你出去?”

    卫渊坐立不安,想着季天雷俊逸飘洒、威风磊落的样子,又摇头道:“你疯了,胡说八道,我才不相信。”

    男人冷笑两声:“人之初遭大难,都只愿是梦,睁开眼睛却一片漆黑。你少不经事,更难接受,以致惶惶如雀,疑神疑鬼。好吧,为了让你相信,索性我都说给你听,你听了之后如果还是不信,我也别无他法。”

    “我叫凌天云,当年是双龙派的大弟子,本该继承掌门,号令群帮,却被一个女人给全毁了。那年我三十三岁,从几个地痞手中救了一个叫王玉松的女人。她年轻貌美,对我百依百顺,我爱惜的不得了,带着她周游江南,享遍美食,最后回到双龙洞中成亲。本该夫妻恩爱,百年好合,谁知我的二师弟贪恋师嫂美貌,这女人也爱他花言巧语,引狼入室,不知骗了我多久。一日我下山远游,半夜想起少带了一样极重要的东西,回洞来取,竟然撞见狗男女苟合在床。我怒不可遏,当时便要杀了他们。我那师弟武功与我不相上下,但比我更攻心计,早已提前在剑上喂毒,与我死斗时故意用一样的招数,只为拼个两败俱伤。他被我的剑割破皮肤自不要紧,我中了他的剑却毒药入体,手脚麻木。我心知不妙,出洞逃向山上师父所在的万松阁,求他老人家庇护,并主持公道。师弟唯恐被师父知道,因而紧追其后,要杀我而安心。”

    “那夜大雨滂沱,我中毒后手脚不利,且战且退中脚下一滑,坠入深渊,本以为必死无疑,却跌入此洞。可我摔落之处太高,并且是直坠至底,纵然使出毕生所学轻功,仍然摔断了双腿,昏死过去。醒来后全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心中只有复仇二字,首要之事要先活下来。既然双腿已断,留着无用,我一发狠心,便用匕首割断双腿,自食其肉。幸好当时是十月仲冬,肉不至腐烂,总算支撑我活了下来。”

    “此洞正上方有一块天然水晶,其上正是锁云关下的寒潭。等到有人点火经过双龙洞中的‘锁云关’时,便有些许微亮人影。他们说话的时候,也可以听的一清二楚。我惊喜万分,待师父和小师弟独处对谈时,便奋力高呼。但奇怪的是无论我如何声嘶力竭,他们都无动于衷,竟然完全听不见我的声音。后来我故意在二师弟也在的时候大叫,他果然也听不见。这洞穴至怪至奇,寻遍天下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我望着洞顶他们三人的身影,听着他们说话的声音,心中的绝望可想而知。只觉得这洞穴仿佛一场噩梦,只不知究竟是庄周梦我,还是我梦庄周?”

    “第一个月,师父和小师弟还道我仍然在外办事,全然不知我遭二师弟暗算,在他们脚下的百尺深狭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尝试爬上洞口,可石面长年流水,滑不留手,有时狭窄难穿,有时宽高无支,更有一段陡峭异常,纵然双腿完好,也难以攀登。故而每每重蹈覆辙,摔入洞底,始终不得脱身。三个月后,腊月寒冬,小寒、大寒接连而至,寒气骤降,潺湲冻固,我只能舔冰得水。恰逢腿肉食尽,又复寒冬侵体,我再也无计可施,饥寒交迫中唯有等死。唉,当时岂知困兽之生,比死更骇十倍!若就此死了,也是一大幸事!”

    “就在我坚持不住,险些要把左手也砍下来充饥时,头顶突然传来巨石移动的隆隆之声,紧接着一团微光暖如春风洒落,我惊讶无比,又激动万分,想大声呼救,却因久不进食,发不出声。紧接着两个人走了进来,我看得清清楚楚,正是季天雷和王玉松这一对儿奸夫淫妇!”

    他叫季天雷名字的时候声音尖利可怖,卫渊不由得浑身一颤,寒毛直竖。

    男人又道:“他俩虽在密室,却也不敢大声说话。可怎能瞒得过我?将他们的肮脏丑事听了个一清二楚。原来这淫妇已有身孕,两人藏在这里要生下孽种。淫妇固然不愿,可我师弟岂由她分说,机关开动,硬将她关在这里。这里平时黑的吓人,吓得淫妇哭个不停,慌乱中打落了饭菜,掉在我面前的地上,我一口一口吃得干干净净,又捡回一条性命。”

    “师弟每日都来看她一次,给她带来吃食用品,为她梳妆打扮,收拾的明亮动人,如洞房娇妻一般明艳,这荡妇若不是天生丽质,又怎能勾引我们师兄弟自相残杀?我一见她这般妩媚,便控制不住地生出爱意;但听见她和我师弟亲昵乞怜,又心如刀绞,妒火腾生;等师弟走后,一切重回黑暗,我又想起她背叛的不齿行径,更恨得咬牙切齿,真想将她身上的肉一片片地咬下来,听她跟我求饶悔改,不住发誓再不离开。然而我有心无力,只能破口大骂。”

    “她本以为我早落崖身亡,听见我的声音,还以为是冤魂索命,吓得她魂飞魄散,我趁机命令她将饭菜扔下山洞,这才得以苟延残喘。后来时间久了,她渐渐明白我还活着,既害怕,又觉得愧疚不安,仍然分出一半饭菜与我。从此每日多向师弟索要食物,以供两人所需。师弟还以为她怀孕后胃口大增,也并未起疑。”

    “约莫八个月后,这妇人身孕月满,临盘之日师弟带了一个接生婆来。孩子呱呱坠地,师弟接过孩子,立刻送出洞外,返身入内后先一掌打死了接生婆,然后将她的尸体抛入洞坑。荡妇吓得六神无主,以为自己也会被他一掌打死。但师弟对她倒是真的喜爱,好言安慰,送来热水、热汤、绫罗绸缎。这女人百般恳求见儿子一面,师弟却执意不肯,洞门一关,一切又重入黑暗。”

    “几个月后,师弟在内洞龙心堂里当着众人之面,声称在外拾得一个婴孩,收留他做自己的孩子。众人全不知道他和王玉松的丑事,自然为他欢喜。一切都被我和王玉松听得清清楚楚,那荡妇此刻才明白师弟用心良苦,为了他自己的前程声誉,早就决定将她一辈子关在这里,所以不让她们母子相见。他领养自己儿子之后仍是父子相称,没有丝毫损失。这荡妇固然可恶,却也可怜,亲生骨肉连一天都没有抱过。那孩子也不知道自己并非孤儿,更不知道母亲就在几丈之外。”

    “有天晚上这荡妇突然大吵大闹,哭嚎着一定要见自己的儿子,不然就从这里跳下去,或者绝食自杀。师弟怎么哄也不行,这才露出本色,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若胆敢自杀,我便在众人面前说你勾搭野男人,害死你的丈夫,之后生下孽种,难产而死,让你和儿子在世人面前名誉败坏,被万人唾骂。然后我再带着他到这山洞之中,用一把钝刀刨开胸膛,剐尽五脏六腑,给你陪葬!’”

    “这一招太也恶毒,等于是把她的命和孩子的命绑在一起。试问又有哪个母亲不顾及孩子性命的?那荡妇吓得不敢再叫,师弟便又好言劝慰。他从此知道这座山洞能听见龙心堂中的声音,于是又生一计,常常把儿子带到堂中说话,故意让那荡妇听见。日复一日,仿佛她亲眼看见儿子长大一般。年复一年,更难割舍。心智为其所俘,肉身为其所缚,三魂七魄已去其半,八音五色尽抛脑后。从此时而清醒,时而疯癫,那也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从此这山洞便是我二人囹圄,一关就是十五年。”

    凌天云话说完了,长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不长不短,不重不轻,似乎无意让别人听见,却又不在乎别人听不听得见。好像身在梦中,无力自拔,只好叹一口浊气,酸甜苦辣尽在其中。

    卫渊无言以对,只有错愕。季天雷那高不可攀的形象一败涂地,心中一团乱麻。他刚入双龙派不久,本以为师慈兄友,正要专心钻研武功,大展宏图,从没想过竟然坠入黑窟,难道要一生和一个残废、一个疯子为伍吗?

    缓了半晌,卫渊对凌天云道:“师伯,你说有办法出去,可是真话?你从来不曾爬上洞口,怎么知道洞口在哪?能否攀爬?”

    凌天云听他叫自己师伯,心中大喜,道:“当然是真的!我被困十五年,日思夜想便是出去!师侄,你快下来,咱们才好商量!”

    卫渊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又问:“师伯,为何从前你不肯让师…师…让这个女人下去背你?”他本想称王玉松师母,或者师伯母,但都怕激怒凌天云,只好称她“这个女人”。

    凌天云道:“这女人虽然时而疯癫,又对我心怀愧疚,却并不傻。她知道我若上去,非害她不可。因此只是扔下饭菜,却从不靠近,又怎肯助我逃生?所以这件事非你不可。不要多问了,出去的路颇为不易,越早动身越好,快些下来吧!”

    卫渊心中没底,但也只好赌一把了,喊道:“好,我就下来!但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摸着过去,不知要花多少时间。”

    凌天云道:“你别怕,你只要向外走上十来步就是洞崖。到了那里,我便能一步一步指引你下来。”

    卫渊奇道:“你怎能知道这里是什么样子?难道你上来过吗?”

    凌天云道:“我上不到那么高。但每当师弟送饭之时,我便偷偷观察洞穴结构,计算步数,一切早已烂熟于胸。”当下对卫渊说了向下走第一步要踩向何处,面朝何方。卫渊照他说的一步步走去,果然丝毫不错,心中啧啧称奇。

    谁知这一爬,此洞竟似无底一般,接连下了好几百步还没到底,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卫渊爬的手脚酸软,只怕一不小心跌落,也摔成残疾,问道:“师伯,还有多远?”

    凌天云道:“快了快了,还有一百来尺。赶紧下来,还有好多事呐。下一步左脚向外半尺,向下一尺,左手抓腰间石缝,右脚探后,踩上对面一片三角小台,右手平移,便可抓到一块大石。转身移位,接下来便要从这面悬崖往下爬了。”

    卫渊心想:“这样下来已经筋疲力尽,还能再上来么?”不过一来他自己也逃不出去,二来他已深信凌天云定有妙计,否则不会让他下来,因此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当下全神贯注摸索,不敢有丝毫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