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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开学体验

    冀州中学新生报道这一天,在当地就跟过年一样,异常热闹。这所学校面向全地区招生,也是各县市初中学生能报考的最好高中,更是全区农村孩子梦寐以求的神圣学府。省会的一中、二中虽然实力也特别强劲,但不面向农村招生!

    那个刘秀兰怎么能从德州来这边上学呢?韩二辉有些疑惑。

    韩二辉左手拎着刘秀兰的一件行李,右手把自己装被褥的行李包扛在肩膀。这个造型和姿势在今天冀中门口很普遍,也特别像二辉初中报道时韩老海当时的动作姿势。后来韩二辉每次在省城火车站倒车的时候,见到很多农民工进出站、上下车时也都是这个姿势。

    这是劳动者顽强争取生存的姿势,是一种伟大的姿势。

    冀中采取分班报道,韩二辉被分在142班,刘金辉在137班,刘秀兰则被分在138班。二辉对这个分班结果稍微有些失望,他倒不是想和刘金辉分在一个班。

    学校报道地点设在大门进去的广场,围绕中心花坛一圈,按班排序,一共十个班的报道点。这一届学生从135班开始,一直到144班,其中135和136班是本届录取学生的前一百名,俗称重点班。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其他八个班则是普通班,每个班上中下成绩都比较均衡。

    普通班家长们听说还有两个重点班,都为自己孩子成绩不够感到可惜。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韩二辉当时那么风光,到这后也只是很普通一名学生而已。不过据接新的学长介绍,这次期末考试年组第一的名次被普通班一名学生夺取。这也给报道的新生家长吃了一颗定心丸。这天家长们对孩子说的最多两句话就是“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争取超过重点班的”。

    “韩二辉,你怎么才来!”

    二辉在办理报道手续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他,是初中另一个班的同学,叫张曼。在初中时他们成绩相当,中考时比韩二辉高出十几分,这次分到了重点班135班。他们学校一共就这两个人考进冀中。

    “路上耽误了,在城北车站等了很长时间。”

    张曼已经办完了手续,寻思在这等韩二辉,然后和他一起去老校长家拜访一下。女孩子还是比男孩早熟一些,懂得这么多的人情世故。这个老校长原先是冀中中学的校长,在教学管理方面经验特别丰富,被二辉他们初中学校聘为名誉校长,家就住在冀中的家属区。

    “等我把行李放进宿舍再来着找你吧。”韩二辉着急办完手续,自己母亲今天还得赶回家。

    韩二辉的母亲也提议一起去老校长家看一看,这位校长对二辉也很认可,到家门口了不拜访一下说不过去。

    “那我就在银杏树下等你吧。”张曼指了指旁边的三棵大树。

    韩二辉这才知道广场上的三棵大树是银杏树,也感叹冀州中学果然不一样,竟然有这种国宝级的树种。

    韩二辉着急把行李送到宿舍,便没再帮刘秀兰,只有一面之缘,自己做的太多也不太好。二辉往那边看了几次,好像已经有同班同学帮她搬运了。韩二辉的心里轻松的同时,也莫名有一丝的失落。

    大门口的朴实无华,广场的国宝树种,让二辉对这个学校的崇拜之情更浓,自己内心也是豪情万丈,仿佛就是整装待阵的士兵,准备向最高目标发起自己志在必得的冲锋。

    从广场到宿舍,会经过一座外观很现代化的图书馆大楼和实验兼办公大楼,图书馆的匾额据说还是国内一位很知名的书法大师亲笔题词。这两栋现代化大楼让二辉很震惊,这种办学条件就是在省城也丝毫不逊色啊。冀中就是冀中!二辉很满意。

    沿着图书馆和实验楼中间的水泥主路往北走,路东是学生生活区,食堂、浴池、宿舍都集中在这边。学校里边竟然有单独的浴池和食堂。不像韩二辉的初中学校,吃饭都是在伙房窗口买完拿到教室吃;一个月只能集中到附近化肥厂的职工浴池洗一次澡!

    路西在实验楼后边有一栋半现代的教学楼。这栋三层的教学楼没有厕所,没有封闭式走廊。韩二辉路过时,还没到下午上课点,有不少学生在教室外边扶着栏杆站着,应该是在休息。

    半现代化!韩二辉对此很是理解,来这就是上学的,没必要对硬件设施苛求那么多。

    学校一共两栋宿舍楼,男女各一栋。与这栋教学楼平行的是女生宿舍,男生宿舍需要继续往北走。

    教学楼后边,出现的是两排平房教室。教室前边用砖铺出一条两米宽的路面,以方便学生下雨天出行;教室墙体是用最普通的青砖砌筑而成,外墙体没有任何的装饰;为了冬季防寒和夏季防暑需要,教室屋顶搭建成中间高两边低的坡面屋顶,再配上一片片的水泥瓦和教室前边的成排大树,给人总体的感觉就是很落后,条件太差。

    但是,韩二辉并不嫌弃这两排教室。这样的场景,韩二辉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感觉回到了大沙河边上的养鱼场。养鱼场里也是树木环绕,青砖瓦房。那个养鱼场曾经是漕村的村办中学,韩老海他们当时就是在那上的学,一边劳动一遍学习,吃住都在学校。

    二辉以前甚至很向往父亲他们曾经的读书环境。身处郊外,融于自然,不像后期的学校,都建在闹市中。

    青砖黛瓦,寻得谧境好读书!

    从质朴的大门,到国宝的银杏树,穿过很现代的图书馆和实验大楼,路过半现代的教学楼,再出现这两排平房教室,韩二辉觉得这样的层次感很特别。有一种穿过闹市,访得世外桃源的意境。

    这才是读书的好地方,冀中不愧是国家级重点高中!韩二辉的内心在此应该得到极大的满足。自己三年辛苦换来的入场券,值!

    男生宿舍楼在女生楼的北边,与最后一排教室齐平,再往北就是体育场。韩二辉的宿舍被分在三楼,母亲非要帮他一起把行李搬上去。“冀中的宿舍,一定是超一流的整洁。”韩二辉内心给自己描述了一个几乎接近完美的画面。

    然而,这娘俩路过二楼的时候,竟然有一个高年级的学生一手拎着洗脸盆、一手拿着毛巾,晃晃悠悠光着屁股从洗漱的水房往宿舍走!

    天啊!

    韩二辉顿感天旋地转,冀中的学生就这么个素质吗?大白天光屁股就在走廊里大摇大摆的走动!韩二辉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这种事情即使在自己初中学校也不可能发生啊,更何况是“高手云集”的冀州中学呢!

    李翠花只顾着帮儿子搬行李爬楼,没注意到二辉的心思变化,都折腾一上午了,再搬着行李爬楼,也确实够累的。

    行李安排好,二辉就跟母亲到广场的银杏树那找张曼。李翠花说得买点东西,空手去拜访老校长不礼貌。但这娘俩在学校门口转了一圈也没什么可买的,一个远离县城的村子,也确实提供不了什么像样的购物场所。

    在广场他们遇到刘金辉父子。刘金辉的也都办完了所有的手续,现在已经加入到班级的接新队伍。他父亲只等着和二辉母亲一起坐车回家了。

    二辉母子便和张曼匆匆忙忙往家属区赶。这位老校长声望很高,到家属区打听的第一个人就知道老校长家的具体位置。对于三个人的到来,校长很高兴。这是他们学校培养了三年,中考成绩最优异的两名学生。校长夫人热情地将三个人迎进屋。二辉母亲解释说来的太匆忙,在学校门口也没有买到合适的礼品。

    “韩二辉和张曼来啦!二辉怎么来这么晚?”

    这边几个人正在屋门口客气寒暄,里屋客厅传来他们初中教导主任的声音。

    “教主您在啊?”韩二辉很惊讶,教主这个称呼是他们初中时对教导主任表达厌恶情绪的一种称呼,当面从来不敢说,今天由于过度惊讶,竟然脱口而出。

    众人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韩二辉也很不好意思的红着脸说了声对不起。

    笑声过后,韩二辉这才注意到教导主任的儿子也在里屋坐着。教主的儿子初中时跟二辉一个班,学习成绩很一般。按他的成绩考新唐一中都很吃力,今天竟然出现在了冀中!

    “李军也考这个学校了,以后你们还是同学。”教导主任主动介绍,也算是给自己儿子一个官宣。

    韩二辉一头雾水,自己的成绩进这个学校都是刚刚压过录取分数线两分;李军的中考成绩跟自己差着二百来分呢!

    张曼也没言声,她跟这个李军不熟。

    李翠兰跟老校长和教导主任简单聊了几句,本来是来拜访老校长的,一是感谢人家这几年对二辉的认可和关照,二是高中三年还想着这边离家太远,有什么事的话可能还会麻烦到老校长,毕竟在这当过好多年的领导,说话肯定管用。

    几个人在老校长家待了不一会,便又匆忙离开。二辉惦记着自己母亲回家的事,三百多里地啊。从校长家出来,二辉便和张曼道别,他其实不太愿意和这个张曼在一起。

    韩二辉跟刘金辉把两位家长送出校门,这是二辉才有心思注意到学校的那些送学生上学的车。有当地很普遍的搭棚三轮,有二辉他们坐的那种客车,这个客车应该是学校安排的接站车辆,因为没有任何一趟长途客车会通到这个小村子。除了这些,还有为数不多的小汽车。有轿车,也有绿色帆布棚顶的吉普。

    “这个吉普好像是咱们县政府的,政府大院里谁家孩子也考这来了?”刘金辉的父亲指着旁边的一辆绿帆布的吉普说。

    哪个县领导的孩子在这上学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大家便没过多留意。这要是放在现在的话,肯定会有喜欢伸张正义的人查一查到底是谁在公车私用了。新唐县政府的领导应该不会跟冀州中学有什么公务上的往来。

    两位家长乘坐了一辆三轮前往辛市火车站,能赶上几点到省城的车不知道,至于几点到家,更不知道了。

    韩二辉心里闪过一丝失落。古代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今天却是“送学车辆十分杂,三轮吉普和大巴”。再看那些家长的衣着打扮,少数西装革履皮鞋锃亮,其他有的休闲素雅,有的则是半腿灰尘,一看就是农村来的,好像是刚放下手里的农具就匆忙送孩子来报道。

    刘金辉赶着去帮忙接新,韩二辉便自己围着学校转了一圈:食堂、浴池、宿舍、教室、体育场转了个遍。他惊奇的发现冀中操场旁边有十几张乒乓球台,这可是他最喜欢的体育运动。

    转悠一圈,韩二辉又来到学校大门,他想再仔细观赏一下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冀中大门。刚走到门卫室,二辉突然发现教导主任正朝那台他们县政府的吉普车那边走。

    初中时,韩二辉对这个教导主任印象并不好,再加上他儿子莫名其妙就跟自己成为一个学校的学生,更让二辉来气,便没上前打招呼。教导主任果然上了吉普车,而且是坐的前排座位。二辉那虽然不太聪明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句话——分数不够,金钱来凑!

    白天一小天的折腾,加上报道时的一些见闻,让这个还没过16岁生日的学生,在思维上多少有些凌乱。自己梦寐以求的圣地,竟然也有那么低俗肮脏的存在!

    韩二辉还没从白天的凌乱中清醒过来,晚上班主任的第一场班会就让他更是惊掉了下巴。班主任是个微胖的中年男子,姓康,刚从辛市二中调来,担任这届后五个班的历史老师,同时也是142班的班主任。全省重点高中还从县城下边的中学抽调老师,这让二辉多少有些不解。

    “......要是有高年级或者其他班级同学管你们收保护费,或者恐吓你们,一定不要害怕,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向我反映,我帮你们解决......”

    康老师整场班会说的大概意思就是祝贺祝愿及一些日常纪律要求,韩二辉全程并没有太过在意,他一直在琢磨班级这50多人,初中时得是多么厉害的角色啊。

    唯独这句话,就像晴天霹雳,一下子就把韩二辉震晕了。

    “保护费?恐吓?这是这所学校应该有的名词吗,这里不应该全是清华、北大什么的吗,或者状元啊、探花什么的。学霸不都是彬彬有礼、积极向上的吗?”

    韩二辉更加凌乱了,就像小时候在麦田里放风筝不小心挂在树上,被树枝刮扯到体无完肤。

    班主任接着说了一下军训安排,剩下的十几分钟,很开明地留给学生,让他们彼此之间互相认识认识。

    班级一下子就像煮沸了的饭锅,左邻右舍、前后排都开始叽叽喳喳。经过了解,韩二辉这才知道自己身边的几个同学,只有一半的人是超过录取分数线被学校线上录取,其他学生都是花了8000块钱的择校费进来的。一九九八年的8000块钱,其购买能力放到现在,大概相当于十几万吧。不过还好,花8000择校费的学生中考分数也都在700多分,跟韩二辉相比就差几十分。

    真是一分值千金啊!这些学生的家长,为了自己孩子能有个更好的受教育机会,将来能出人投地,自己省吃俭用也会从牙缝里挤出这笔“巨款”。

    “教主家那个李军应该也是花的择校费,数额是多少呢?”韩二辉不由想起自己的那个初中同学;同时也想起刘秀兰,她会不会也是择校来的呢?

    “你这个大傻*......”

    这口煮沸的锅里仿佛突然被倒入一水舀子凉水,热度一下子就冷却下来,瞬间变得寂静无声。韩二辉也被惊得一愣,寻声看去,才发现说这话的是一个微胖女生,看衣着家庭条件应该会特别殷实。

    班级环境的瞬间降温,也引起正在门外和另一个班班主任聊天的康老师的注意。事出反常必有妖!

    康老师走进教室时,那个女生还在和身边的同学撕闹,她根本没在意班级同学诧异的眼光,也没留神班主任已经走进教室。

    “张岚你干什么呢!赶紧坐好。”这个康老师好像不会生气,对这种行为竟然没有勃然大怒。

    那个叫张岚的女生这才收敛了刚才的放肆。

    不过她的言行和班主任的“包容”,让大家瞬间又开启了对她的信息搜索。都是第一天报道,怎么班主任随口就能说出这个女生的名字,而且是这么原本与冀中格调毫不协调的学生。班级还是有消息灵通者,他们口耳相传的答案是张岚的父亲是省城的一个大老板,相当有钱,学校操场周围的铁栏杆就是她父亲免费安装的,而且是工料全包!

    今天一天的见闻,加上班主任说的那句话,还有刚才的插曲,让韩二辉感觉自己奋斗三年取得入场券,突然变得很低廉。多年以后,他才明白,这些现象都源于一句话——资本的力量,太过强大!

    军训安排在报道第二天就开始,学校特意从当地预备役部队请来十几名在役军人担任军训教官。军训以班为单位,只不过此时不叫班,而是改成连,学生要称呼教官为“连长”。二辉所在142班按照排序正好排在第八,同学们戏称为“冀中好八连”。

    冀中军训的主要内容包括队列练习和内务整理,并要求平时到食堂吃饭要以宿舍为单位,列队往返。

    其中队列练习是重头戏,它包括:立正、稍息、停止间转法、行进、齐步走、正步、跑步、踏步、立定、蹲下、起立、整理着装、整齐报数、敬礼、礼毕、跨立等等。不知道是这届新生的领悟能力太差,还是教官的训练方法不对,像站军姿、走正步这样的简单动作机械地重复几百次学生都做不好。

    平时走路没有任何的问题的学生,齐步走的时候每个连队都有顺拐的,左脚迈出的时候左手也跟着摆动到前边,右脚迈出的时候右手跟着摆动过去,远远看去就像木偶剧中被人控制的纸人,滑稽至极。

    正步走更是困难,训练了两天,二辉他们同学在练习分列走的时候差点把连长气吐血。那正步走的,仿佛是刚刚被打垮的国民党残余分子。腿有的抬得老高,有的就好像灌铅了一点抬不起来;胳膊有的摆动到跟脖子齐平,有的则刚刚到肚子的位置;上身更是滑稽,有的向前倾,像个被水烫过的大虾,有的向后仰,脑袋顺势也只能上仰,像是极度傲慢地仰望苍穹。

    就好像军训的目的就是要把大家训练成不会走路的人。

    一气之下,教官那天不露声色地让这些不争气的学生站了一上午的军姿。虽然已经过了立秋,也算进了秋天。但是白天仍然是酷热难耐,韩二辉只觉得自己每个汗孔都在努力排汗,以缓解体内的沸腾。头发和汗水、灰尘、头皮上被烤出来的油脂混合在一起,半耷拉着粘在头皮上。衣服也都和身体来了个超零距离,被汗水粘在皮肤上。韩二辉甚至觉得自己的脚丫子都被汗水泡了起来。

    上午从八点到十一点,三个小时的时间,教官好像忘了休息这个词怎么说,同学们就在那一动不动站着。上厕所也只给五分钟的时间,而且必须跑步往返。

    奇怪的是一上午没有几个请假去厕所的。体内的水分都已经以汗水的身份排了出来,哪里还有尿。

    教官说解散的时候,同学们疯狂往宿舍跑。康老师曾告诉他们每次军训前都要在宿舍凉好白开水,用来补充水分。韩二辉双手端着自己的饭缸,一连气就把一饭缸子的水全灌进肚子,仍然觉得不过瘾。

    半天的军姿不仅让大家没有了尿,更让班级同学感受到了部队纪律要求的严肃。下午的各项训练突然变得很顺利,就好像武林人物的任督二脉被打通,前两天不会的动作或者做不好的队形,一下子就好了很多。

    教官嘴角也露出难得的诡异微笑。

    从周二到周五,四天的军训集训结束,周六上午安排所有连队进行队列会操表演。各个连队的整体训练情况都差不过,值得一提的是135和136两个重点班的会操表演应该是整个年组最差的。

    韩二辉倒没在意同学们怎么评价这两个班。他在会操时看到报道那天认识的刘秀兰。这个女生经过几天的暴晒,更黑了,也显得更坚强,整个人好像有一股不可撼动的气质。142班会操表演成绩排第三,让二辉对这个班充满了希望。

    军训结束后,学校给这帮新生放了一天半的假,自由活动;辛市当地的孩子大多选择回家住一晚,外地的像韩二辉他们就是在学校里待着了。

    不过韩二辉并没有“待着”,军训结束的当天下午就跑到乒乓球场跟同学玩了打了一下午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