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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调整心态

    韩立辉帮父亲到电信局办理完电话安装手续,便匆匆返回省城。

    一个打工仔,老板绝不允许你休假那么多天,更何况请假要按天扣发工资。

    回到家园饭店,跟老板赵义打声招呼便到厨房开始忙碌,他的敬业精神在这条街绝对数一数二。一上午没见到康英,问了小藁城,才知道自己回家第二天,康英也接到家人捎信,要求必须回去一趟。

    “估计回家相亲了!”小藁城习惯性嘴快。

    相亲?很好!彻底擦肩而过。韩立辉没有太多心理波动。这很正常,康英比自己还要大四岁,人家相亲再正常不过。既然正常,那就索性不再想,先干好自己手头工作。

    下午休息时间,立辉抽空给二辉写了封信。内容很简单,告诉家里电话号码,嘱咐二辉照顾好自己,并简单提了两句相亲的事,建议二辉给家里打电话报个平安。

    立辉习惯建议二辉这样做或者那样做,他觉得自己刚步入社会时太过懵懂,这两年的阅历经验,有必要让二辉知道,减少他的人生弯路。在信里,立辉没有嘱咐二辉学习方面,他始终坚信自己弟弟学习方面不可能有问题。

    冀州中学操场,韩二辉一人毫无目的在炉渣跑道上走着。不是锻炼,不是散步,而是一种半无意识状态的游荡。

    此时此刻的韩二辉,像是被人抽走灵魂的躯壳。

    不知道走了多少圈,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眼角干涩的泪痕,完全证明他如此状态的时间。

    自从期中考试成绩不理想,韩二辉痛下决心,踏踏实实学了一个多月。这期间,就连痴迷的乒乓球场二辉也极少去,把自己死死拴在教室。本以为踏下心来学一段时间,成绩就能很自然提高上去。但现实的情况,却是像深处泥潭,怎么都无法挣脱。

    数学、物理、化学就好像天书般存在,无论怎么学、怎么看,都感觉似懂非懂。课本上知识,基本原理、公示,道理都懂,老师上课讲的也都明白,就是做练习时感觉特别吃力,尤其是综合题型,找不到合理的解题思路。

    问题越来越多,一个多月来感觉每天都很辛苦,却又觉得什么都没学到。

    韩二辉甚至感觉自己走到哪,都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就好像他后背写着“此人学不会”五个大字。上周末,二辉借寝室陈驰一件蓝色外套出门,刚出学校门口就被几个不远处女生指点议论。这让他内心十分窝火。

    “见他妈鬼了,脸上还能写字怎么着!”

    本打算去村里小卖铺买瓶洗发水,气愤的他竟直接走到村子南头的铁路边上。这个年强人并没有轻生的念头,生命是父母给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动那个心思。

    他只是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躲避那些指点和议论。

    这条铁路,向西通往省城,回家的方向;向东通往山东、天津,据说还可以延伸到东北。遥远的地方,应该没有人知道韩二辉现在的窘境,那里或许可以称为梦想的方向。从西面驶来一辆绿皮火车,韩二辉透过车窗,清楚看到车厢里的乘客,满面春风。

    “他好幸福,无忧无虑,自由自在!”

    韩二辉对车厢乘客羡慕不已,一瞬间竟萌发扒上火车,来一场彻彻底底的远行的想法。并不是逃学,就是单纯的远行一次。哪怕只是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路灯下,感受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在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痛痛快快哭上一场。

    然而,火车的速度让二辉的远行思绪望尘莫及。他可没有铁道游击队那样敏捷的身法。

    二辉在铁路边待了小半个小时,约莫那几个女生已经离开,这才赶紧往回走,当天制定的学习任务还没有完成,不能半途而废。再怎么难也要坚持下去。

    “韩二辉!”

    路过学校门口时,听到有个女生喊自己。原来是初中同学张曼。虽然两个人从一个学校考来,入学三个多月,也只见过几次面。

    “你跑哪去了?刚才我们班几个女孩说看见一个穿蓝外套的帅哥,是不是你啊!”张曼的话中似乎没有任何取笑的语气。

    原来是这样!韩二辉哭笑不得。

    和张曼匆匆打个招呼,二辉便着急往教室走。他打心底不太喜欢这个老同学。初中三年,平时没有自己成绩好,中考时却夺走自己的学校冠军头衔,光环被抢去三分之二;另外就是他觉得张曼长得太一般,没有男女同学交往的兴趣。

    不过张曼的话,倒是给情绪低落的二辉带来很大安慰。

    第二天醒来,韩二辉觉得有些发冷。吃早饭时二辉上下咬合居然很费力,甚至不能顺利把小米粥喝到嘴里。回到宿舍,自习照着镜子看,嘴巴竟然歪了,一个眼睛也明显偏小。

    二辉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病,胡乱买了些感冒发烧的药。如果不说话,也没人能看出什么异样。吃饭时,为了不让同学发现,二辉都是偷摸跑道宿舍。吃相太难看,在食堂会引来众多围观嘲讽。

    课堂老师提问躲不过啊。周二数学课,本来学着就挺费劲,老师提问时偏偏点到韩二辉的名字。韩二辉站起身,半天没有说话。那道题他还真会,只是没办法张嘴。一说话就嘴歪,而且呜了唔了的。

    “会不会你说一声啊!”数学老师很生气,虽然是个身材弱小的女老师,发起火来丝毫不比班主任脾气小。

    韩二辉的窘况引起前面同学纷纷侧目。

    同桌韩延津知道情况,赶紧站起身跟老师解释:“韩二辉生病了,说话不方便!”

    “坐下吧,下课去医务室看看,别影响学习。那就韩延津回答这个问题。”

    韩延津恰巧不会,吱唔半天没答上,班级同学哄堂大笑。

    韩二辉暂时得到解脱,但接下来几天时间都不能正常回答问题,总不能每次都让同桌帮着解围。不过韩延津的解释,还是引起同学们的好奇,有细心且好事的同学,已经开始在那窃窃私语。

    十六七岁的青少年,正是好面子爱虚荣的年纪,这样被人指点议论,再配合上半扭头偷摸瞄两眼。完整动作下来,在韩二辉这里就是两个字——嘲讽。不单单是嘲讽眼斜嘴歪,甚至会嘲讽自己成绩不理想。

    一颗无助的心,像是掉落在无底深渊,看不到半点光明的希望。

    晚饭后休息时间,韩二辉便出现在体育场。本该是挥洒青春活力的场地,今天成了这个年轻人的避难场所。漫无目的也好,毫无意义也罢,只要没有熟人就行。

    此时此刻,他就像一头被驱逐的非洲雄狮。所有领地、光环被夺走,只能强忍着所有愤恨,默默徘徊在别人的光环之外。不同之处就是非洲流浪雄狮随时会面临死亡和饥饿威胁,而韩二辉只是面对自己的心魔——自尊和面子。

    去他妈的,破罐子破摔吧!如果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排全班倒数第一,也不至于有现在的困惑。二辉甚至后悔自己从小的品学兼优。

    想到品学兼优,他也觉得可笑,自己怎么可能是品学兼优呢,顶多是当时成绩还算可以,其他方面不算优秀。

    韩二辉虽然不打架,不骂人,但上学时坏事也真没少做。初二时,因为觉得同班一个女同学太烦人,便伙同另一个叫兰斌的男生,趁教室没人,偷摸把那名女同学的物理教材扔进学校粪坑。其实这名同学跟他无冤无仇,人家美丑与否又跟旁人有什么关系呢?韩二辉被班主任怒斥时,还装作一脸无辜、毫不知情。

    “敢不敢让我把证人叫来!没有充足证据我也不敢打扰韩大公子你啊!”班主任张老师半带讽刺,话说到这份上,韩二辉也不得不承认。当张老师问到扔到什么地方时,他又不好意思说实话,便随口说了个垃圾场。

    “你明天去垃圾场给我捡回来!”说这句话时,班主任接近嘶吼。她不想看到自己班这个扛把子将来成为一个智商高情商低的人,更不想他成为不敢担责、不敢面对的懦夫。

    韩二辉虽没说出最终的丢弃地点,却也诚恳提出把自己的物理课本赔偿给那位女同学。

    “行啦,课本我帮你解决了。但你应该反思,将来要做什么样的人。男人,要懂得尊重别人,更要敢于担当和面对!”班主任帮忙解决了那件事,同时为照顾韩二辉的面子,还特意嘱咐那个女生不能声张。

    那老师的那句“男人,要懂得尊重别人,更要敢于担当和面对!”,当时二辉认为老师主要批评;现在想起来,才感觉是对自己的一片真心期望。

    自己虽然不是什么男子汉,但怎么也是男生啊!

    面对这么点困难,自己怎么就成懦夫了呢!别人的指点、议论算什么。全年级五百多人,认识自己的有几个啊。后背和脸上又没有写名字,没有标注考试成绩,自己怎么就自我定义为过街老鼠了呢!

    不能妥协,更不能放弃!

    想起初中班主任张老师的话,韩二辉突然清醒。他很纳闷自己这段时间怎么了,感觉整个人的脑袋就是一袋子浆糊,稀里糊涂,甚至产生自暴自弃想法。

    还想着扒火车远行,换一个陌生的环境,简直可笑至极。一个在县城都能转迷路的人,到其他城市能分清东南西北吗!

    恢复理智的二辉,整个人都觉得神清气爽。晚自习进教室时,还冲一个瞄着自己偷着乐的学生主动眨个眼。只要敢于面对,别人的嘲笑、讥讽,全都不复存在。

    “你小子吃什么灵丹妙药了?怎么突然跟变个人似的。”同桌韩延津很高兴自己朋友变回开朗。期中考试前两个多月,韩二辉一直是个乐天派。一场期中考试,就变成霜打的茄子。

    韩二辉用手指指自己的嘴巴,意思说话不方便,但也很有诚意地在纸上写了个“3Q”,感谢韩延津昨天课堂上帮着他解围。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如何走出学习困境,但在心态方面,却是有了大幅度转弯。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当天晚上,宿舍楼的熄灯铃响过,宿舍同学正要睡觉,突然听到走廊传来一阵阵的哭噎声,紧接着就是斜对过宿舍几个人出来劝说。

    陈驰装作坏肚子着急上厕所,捂着肚子快速跑出去,又捂着肚子慢腾腾晃悠回来。整个宿舍除了王旭恒被迫静默,其他六个人全都伸着脑袋,等着吃瓜。

    根据陈驰述说,蹲在走廊哭的是本班陆飞,大体原因是期中成绩不理想,加上最近学习压力大,一个宿舍的几个同学在聊天时不小心刺痛到他痛点,忍不住蹲在走廊哭了。

    “陆飞也是正常录取生,上次考试好像是40多名。”陈驰的话就像一声惊雷,差点炸裂韩二辉耳膜。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总是为自己的遭遇和成绩下滑自怨自艾,没想到还有同命相连的可怜人。

    二辉宿舍8个人,只有自己和一个叫王良属于正常录取,其他6人全是择校生。王良中考时比自己低一分,但期中成绩却比自己高出5个名次;王旭恒是择校生,期中成绩竟然比自己高出8个名次,超过这个宿舍的中考前两名。幸好这个宿舍整体成绩偏低,韩二辉这段时间虽然消沉,但在宿舍内没有太大的压抑感。

    陆飞宿舍有三个人这次排到班级前十,其他几人也都在三十以内,几个择校生全都排在他前面。虽然在班级排四十多面,但在宿舍内却成了倒数第一。

    这个心里落差太大了!

    韩二辉平时和陆飞不太熟,两个人的爱好也不一样。陆飞痴迷于足球,刚开学就伙同几个足球爱好者积极组织本班足球队。全班二十多名男生,会踢球的也就七八个人,他们硬生生组建了一个完整建制的142足球队,还有替补队员。

    一个十几亿人口的大国,想组建一支像样的足球对都困难。这个班,竟然能把一半的男生组织起来,七拼八凑出一支球队。从这个角度讲,陆飞的组织能力应该很不错。想到这,韩二辉感觉自己不如陆飞。乒乓球就是一项单纯的个人技能运动,无所谓组织能力不组织能力的。

    “等有机会应该找陆飞聊一聊。”韩二辉的内心格局还算不小,自己这段时间经受过的折磨,那份痛苦陆飞应该也一直承受,只不过他的承受能力或者自我调节能力稍微差点。

    “如果两个人互换宿舍,自己可能比陆飞更抑郁。”对于陆飞承受的痛苦和现状,韩二辉感同身受。

    但是这几天不行,自己说话都说不利索,怎么去劝解别人。想到劝解陆飞,他又想到刘秀兰,不知这个女生目前学习状况怎样。一通胡思乱想中,韩二辉也迷迷糊糊睡着。

    “哥,你怎么住这?”韩二辉一声哭喊,把刚要睡觉的王良吓一跳。自从期中成绩公布,王良每天晚上都在被窝用手电筒照明学到半夜。

    “二辉你怎么了?”

    韩二辉也被自己的喊声惊醒,见吓到王良,赶忙道歉,说自己睡魇着做个噩梦。

    王良睡着后,二辉呆躺在床上,半天睡不着。

    刚才的梦太奇怪了。二辉梦见自己去省城找哥哥立辉,却发现韩立辉睡在城郊一个废弃猪圈上边放草料、工具的仓房。由于天气太冷没有足够的御寒被褥,立辉只能把一些干树叶堆放在身子周围。见弟弟发现自己处境时表情很伤感,他还劝二辉别伤心,说出门打工都这样,并嘱咐二辉不要告诉父母;出门在外,对父母尽量报喜不报忧,省得家人跟着担心。二辉很痛恨自己不懂得父母、哥哥姐姐的辛劳,便哭着喊了一声。

    为什么做会做这样的梦?难道哥哥那边有什么事情发生?

    一系列的疑惑让韩二辉越想越精神。

    “应该没什么事,或许是白天自己自暴自弃的态度引发自身心灵深处的强烈反抗。对,一定是这样。”二辉想起白天在操场萌发的颓废念头,深深自责。家里父母、哥哥姐姐不辞辛苦,让自己有吃有喝有学上,怎么就因为暂时的困难变得那么脆弱!

    韩二辉认为刚才的噩梦就是对白天颓废心态的一个心理反射;不过,也可能是冥冥之中上苍对自己的一个警示。

    韩二辉初二时就做过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在家里院内玩耍,突然有人从墙头翻越进来要进屋抢家里的钱,二辉拿起墙边的粪叉奋力抵抗。正相持时,突然从梦中惊醒。月末回家时,就听说父亲摊上一起官司。就是韩老海那场赢而未决、不了了之的官司。

    想到这,韩二辉又觉得这是上苍对自己的一个劝诫。

    不管怎样,哥哥那边肯定没事,自己白天的颓废心态也确实不对。

    想到颓废,他又想起刚熄灯时陆飞的过激行为。也许在外人看来,这种行为确实有些过激,但对当事人来说可能真就是情绪崩溃的一种正常表现,应该说是一种相对轻微的行为。新闻报道因为压力过大,选择轻生、自虐,甚至攻击他人的事件比比皆是。

    如果不是心理压力到一定程度,谁会选择在公众场合哭鼻子抹眼泪!尤其是男生!

    转而想到刘秀兰,期中成绩刚公布时在体育场看台后边遇到刘秀兰,只是知道她和自己一样没考好。至于具体分数和名次,女生不说,自己也不好意思问。上次在学校门口书摊遇到,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不知道她现在学习状态怎样。但愿不要像自己这样,仍然半知半解,没有真正掌握学习思路。

    或许应该找有同样情况的同学聊一聊,即使没有不能迅速提高成绩,但起码可以互相倾诉,彼此给对方做些心理疏导。

    心理压力减轻,学习的整体负担应该会减少很多。

    韩二辉不知道自己再次睡着是什么时候。第二天起床时,总觉得脑袋发沉,整个人像是一宿没睡。

    看来今天的学习又是混沌一片。好在上午没有数理化,其他科目学习目前没有什么困难,中午补个觉应该不会影响下午的课程。

    上午大课间,韩二辉本想到乒乓球场放松放松,最近一段时间的心理压力太大,甚至自行下达了乒乓封杀令。现在想想,这种行为跟陆飞蹲在走廊哭噎没什么区别,都很过激。

    刚入学时的放纵沉迷固然不对,但因为一时挫折就采取过左行为,不算理智。

    “韩二辉,你的信!”刚要出门,他便被刚刚取信回来的班长堵住;“你小子大丰收,两封呢!”

    韩二辉接过信封,第一封寄信地址是省城,不用想肯定是哥哥立辉的,怪不得昨天晚上做那么个奇怪的梦;第二封没有署名地址,只有收件地址和姓名。二辉很奇怪,仔细看信封上的邮票像是从其他信封揭下来粘到这上边。

    立辉的来信很简单,主要告诉家里新安装电话的号码,同时把近几天的相亲情况简单说了几句,更多内容还是表达父母及自己对二辉生活的关心。

    出门在外,纵然长时间不联系,家人的那份亲情眷恋,是不可能磨灭的。

    韩二辉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和愧疚,想起昨天的梦,更坚定是上苍对自己的警示;他很感念上苍对自己的眷顾,能生长在这样温情的家庭,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二辉春风得意时,并没有过多思考过家庭的事情,总觉得自己给整个家族带来很多荣耀;直到现在,他才真正体会到,是家庭的温暖,是那份亲情、那份爱,一直在毫无保留地支撑着自己。

    寒冷的存在意义,也许就是让你找到更温暖的事物。

    打开第二个信封,里边的内容更简单,只有一句“韩二辉你没发现自己很挺帅气吗?”,除此之外一个字都没有。

    “一定是哪个玩意跟自己搞恶作剧!”

    韩二辉中午下课把身边关系要好的几个同学作业本搜刮过来,挨个核对笔记,午觉都没睡,也没核对出什么结果。

    真是峰回路转!

    “当天空黑暗到一定程度,星辰就会熠熠生辉;能够拥有光环的人,终究不会被黑夜淹没。”

    韩二辉脑海中闪现出两句很高大的话,同时内心萌生一个似乎很期盼的想法。

    “或许是刘秀兰!”

    带着满脑子猜测,下午的课果然混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