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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自责

    陆凡此时还不知道实情,他静静的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脑子里理清楚脉络才开始他的推断。

    推断的时候,陆凡一直盯着李明川,他知道自己的推断大致是对的,李明川掐死了张景月后,肯定慌乱了片刻,随后他静下来想了想,在他眼中穷苦人家都是好欺的,徐诚和室友很快便出现在他的算计中。

    李明川先去找那晚需要补课的学生,告知今晚补不了,再去将徐诚找来,一通威胁吓唬之后,徐诚便成了同伙,再由徐诚回去将同屋其他几人带到李明川的院子……这一通折腾之后,应是到了子夜时分,徐诚他们几人是如何将尸体带回去的?一路上为何没有遇到巡院?他们是当晚埋尸还是拖了拖?

    李明川曾经任职的县令便是张景月的老家,李明川就是因为张景月知道他不能为官的缘由才被杀,但张景月为何会送上门来?李明川又是因何不能为官?

    陆凡等着李明川解释。

    李明川慢慢的坐起身,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只要李学甫知道他的过往,便再无可能留在书院教书了,他还要另想他法。

    直到此时,他仍没有觉得一个穷苦人家孩子的性命能将他如何。

    屋里很静。

    突然院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明川不受控的浑身发抖。

    李学甫大力推开房门,看向李明川狠厉的道:“将他绑了,待衙门来人将他送去县衙大牢!”

    “堂兄不可啊!”李明川扑倒李学甫脚下声泪俱下的说:“我个人荣辱是小,李家颜面事大啊!”

    李学甫冷哼了一声说:“你放心,前脚你去县衙,后脚我便会辞去山长一职,丢颜面也是我丢,你还没本事能碍到李家颜面!李家的人多了,却由不得你这种奸佞之徒留存!”

    等在外面的巡院不再给李明川机会多言,几下便将他捆绑好抬了出去。

    这个结果不在李明川的算计中,他觉着怎么也会单独聊聊啊,他还有很多话要在单独聊的时候说,怎么就被绑了呢?

    惶恐和疼痛让李明川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直到被抬了出去,才想起来喊:“堂兄,我知错了,我悔不当初啊……”

    陆凡听着李明川越来越远的喊声,深吸一口问道:

    “山长……知晓李明川为何杀害张景月了?”

    李学甫坐到刚才李明川的位置上,叹了口气说:

    “你们走后,我想了想,这件事错就错在我让他进了书院,书院中的师长不少,每一位师长都有单独的案牍记着他们的过往和经历,父亲在世时常说:不可误人子弟。所以想到书院教书需经过层层筛选,这是院规,而我偏就在李明川身上违背了院规,总想着他知道我一问便知的事,又怎会作假?便只考了考学问。”

    陆凡没有说话。

    “你走之后,很快勋儿便来回禀,徐诚他们招认是李明川让他们埋尸,清理张景月的遗物,又教他们如何应对询问,我想不出他杀张景月的缘由,便去见了张景月的两个哥哥……”

    “他们知道!”陆凡腾的一下站起身,懊恼的拍了一下桌子说:“眼见那二人老实,我问话时便应问些他们听得懂的,我问过他们张景月最后一封信可说了什么怪异的话……他们怎知何为怪异的话?哎呀,这一点怪我,想来张景月是知道了李明川便是之前的清泉县知县,这才送上门来威胁……威胁什么呢?为何要威胁?”

    李学甫严肃的说:

    “他若是好好为官,只是看不惯官场魍魉,张景月就算知道他是先前的县令,又能威胁他什么?李明川教了张景月三年,他能知道张景月是何处人,但张景月却不会认得李明川,徐诚说李明川时常刁难张景月。”

    陆凡哦了一声又问:“山长问了张景月的哥哥当年李明川任县令时做的如何?”

    李学甫点头,而后痛心疾首的说:

    “他欺压百姓,每年都会寻个名目增加税收,到衙门报案的,只看谁给的钱多便是谁胜!他说是不愿为官,实则是被人告到知府,想来他花了不少银子打点,才免了牢狱之灾!三年前,若是我能多问一问,势必不会让李明川来书院,张景月也不会死……”

    “山长千万莫这么想,为人一世最讲机缘巧合,山长收留李明川三年,这三年若是他没在书院……不知要祸害了多少人……”

    “你不用劝我,之前你曾问出徐诚屡有找人借钱的毛病,你可知他借钱何用?”

    “为了……补课?”陆凡惊讶的问。

    李学甫叹了一口气,说:“此等风气若是在书院盛行,我收寒门学子还有何意义?”

    陆凡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会派人去县衙,本来是向县衙借你两日的,如此一来明日晚些时候,县衙来人,你便可跟着回去了,想来京城那边也快有消息了,那位县令如今已在知府衙门里,你莫担心,我虽不愿与官府打交道,但遇到这种官员,我还是要说上两句的。”

    李学甫说着站起身走出了房门。

    陆凡看着李学甫佝偻的背影,内心一下子汹涌了起来,事关自身名誉,还能如此果断下决定,陆凡换位想了一下,他能否做到公平公正公开?

    “昨晚便跟你说了,别着急将案情查明,你偏不听,如今好了,明日便要回到县衙牢中,那县令是不在了,谁知道还有没有旁人?你这条命怎地总是悬在那里?”

    流云环抱双臂出现在门口。

    陆凡笑了笑,没说话。

    “你还笑的出来?”

    “我只是想到王知县眼下的境遇,他以为秋儿只是吓唬他,又觉得有白麓书院出面,他放我出来也能对幕后之人有个交代,如此一来,他觉得本是死局的棋面活了,想来还曾高兴了片刻,哪知秋儿不是吓唬,王知县也不想想,他害我之心已被咱们洞穿,我岳丈岂能轻易放过他?”

    “你还没过门呢!你还是想想明日回到牢中后,要挨几顿饿才能重见天日吧。”

    陆凡叹了一口气,说:“有的时候,案子查明了,心里更堵得慌,山长对我没的说,可我却给山长惹出了极大的麻烦。”

    “你自家院门都破损了还有闲心关心别人家的瓦砾全乎不全乎?李家是世家大族,这点事对他们不叫事,只凭书院中藏书阁的那些书,白麓书院也不会无事,不过是换个人做山长,过几年再换回来便是了,不耽误李姑娘出嫁。”

    陆凡站起身,沉默着走出了屋。

    “其实这样也挺好,要不然你总觉着拖累了李姑娘,矮人家半头,现在……”

    “什么话!你说的这叫什么话!”陆凡站住脚打断流云,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要说责任,李学甫确实有,放在上一世,他这个校长也做不了,可这一世,若是李学甫想遮掩还是能做到的。

    陆凡纠结的地方在于是他查明案情后,李学甫做不了山长了,若是别人查出来的,他会十分赞成李学甫的决定。

    “午饭还没吃,这眼看就要吃晚饭了,唉,不管我到哪,怎地经常会错过用饭?”陆凡气哼哼的朝前走,口中还不停地嘟囔着:“这回行了,今晚也好,明日也罢,咱俩自己用饭吧,李家人这会儿怕是不想看到我,早知如此,还不如待在牢中,顶多是饿两天,谁想动手杀我,也得我乐意才行……”

    陆凡一路叨叨,然后便迷了路。

    ……

    李勋找到陆凡的时候,笑得很是开怀:“你说你,有下人等在院外你不用,偏要自己走,书院中大院套小院,我走都迷糊,你真是……你午饭还没吃吧?走,去我那用晚饭。”

    陆凡心中一暖,也没有推脱,跟着李勋便走了。

    流云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便说回自己屋用饭,李勋也没挽留,真说三个人同桌,说不过去,可让流云一旁看着好像更说不过去,李勋是早就看出来陆凡没拿流云当下人。

    流云临走时还嘱咐:“回来时可别再走丢了。”

    李勋笑道:“我自会命人送他回去。”

    流云说:“他若是脑子里想事,前面有人也会跟丢。”

    陆凡不乐意了:“你少编排我,我丢过几次?”

    “在虎青山的时候,基本上一年会丢两次。”

    “我那时候那么喜欢思考吗?”

    “我也纳闷你都思什么?”

    ……

    陆凡住的院子离李勋的院子不远,眼见流云摆了摆手进了院子,二人继续前行。

    陆凡几次扭头看向李勋,都没有在李勋脸上找到半分失落。

    进了屋子,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服侍的人也都退了下去。

    李勋张罗着让陆凡坐下,而后笑呵呵的给陆凡倒酒。

    陆凡忍不住问:“山长那里,不用去宽慰宽慰吗?”

    李勋也给自己倒了酒,笑呵呵的说:“不用,只是委屈了大哥,要听父亲唠叨一晚上了。”

    “哦,大哥在。”

    “你不用担心,父亲巴不得不做山长,有时间可以云游天下。”

    “啊?”

    “父亲真正需要宽慰的是他确实未曾详查李明川,导致张景月被害,他自责的很,但事已如此,再自责张景月也不可能复生,倒不如好好安置张家人,这个道理父亲很快便能想通。”

    “可……李家其他人可会埋怨山长?在他们看来此事最好是私下处置,以防李家名声受损。”

    “要不为何现在不派人去县衙?父亲也算是给李家人留了时间,明早要是没人站出来阻拦,父亲自然便可按照自己的想法处理,李家人便也说不出什么来。”

    “族中人怎会明日便可得到消息?”

    “说的就是。”李勋坏笑,而后又说:“父亲早就想趁着还能走得动,出去走走,说了不知道多少次,族中都不肯放人,如今好了,我那叔父逍遥了有些年头了,也该回来出出力了。”

    李勋喝了一口酒,吃了两口菜,还张罗着陆凡赶紧动筷子。

    陆凡也是饿了,他本就不懂客气,拿起筷子风卷残云一般,将李勋都看愣了。

    “你是真饿了。”

    陆凡也不理,直到吃饱喝足了,又喝了杯中酒才问:“山长若是离开书院,你与二哥需要留下吗?”

    “你想问秋儿留不留下吧?父亲若是离开,秋儿是要回到族中的,父亲开明,让小妹跟着我们一起读书,叔父可不会让她留下,我和大哥继续留在书院,但是没有父亲严管,我们也可有些假期,且今年过年无需母亲她们过来,我们可以回族中过年了。”李勋说着喝了一口酒。

    陆凡忙给倒满,又给自己倒上酒,一口喝下说:“可,我看山长之前很是落寞,我想上前安慰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父亲只是自责,大哥也自责,大哥觉得若是平日里多与巡院,学子们聊一聊,或许早便能知道李明川私下授课的事,也便会早早处理妥当,也就不会让张景月丢了性命,大哥有责任,我也一样……其实李明川私下授课的事瞒了这么久,徐诚早便知道了,却没有回禀,而是借钱也要加入,他是如何知道的?他能知道别人是否也会知道?……其实张景月只要再等等,李明川私下授课的事便瞒不住了,徐诚自从借不到钱,心有埋怨,私下与几名寒门学子商量着如何让我们知道,而我们又不知道他们知道。”

    “或许这就是命数。”陆凡叹了口气,又给自己倒满,而后一饮而尽。

    “父亲今晚与大哥唠叨一晚上,两个人相互宽慰宽慰,人无完人,经此一事,书院的院规改一改,也算是有所得。”

    陆凡点头。

    “我呢,跟你唠叨唠叨,心里也就不那么别扭了。”

    陆凡嗯了一声,借着酒劲说:“我回到京城,不知何日才可洗冤,便也不知何日才能迎娶秋儿,想到此处我心如刀割。”

    陆凡说罢,觉得自己用词有些猛了,忙又补充了一句:“家人尚在狱中受苦,我能查明其他命案,却无力还自家清白,想到此处我心绪难宁。”